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再用不到一个时辰路程,便要进入建康城了。
其夜,荀朗带着荀法尚,来到侯安都的军帐求见。
荀朗是个丰神俊朗,风度翩翩的男子,平时注重自身仪容,有超然出尘之风范。
然而此时见面,却是二话不说就跪于泥地之中,荀法尚也跟着跪下。
侯安都大吃一惊,连忙扶起:“荀兄这是为何快快起来说话。”
侯胜北也赶忙扶起荀法尚,却听荀朗惨笑道:“却是要请侯兄救命。”
“”
荀朗继续道:“陛下龙驭宾天,章皇后召中领军杜稜及中书侍郎蔡景历,入禁中定议,秘不发丧。”
陈霸先已经去世的消息,对众人而言并不是秘密。
掩盖了一二日,自有宫中渠道,传递了消息出来。
章皇后的想法,多少也能够猜得出来。
无非是世子陈昌滞留长安,陈霸先的帝位后嗣无人,想尽力拖延册立新帝,心中还抱持着一丝希望罢了。
只是章后啊,你的心情虽能理解,然国不可一日无主,此事岂是能够拖延得了的。
外敌环伺虎视眈眈,都想寻找这年方二岁的新朝破绽,我等怎可自暴弱点于外
主公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基业,要是因为章后你的一己之私陷于危境
我侯安都须不答应
只听荀朗道:”蔡景历亲与宦者、宫人密营敛具。天暑须治梓宫,恐斤斧之声闻于外,乃以蜡为秘器。文书诏敕,依旧宣行。”
“我弟荀晓闻得蛛丝马迹,欲率家兵袭击台城,却被蔡景历所杀,现又拘禁我兄荀昂、我弟荀晷下狱。特来求侯兄保他二人性命。”注1
荀朗一口气说完,垂头不语,等待侯安都的答复。
侯安都问道:”领兵袭击台城非同小可,令弟荀晓可是受了何人指使“
荀朗咬紧牙关不语。
侯安都沉吟片刻,荀晓如此做,总不见得是想自己登基,必然是为了某人。
那人想要袭击台城,劫持章后等,逼令昭示皇帝大行,下诏宣布改立新帝么
可惜太过小看了我等跟随陈霸先的一干老人的手段了。
有杜棱领护军一营镇守禁中,此人此前便与我搭档留守台城,老成持重深得陛下信重,凡事小心谨慎,岂是那么容易得手的。蔡景历虽为文职,也不可小觑。
荀朗的立场不问可知。
此事就算求临川王出手相救,陈蒨也只能装作不知,怎敢认下
既有此力量,又有这份交情在的,荀朗也只能来寻自己相助了。
想到此处,侯安都不再犹豫:”我连夜入城,先护得令昆仲平安。深明,你且随临川王,明日进城。“
”侯兄,大恩不敢言谢,荀某记下了你的高义。“
荀朗、荀法尚又是伏首及地。
侯安都不再多言,请荀朗父子自便,带着侯胜北和一什亲卫,快马向建康奔驰而去。??
夜色清如昼,马蹄疾如风。
月下驰骋,本是件风雅洒脱事,侯胜北却是感到悲哀无奈。
争龙风险如此之大,不成即死。
连荀朗这样一尘不染的智慧之士,也身不由己地陷入肮脏淤泥之中。
陈霸先啊陈霸先,你可知道自己这一死,影响了多少人么
侯胜北望向一骑在前的阿父背影。
阿父,你果决敢断,又是军部重臣,确实有这份影响力。
只是身为外人,卷入争位这等皇家凶险之事,真的好吗
而且这么做,只怕不是阿父你内心的所想所愿吧
明明是夏末,他再次从侯安都身上感受到了透出的森森寒气。
转眼间,天色将明未明,建康城到了。
侯安都入城,立刻上表宫中,联系诸大臣,安排亲信护住荀氏兄弟不提。
六月二十九日。
这一天注定了紧张而又漫长。
陈蒨入城,居中书省,自有骆牙、韩子高等一班亲信护卫。
侯安都的表章如石沉大海,宫中毫无反应。
众将则应邀前来相会。
周文育死后,侯安都隐隐然已有军部首席的身份,诸将聚于中书省外的厢房议事。
“至尊崩于璿玑殿,至今尚未移灵太极殿西堂,供群臣瞻仰拜祭,是何道理”
侯安都见众人齐集,开口便是直指要害。
侯瑱虽贵为司空、车骑将军,然则是后降之人,多有顾虑,默默不发一语。
胡颖、陈详为侯安都副将,几次胜仗都是侯安都的正确判断,此刻保持立场相同。
徐度则是陈蒨副将,在南皖口数次商议,态度已经明确。
吴明彻新败不久,间接导致了周文育之死,更是没有说话余地。
何况侯安都说的乃是正理。
赵知礼守太府卿,权知领军事,本就是与诸将患难与共的战友,当下站到了一起。
军部的意见就此统一。
接着需要说服执掌政务的几位大臣,首先就是绕不过的琅琊王氏。
过程比预想的要简单很多。
尚书左仆射王通之弟王固,永定年间移居吴郡,陈蒨以其清静,欲申以婚姻。
虽然还未完全谈定,王氏的半拉身子已经倒向陈蒨一方。
何况他们也别无选择。
眼下陈霸先的直属近亲,除了陈蒨还有谁呢
琅琊王氏的态度影响了大部分朝臣。
于是群臣定议,打算奉临川王嗣位。
陈蒨谦退,极言不敢当。
章皇后则是因为嫡子陈昌的缘故,拖着不肯下诏。
事情陷入了僵局。
是啊,陈霸先尸骨未寒,谁愿意冒大不韪,提出无视他的嫡子,另立他人为帝
跟着众人一并推举也就罢了,站出来挑头,落一个欺负寡妇遗孀的名声很好么
