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个人走在前面。
慕如烟望着她沉默的背影。
母亲果真生气了吗。
她实在没想到,这次母亲会提前从北境回来,而且一回来就目睹他们这群孩子的糟心事。
今日学堂上,又气走了新来的先生,还顶撞了过来训斥的皇后。总之,就是乌烟瘴气,一锅烂粥。
可慕如烟觉得,实在不能怪她。
更何况这次起事的人不是她。因为她通常懒得与迂腐的先生较真,而且今天的课上也照例睡过去了。醒来时学堂上已经闹成一片,那她也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顺带一提,那个起事的人又被她母亲拖回去吃板子去了。
而慕如烟的母亲从来不会给她吃板子。
其实记忆中母亲连训斥都没有过。但不知为何,慕如烟暗暗意识到,自己骨子里是怕母亲的。母亲身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威严母亲特有的那种。
古来,男女共处一室一同学习,简直是天方夜谭。故而女子从不与男子同上学堂。
贵族家的女子,大多是府上请私人先生。或者根本就也不用请,学些世人认为女子该懂得的东西即可。
但慕如烟这一届的贵族学堂中,却是破天荒的男女共读。父母的鼓励、皇伯伯的支持,让一开始企图煽动保守反对声音的皇后闭了嘴。
只不过,待她长大了,不再需要上学了,学堂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不过,那也是多年以后的事了。
母女俩一前一后走着,慕如烟还以为母亲在生气。
与其凉丝丝的闷声不说话,还不如训斥一顿呢她如此想着,却惊讶地发现,母亲微微停住脚步,站在原地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发愣地看着母亲回过头来,阳光映照出温柔的脸色。
想到今日学堂上的大闹,慕如烟好奇问道:“母亲读过女诫吗”
母亲静静望着她,那双明眸在光下如诗似画,平静答道:“读过。”
慕如烟脸上露出微讶的神色。
那种东西,连母亲也需要读么
她心里不知为何说不出的不是滋味,见母亲缓缓走过来,俯下身子爱怜地抚摸她幼小的头,语气是那么悠远温柔:“烟儿,我们都读过。”
怎么可能,我有没有读过我自己不知道么而且今日不就是为了不要读所以和先生闹起来了么
心中正纳闷着,只听母亲继续娓娓道来:“我们都读过。从出生起、未识字的时候不,甚至在出生之前,就已经读过。”
母女俩站在无人的宫路上,暖阳洒在两人身上。
慕如烟人虽小,悟性却是极高,立即明白了母亲话中的涵义。母女俩眼中相互有光在流动。
她脸上绽出明媚的笑颜,小手牵住母亲的手。母女俩闲聊着,往东华门外,家的方向走去。
“母亲。”
“什么”
“那以后会有人不用读吗”
“会。”
“那太好了”
“会。但是”母亲顿了顿,“不要忘记。”
她嗯了一声。她知道母亲指的是不要忘记什么。
即使有一天,当一切都已成为遥远而尘封的旧事,不要忘记那段历史,因那是她们所有人共同的过往,是从远古就加在她们身上的枷锁,刻在她们血液里的印记。
坎坷的路途上带着矇昧,不甘,痛苦,迂回,甚至是屈辱,但一定会有光明的那一日。
那一日,即便或许在自己有生之年看不到,但她相信她知道母亲也是如此相信总会有人看得到。
“母亲。”
“什么”
“我想让杜若也来上学。”
“杜若没来吗”
“皇后说只接收王侯以上的子弟。”
“我会吩咐下去,公卿女子若想入学,都可以来。”
母女俩一大一小的影子被日光拉得很长,很暖。一点点消逝不见。
东华门开了,通往家的路途被光打亮。
记忆中的东华门,从来没有那么暖过。
早晨日光恬淡悠长,朱荃在床边望着表妹微微发愣。
儿时两人常常养在一处,出入彼此的卧房是家常便饭一样的事。可不知不觉,他都已经记不起来,上一次这样待在表妹的房间是什么时候了。
空气中漂浮着一种怪异的感觉。床上那人憔悴的样子惹人爱怜,令他越发手足无措起来。
可若现在溜出去,倒不免显得做贼心虚。
何况,他的双脚不知为何死死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根本不想走。
他靠近床边,扶住表妹的后背从床上坐起来:“睡那么久饿了吧,想吃点什么”
表妹的身子因为病弱而软绵绵的,缓缓起身时一阵暖香扑鼻,他扶着她的手心骤然滚烫。温热的呼吸吹到他的脖子,令他浑身一麻,头脑一片空白。
他的双眸染了丝朦胧的火浪,早忘了方才扶她起来是做什么的,只是微微俯下身去,情不自禁用唇贴近她的。??
