镇纸掉落在地,上官月忽然哭起来:“你躲你还躲”
东海君忙道:“哎呀哎呀,我这”
他手忙脚乱,赶紧俯身将镇纸捡起、躬着腰送到上官月身边,又退回到远处:“小月,我哎你再砸我”
话音未落,上官月抓起那镇纸就又甩在他脸上镇纸发出破空的啸响,登时被砸扁了。东海君脸上登时血淋淋的一片,腮边被拉出一条大口子。
他疼得“嘶”了一声。可还不动,只道:“砸得好砸得好”
然而上官月仍道:“你说啊你说你当初对我许诺过什么”
东海君苦着脸、低叹口气:“我说、我说你来蓬莱的时候,我对你说”
“你对我说,见真龙是极难办的事,是不是”上官月瞪着他、泪珠从眼中滚落,好似鲛珠一般,“你还对我说,情势不明说李云心牵扯的势力太多,我那样反倒对他不利说叫我暂且安顿在蓬莱岛上,你来想办法赵之敬,这些是不是你说的”
东海君唉声叹气:“是是”
上官月伸手掩住嘴,侧过脸、闭上眼睛:“打那天之后我就没脸见他我没脸见他,我信了你当初那些甜言蜜语,我以为你真是个和李淳风不一样的好人。赵之敬,哪知道你也是这样的人你告诉我你现在带这些人是要去做什么做什么救他,还是害他”
东海君张了张嘴:“我”
“你不用说要不是事情在洋上传遍了,我现在还在你的蓬莱岛上、等你天天对我说今天他怎样怎样了、明天他怎样怎样了要不是锦儿偷偷告诉我,到你被他杀死那一天我还不知道”
上官月放下手,好像不哭了。但几粒泪珠粘在睫毛上,仿佛露水。她像是头一次见到这位东海君一样打量他:“你说话你怎么不说话”
东海君叹息了两声:“你不叫我说的好好好,小月,你听我说,你先听我说”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伸手想要扶住上官月肩膀、叫她先坐下来。可将要碰到、上官月便一把将他的手腕拍折了:“滚”
东海君愣了一会儿,咬了牙,冷汗从额上滚落下来:“好好好我这就先出去、先出”
“你去哪”上官月瞪着她,连睫毛上的泪珠儿都震掉了,“你给我说”
东海君又发了一会儿愣。才用折了的手腕抽自己的脸:“是、是是我蠢,我现在就说”
“小月我哪有骗你”
“你还敢说”
东海君忙把手晃了晃可他那双手本来就摇摇晃晃,如今倒像是假的一样:“不不不我当初一见你,我就爱慕上你我当你是东海里的珍宝啊,全天下的珍宝,小月,这东海,不,这九海,你但凡想要什么,我都舍命给你取过来”
“我当初对你说我遇着了你,我就不想再要什么权势、什么境界能和你像那些陆上的人一样归隐,我也觉得开心快活,都没骗你,半个字儿都没骗你呀我说以后你读书舞剑,我呢,像陆上的人一样耕地种菜养活你也都是真心话呀”
“你说你不想理会世上人,觉得都太坏,我说我也不想理咱们就平平淡淡最好,也是真心话儿,也没有半个字儿骗你呀”
他这一番话说得又急又快,生怕上官月将他打断了。
说到了这里,上官月反而又哭起来:“就是你这些话就是你这些话你和李淳风一样,说话说得好听,做事呢全天下的男人都是你们这个样子这个样子你当初就是用这些话把我困在你这儿,你和他一样都是”
东海君似乎急得快要哭出来:“小月,我哪里和他一样了你说他在云山对你甜言蜜语,结果到头来是要利用你做事。可是我哪有利用你做什么我说的”
“那么你答应了我什么”
东海君又发愣。愣了一会儿才道:“那李云心的事唉,小月,这么做全是为了你”
到这时候,他到底也有些急了。挺直了身子,在帐内走两步、转过身:“你来东海、要上龙岛都是为了他可你不知道真龙神君的性子你几句话说错了,也许就死在龙岛我怎么能叫你上龙岛”
“你叫我帮他可是你知道他的身上有多少麻烦么我尽可以帮他我为了你帮他,就是死了也没什么可是只怕我死了都不够,还要牵连到你”
“你如果死了我怎么能叫你有一丁点儿的危险”