而且章皇后是要成为太后的人,此事之后必定有得被她记恨。
陈昌虽然流落北朝,毕竟人还活着,谁知道他日后回来,事情会变得如何,就不怕遭受清算
盘算自家利害得失,群臣犹豫不能决。
眼看时间一刻刻地过去。
侯安都挺身站了出来,手扶剑柄,睥睨众臣。
只见他拿出统军魄力,大声道:”今四方未定,何暇及远临川王有大功于天下,须共立之。今日之事,后应者斩”
诸臣闻言尽皆失色,蔡景历、刘师知等文臣噤口不敢言。
侯安都当即昂然按剑上殿。
侯胜北幸好没有资格参与议事,他要是看到了这一幕,只怕心都要提到嗓子眼。
阿父你又没有赐剑履上殿之权,这可是死罪
要是侍卫是章皇后的人,果敢一点,当场以带剑擅闯金殿之罪斩了你可怎么办呀。
侯安都不管不顾,直面章要儿,要求交出皇帝印玺注2
章要儿怒视着面前这名男子。
侯安都是什么性格的人物,她早就听丈夫陈霸先说起过:这是一个骄傲而又勇敢、肆意妄为,根本不顾及自身安危,想到了就要去做的男子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如此大胆,不知道哀家是谁吗
陈霸先一死,谁都可以来欺侮本宫不成
僵持,无言的压力弥漫在殿中。
两旁的侍卫捏紧了手中的长戟,看着对峙的皇后和重臣,手中冒出了汗水。
内侍和宫女,更是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当下就有几人双腿发软,摇摇欲坠。
明明殿内无风,章皇后身后打着的团扇,却在轻轻晃动。
侯安都毫无畏缩之色,再次强调了要求。
不过这次他语气稍带柔和:”陛下英魂不远,想必也不想看到他留下的大业,因为章后对世子的私爱而受损吧。若如此,日后九泉之下,章后如何向陛下交代”
章要儿与侯安都视线相交,对视了一阵。
只见他神情满是坦然,但是毫无退让之意,章要儿终于咬牙一跺脚:”天子玉玺在此,拿去罢”
侯安都恭恭敬敬双手接过玉玺,却仍不肯退下:”还请皇后下诏。”
章要儿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过既然已经有了决定,那就配合到底吧。
皇后诏曰:
“昊天不吊,上玄降祸。大行皇帝奄捐万国,率土哀号,普天如丧”
“侍中、安东将军、临川王蒨,体自景皇,属惟犹子”
“宜奉大宗,嗣膺宝录,使七庙有奉,兆民宁晏。”
“未亡人假延馀息,婴此百罹,寻绎缠绵,兴言感绝。”
侯安都拿到诏书和玉玺,向章要儿深施一礼。
章要儿转身让开,不受他礼。
饶是她身为皇后母仪天下,性格自尊要强,也不禁暗自掩面抽泣:”可怜的昌儿,原谅为娘无法帮你更多了。此人提到你父大业,情真属实。只能怨你自己命苦啊,我的昌儿”
回到中书省,侯安都亲手解开陈蒨头发,拉着披头散发的陈蒨,来到停灵治丧之处。
侯安都下令将陈霸先的大行灵柩移到太极西堂,天子休憩之所。
主公,你暂且就在这里安宁休息吧。
你的大业后继有人,我等老臣,一定会尽心辅佐新主的
当日,陈蒨三辞三让,群公卿士固请,乃即皇帝位于太极前殿,大赦。
新帝下诏曰:
“上天降祸,奄集邦家,大行皇帝背离万国,率土崩心,若丧考妣”
“庶祗畏在心,公卿毕力,胜残去杀,无待百年。兴言号哽,深增恸绝。”
又诏州郡悉停奔赴。
大局已定,惊心动魄的一天终于过去了,南朝和平地完成了权力的交接。
七月到九月的这段时间,一切彷佛都是围绕陈霸先的故去与陈蒨的登基展开的。
一道道旨意不断发下,其中颇有讲究。
七月一日。
尊皇后章氏要儿为皇太后。
七月四日。
镇南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广州刺史欧阳頠进号征南将军。
平南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周迪进号镇南将军。
平南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高州刺史黄法氍进号安南将军。
七月五日。
镇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桂州刺史淳于量进号征南大将军。
尊奉太后乃是应有之义,优先向各州处于两可之间的藩镇表明一切不变,晋升级别以安其心,以免他们倒向王琳一边。
其次才是朝中诸臣的封赏。
七月六日。
侍中、车骑将军、司空侯瑱为太尉。
镇西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南豫州刺史侯安都为司空、征北将军、都督南徐州诸军事、南徐州刺史,给扶。
侍中、中权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王冲为特进、左光禄大夫。
