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不了,胖胖的身型,油腻的头发,皱折的西装,如假包换的陈总达,他还有胆来见我。
“妈妈,这是谁”安儿问。
我也奇问:“老陈,你在这儿等着干什么”
谁知在陈总达身后又再杀出一个人,“我也在这里”凶神恶煞般。
我定一定神,那不是老陈的黄脸婆吗他们两夫妻联手来干吗
“有什么事”我问。
陈太恶狠狠地指到我鼻子上来,“什么事我没问你,你倒问我”
我被她骂得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陈总达在她身边猥琐地缩着。
我恼怒:“有话说清楚好不好”
“我问你,”那位陈太大跳大叫,“昨天晚上我丈夫一夜未归,是不是跟你这不要脸的女人在一起”
“跟我在一起”我不怒反笑,“他跟我在一起”
我转头看安儿,安儿上下打量陈总达一番,也笑出来。因为我们母女俩昨夜几乎聊到天亮,我有人证,别人怀疑我,我才不担心,但安儿必须知道我是清白的。
谁是圣女贞德但挑人也不会瞎摸到老陈身上去吧离了谱了。
“谁告诉你,你老公昨夜与我在一起”我问。
真出乎意料之外,陈太指向老陈,“他自己招供的。”
我吓一跳,莫名其妙,“老陈,你怎么可以乱说话我几时跟你在一起你冤枉人哪。”
“对不起,子君,对不起,”他可怜巴巴地说,“她逼得我太厉害,我才说谎,对不起。”原来是屈打成招。
“你毁坏我的名誉,老陈,你太过份了,走走走,你们两个给我滚,少在我门口噜苏,不然我又要报警了。”
陈太犹自叫:“你们两个莫做戏。”她作势要扑上来打我。
谁知说时迟那时快,忽然之间有人窜出来接住她那肥短的手臂一巴掌挥过去,虽未打个正着,也揩着陈老太的脸,她顿时后退,惶恐地掩住脸。
这时候安儿拍起掌来,欢呼:“唐晶阿姨。”
救星驾到,我松口气。
陈总达却嚎叫起来,“你打我老婆你打我老婆”奇怪,忽然之间又拍起老婆的马屁来。
“太热闹了。”唐晶叉着腰,吊着眼梢大骂,“你们耍花枪,请回家去,你们要男欢女爱,也请回家去,竟跑到这里来杀野,惹起老娘的火,连你十八代祖宗都揍,岂止打你这个八婆滚滚滚”她激动地挥舞着手中的鳄鱼皮手袋。
陈老太拖着丈夫便打楼梯处撤退,电梯也不搭了。
我大觉痛快,开了门,咱们三个女性瘫痪在沙发上。
唐晶犹自悻悻,“他妈的,虎落平阳被犬欺。我这只皮包还是喧默斯的,时值一万八千元,用来打街市婆,真正暴殄天物。”
安儿掩嘴笑。
我劝道:“你哪来的火气”
唐晶说:“火气大怎么样一辈子嫁不出去是不是你圣贤得很,嫁得好人呀,此刻结局如何”
我白她一眼,“黄皮树了哥,专挖熟人疮疤,落拔舌地狱。”
安儿奇道:“一年不见,唐晶阿姨还是一样臭脾气。”
唐晶到这个时候才注意安儿,“史安儿,你这么大了。”她惊叹。
我摇着头笑,用手臂枕着头,看她与安儿聊得起劲。
这唐晶越发紧张了,整个人如一张绷紧弦的弓,一下子受不住力就会得折断开来,我不是不替她担心的。
像今夜这件事,她一定也身受过同类型的遭遇,所以才恨之恶之,借故大大地出一口气。
其实老陈两夫妇很可怜,陈某昨夜到底在什么地方借宿他倒会美其名,推在我身上,而他老婆竟会乐意相信,总比相信丈夫在小舞女处好吧
我叹口气,世间上哪来这许多可怜寂寞的人。
唐晶闻叹息之声,转过头来问:“你也会有感触你这个幸福的、麻木不仁的女人。”
我吓一跳,“喂,你无端端怎么又损我就因为老公扔掉我我还活着就算麻木你要我怎么办跳楼抹脖子神经病女人。”
唐晶笑着跟安儿说:“令堂与我如此直吵了三十年。”
“不要脸。”我骂。
安儿向往地说:“我也希望有这么一个女朋友。”
我又骂安儿:“你为什么不希望生大麻疯。”
三个女人搂作一团大笑。
唐晶后来说我;“真佩服你,与前夫有说有笑的,居然不打不相识,成为老友了。我就做不到这一点,我这种人一辈子记仇,谁让我失望,我恨他一生。”
我呆了一下说:“恨也要精力的。”
“你真看得开,几时落发做尼姑去”
我笑眯眯地说:“唐晶,我认识你三十年,却不知你心恨谁,你倒说来听听。”
“啐”
我又叹口气,“其实史涓生也不是奸人。”我撑着头想很久,“大概我也有失职的地方。”
过没几天,涓生便把房子的余款给我送过来,我感慨万千,为了这栋房子,过去一年间省吃省用地付款,甚至连今次安儿回来度假,我也借用唐晶的车子。不要说是奢侈品,连普通衣物也没添置一件,那些名店在卖些什么货色,我早已茫然,真应了齐白石一颗闲章上的话:“恐青山笑我今非昨”。
而奇怪的是,我也习惯晚上开会开到碗即食面,上床睡觉。有很多事,想来无谓,明天又是新的一日。
我手中拿着涓生给的本票,转来转去地看。
如果我是一个争气的女人,我应当将本票撕成两边,再苦苦挣扎下去,但我的勇气完全是逼出来的,一旦获得喘息的机会,便立刻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