“我想了想去、想来想去、想来想去最后才想明白,这李云心才是你的冤孽呢有他活着一天,你就天天都惦念着他怕是他惹一件麻烦,那麻烦也就要被你揽到身上去”东海君提起李云心的时候,脸上又浮现出狠戾的神气,“那么我能怎么办当然是杀死他了他死了,你的麻烦也就没了”
“再把洋面上的事情从我身上摘清我再没有后顾之忧、真龙也不能奈我何,就可以和你找一个地方,像我们之前说的那样子男耕女织,过平平淡淡的生活,不好么”
他说了这些、痛心疾首地看上官月:“小月,你说说,你和我好好说说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上官月此前还在哭泣。可等他说完了这些,竟不哭了
她皱起了眉。
脸上带着泪痕、皱起了眉,仔仔细细地打量东海君。
她这陌生的目光叫东海君脸上的狠戾之色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安:“我小月,我不是同你发火儿,我”
“你说的,这些。”上官月盯着他,“是心里话”
东海君疑惑地眨着眼:“是。”
“那么你知不知道我再问你一次,你给我好好答知不知道李云心是我的儿子”
“知道的呀。你不是早就同我说了么”
上官月微微张开嘴,踉跄着退后两步、像是难以支撑自己的身体了。
东海君忙要上前。可她一摆手制止了他仿佛是厌恶。
隔了好一会儿,才颤声道:“那么你能不能理解这么一件事他是我的儿子,我是他的母亲。我恨李淳风,不单单是因为他利用我,也是因为他不顾我儿子的死活、也不许我顾他的死活倘若你杀了他,我这辈子都只能把你看做仇敌”
东海君茫然地睁大眼睛、皱起眉头:“不是因为他利用你、骗了你儿子我知道他是你的儿子可是他给咱们带来了麻烦除了他,有我陪在你身边,还有什么化解不开呢儿子儿子儿子有什么呢”
上官月沉默了。
沉默到叫东海君手足无措的时候,终于凄然一笑:“你是说,你不能理解母子之情。”
“我”东海君眨着眼,“我你你总有释怀的那一天,你”
上官月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好、好、好,又是我自己造的冤孽”
“啊哈”她笑得浑身发颤,又退后两步去,“我在陆上哈哈我在陆上,周遭先是那些云山上的修行人绝情弃欲,人不为人。”
“我在那样子的环境里长大,觉得人都是那样子独独我一个异类。我总觉得自己是异类、有问题、有毛病师长说那些都是心魔叫我早晚要斩去”
“后来遇着李淳风。李淳风李淳风”她低低地将这名字念了三遍。每念一遍,东海君就不安地皱皱眉,“终于发现有一个和我同样的人他说话好听。说些好听的话儿叫我知道,原来我不是异类还有个和我同样的人。”
“叫我知道,情、爱、欲都不是些什么叫人羞耻、不好的东西。我跟他叛出云山,又见了好多的妖魔。我又知道陆上的那些妖魔性情也好可怕他们更是异类,和人好像,可是情感没一点儿像”
泪珠又从上官月的眼中滚落下来:“我当李淳风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也说我是他的珍宝可是后来发现他和云山的那些人、和那些妖魔没什么两样儿都不是人”
她抬起手指着东海君:“赵之敬,然后我来你这儿,遇见了你你是妖魔可是我遇着你,听你又说我是珍宝,你知道吗,我想起李淳风来我出看着你像人你比李淳风更像人我以为你虽然是个妖魔可你是个人”
“到如今我才知道,妖魔到底是妖魔你什么都不知道赵之敬你根本不懂人心,你装作什么深情的模样你到底是妖魔”
她声嘶力竭地说了这句话,掩面哭泣起来:“为什么我就遇不到一个人”
东海君如遭雷击。他目瞪口呆地愣了好一会儿,慢慢伸出手、似是想要抓住上官月的肩头。可刚抬起来便放下去,眼神发直:“我我我不懂么,我不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