镇北将军、南徐州刺史徐度为侍中、中抚军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进爵为公,入朝。
七月七日。
侍中、护军将军徐世谱为特进、安右将军
侍中、忠武将军杜棱为领军将军。
侯瑱的升迁,有半数原因是为了给侯安都腾出三公之位,以赏其功。
军部三巨头,加上一位琅琊王氏都得到了升迁,确立了朝堂权力的顶层架构。
而执掌京畿兵权的禁军的领军、护军两个要职,也需要加以安抚。
七月十日。
重云殿火灾。
“随我率军入宫救火。”
侯安都下令,叮嘱道:”令军士披甲持杖,此时不可大意”
侯胜北领命,不过觉得披甲带兵入宫,这样好吗
按照之前见面的感觉,新帝可是个讲究规矩之人。
阿父,你虽是一片公心,难道就不怕招致猜忌吗注3
接着就是次一级的势力,虽然不可轻忽,然则可以稍缓,待少许稳定后再做调整。
八月八日。
平北将军、南徐州刺史留异进号安南将军、改缙州刺史,领东阳太守。
信武将军、闽州刺史,领会稽太守陈宝应进号宣毅将军,加其父陈羽光禄大夫。
平南将军、北江州刺史鲁悉达进号安左将军。
顺便将之前由于徐度出征,改任留异的南徐州收了回来,反正留异也迁延不肯赴任。
嗯,南徐州京口这块要地,要给侯安都留着的。
八月十三日。
封皇次子陈伯茂为始兴王,为祖父始兴昭烈王陈道谭之嗣。
徙封陈顼为安成王。
没办法,二弟陈顼你远在长安,我陈蒨要继承叔父的大统,不能尊奉咱们的父亲。
可是本宗也不能缺少香火奉祀,就让我儿伯茂代你尽孝吧。
九月六日。
立皇长子陈伯宗为皇太子。
九月二十日。
立妃沈氏妙容为皇后。
有心人可以从这个时间顺序之中,看出一丝异样来。
究竟是母凭子贵,还是子凭母贵
陈蒨的内心挣扎,若是封了太子,生母必当为皇后,没有另封他人为皇后之理。
通常皇后、太子都是一并册封,可是陈蒨在册封皇太子后,硬生生地拖了近半个月之久才封沈妙容为皇后,可见纠结之深。
子高,实是男皇后一事过于惊世骇俗,而国本不可不立啊。
朕再怎么宠爱,你再怎么貌比妇人,男人没法生孩子,这点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唉。
不要怪朕。
至此,南朝的政局终于算是稳定了下来。
时间倒转,回到为陈霸先治丧下葬一事。
八月九日。
群臣上谥曰武皇帝,庙号高祖。
日。
陈霸先下葬万安陵。
天子之棺四重:注4
第一层棺以水兕皮革包裹,厚三寸。
第二层棺为杝木所制,厚四寸。
三四两层为梓木所制,内层厚六寸、外层厚八寸。
四者皆闭合,以皮带束紧,纵向二道、横向三道,衔接处以榫铆固紧。
柏椁以树根一端所制,木料长六尺。
柩车的车辕匦龙,木缝间涂抹泥土。
将绣有黑白相间的斧形图案的棺罩套在上面。
棺椁积木为顶,再整体涂抹一遍。
一代英杰,就此归于黄土。
诔辞曰:
“高祖智以绥物,武以宁乱,英谋独运,人皆莫及,故能征伐四克,静难夷凶。”
“至升大麓之日,居阿衡之任,恒崇宽政,爱育为本。有须发调军储,皆出于事不可息。”
“加以俭素自率,常膳不过数品,私飨曲宴,皆瓦器蚌盘,肴核庶羞,裁令充足而已,不为虚费。”
“初平侯景,及立绍泰,子女玉帛,皆班将士。”
“其充闱房者,衣不重彩,饰无金翠,哥钟女乐,不列于前。”
“及乎践祚,弥厉恭俭。故隆功茂德,光有天下焉。”
对于对陈霸先的这番盖棺定论,侯胜北是由衷地赞同。
赫赫武功就不必说了。
陈霸先当了皇帝仍然坦荡不改,物欲淡薄,体恤民力,不妄征发。
重要的是侯胜北身处军旅,对于陈霸先的军纪之严格心有戚戚。
比起北朝那些烧杀抢掠,以人性之恶驱动的军队,我朝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而之所以能够维持住军纪,是因为陈霸先把节省下来的钱,都赏赐将士了啊。
他的国子学老师之一,姚察就说:”高祖英略大度,应变无方,盖汉高、魏武之亚矣。”
侯胜北觉得这是个很恰当中肯的评价,并无夸张之处。
然而不管怎么说,陈霸先还是撒手人寰而去了。
他的继任者,陈蒨,你又是个怎样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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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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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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