“放过她吧。”
慕如烟似乎并未为之所动,平静的一句话,将朱荃从神思涣散中彻底拉回。
朱荃脸色一沉,站直身子背过脸去。
他气朱景深,可又何尝不气自己。若不是因为清月的事,表妹也不会去解语楼,也不会趟上这次的险。
“你从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床上病弱的声音低缓轻柔。
朱荃目光寒凉,话语中带着兄长的肃穆与威严:“你忘了她对你做了什么”
虽然他从未向她问起东山那日的细节,但荃世子私下的情报网,却也从不会含糊。
“你心太软了。如烟,你不欠她的。你父母是你父母。再说,也怪不得你父母。当时任谁在那个位置,结果都会是一样的。”
慕如烟静静望着朱荃,仿佛有光从眼眸中流出:“是啊,我父母是我父母。”
儿时那日母亲眼眸中也有一样的光,还记得母亲曾俯下身来温柔道:“烟儿,我们都读过甚至早在我们出生之前。”
“或许我们终其一生都在拼命挣脱父母的影子,想要成为我们自己,”望着表兄讶异的眼神,慕如烟继续平静道,“但仍旧有些东西,对我们的影响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早在我们出生之前就已经决定了的、融在血液里的东西。你既继承了他们的骨血,他们的目光,自然也会继承他们的荣耀、苦难与罪过。”
朱荃叹了一声:“其他的我不管。但她和那些为了利益的人不同。一个有着坚定信念的人,不会轻易改变想法,更不会像普通人那样容易被收买。”
他对清月起了杀心,一是为了东山那日险些受辱的表妹复仇,二是担忧她还会不依不饶地加害于她。
从小在波涛暗涌的宫廷中长大的他们知道,贪权贪名利欲熏心的人并不可怕,因为总也有对付的办法。
真正可怕的是那些超越了私欲的人。那些人坚不可摧,世间最根本的破坏力亦或是创造力来自于他们。
慕如烟笑了,也不知是不是玩笑:“世上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我不舍得。”
见表兄依旧黑着脸,神色却有了松动的意思,她趁热打铁撒娇道:“就当是表兄再纵我一次罢。”
朱荃怔怔地望着表妹坚定的眼眸,又一次内心疼痛地觉察到,所谓长大,就是他们或许再也回不到原点了。
她回来的这些日子,他拼命掩饰着自己,想要将一切悉心护住,维护原状。在那颗剔透易碎的水晶球中,他永远是那个时而可靠时而吊儿郎当的兄长,而妹妹,永远对他打打闹闹耍赖撒娇。
可任他如何努力,眼前人的影子总是越来越远。他想往前追逐,可他追得越用力,那影子便消逝得越快。
他是多么害怕,终会有需要告别的那一天。和过往告别,和童年告别。若真有那一日,就好像自己整个人被撕成两半,该会有多痛啊。
这座园子里,时光不应该往前啊。
“有些事,一旦跨过一步,就再也回不了头了。”慕如烟的一句话将他拉回现实。
他惊异着,表妹竟然和他在想同样的事。
可下一瞬,却又发现她在说的是另一件事。
“有时候,我愿意放过他们,不是因为我心软,也不是仁慈之类的东西。而恰恰因为相反,”慕如烟身子乏力地躺靠在床上,看着表兄道,“因为我知道,若我处在他们的位置,说不定会做出同样的事,甚至更糟。”
两人互望着,慕如烟的脸色无比沉静,无比认真,记忆中他从不记得表妹对自己有过这样的眼神。
“表兄,你从来没有杀过人。杀过人的人,身上有一种气息。那气息来自地狱,足以让人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恐惧疼痛,憎恨自己。”她靠在床上气若游丝,无比平静地诉说着凄怆的话,“就像这次北境战事。详细军报还未到,但我估摸着,少说也死了几万人。是我诱他们出兵的。只是为了防他们在我们不备的时候发动进攻,一夜间就让世间多了几万亡魂。若那几万亡魂中有任何一个来向我索命,我不会有怨言。”
朱荃不知不觉中握紧了拳头,浑身不由颤抖。
他知道,在一个他到不了的地方,表妹正在经历着很多事情。从前他从不愿去谈那些,不愿去承认,那地方或许任他怎么努力,也到不了就像她的内心最深处。
可今日却是表妹主动愿意谈起。
可他不想听。直觉告诉他,他不能再听下去了。
“不要再说了。”他脸上挤出笑容,正要转身往外走,“我去叫人给你准备吃的。”
“表兄,”她冷静叫住他,眼眸中闪着水光,双唇微微打着颤,“我已经回不去了但你还可以有选择。我成为不了的人,过不了的人生希望表兄能替我做到”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在守护着表妹。可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在守护着他。用她的方式即便他知道,那方式并不是他想要的。
两人含着泪凝视着彼此。朝阳映照下的光与影越发界限分明。
“若这世上一定有一个人,需要我拉着他共沉沦我不希望那个人是你。”
他的指甲掐着掌心,努力不让泪流下来
若我们之中一定有一个人,需要先和过往告别,就让我来吧你是这么想的么
你果真,不是个心软的人啊。
该说的话已尽,慕如烟心里虽疼痛着,却也一阵轻松,无力地靠在床上,神情恢复了以往的调皮玩笑:“若表兄将来可以像广乘王伯那样,一辈子做个逍遥的亲王,那样多好啊。”
朱荃双眸含水,站在原地瞪着她。
晨光中有微尘默默翻滚。
过了许久,他朱唇微启,压抑又沙哑的声音仿佛从喉咙深处低低发出来:“我不要”
听不清他嘴里在呢喃着什么,慕如烟用力坐直,将身子往前靠了靠。
我不要我不要
为什么要你告诉我去成为什么样的人、去过什么样的人生
为什么从小到大什么都要听你的、什么都要纵着你
“表兄”从未见到过朱荃那副模样,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慕如烟真的担心起来了。
可是她太虚弱了,刚醒来又说了那么多话,而现在浑身瘫软着,撑起身子来都用尽了力气。
一阵风忽然拂过,衣摆在空中飞展,带来君子淡香扑面。
晨光中的微尘瞬时扬起。
压抑了太久太久,五脏六腑各种情绪翻滚将他残存的理智吞噬殆尽,而今脑中一片空白。
他一把将她按倒在床上,俯下身去。
而她,根本就没有一丝反抗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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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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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为你提供最快的娇将为后更新,第 78 章 第78章 告别免费阅读。: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