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如期而至,仅剩的十三人悄然下山,带着几分拼命的架势。似是没料到她们会逃出山火,相邻这座小山脚下围守的人并不多,值守也并不警觉。
几人如鬼魅般绕至士兵身后,干净利落地割断了她们的喉管。在夜色的掩饰下,她们得以逃了一段距离,可也只是一段。将近天明时,已有追兵紧随其后。
风临不得已,又投入荒山野岭藏身。
如此折腾几日,柳将军也终于心急了,快马加急往京,去请个主意。
风恪夜里接到信后并未急着行动,她只轻轻笑了笑,对着心腹道:“皇夫近来,身子骨可好”
心腹不语,转身消失于夜色之中。
翌日一早,定安王遇袭身亡的消息,就传到了皇夫的耳朵里。
当着吕昭仪的面,皇夫生生喷出一口鲜血,素色的衣襟顷刻间被浸透,极为骇人。而后是第二口,第三口,鲜艳的血从口鼻漫溢而出,用手捂也捂不住。
吕昭仪功成身退,悄然离去,留下栖梧宫满地慌乱。
柳将军收到回信已是三日之后,信薄薄一张纸,只有短短四行字,随之而来的却是四五份文书。柳将军将信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满心疑惑。副将也狐疑问:“如此可行吗”
柳将军迟疑道:“殿下既然有把握,我等照做便是。”
当日下午,柳将军亲自策马来到风临等人藏身的野岭,高声喊道:“定安王我知道您在追逐数日,想必您也累了。彼此这样耗下去也没有意义,不如我们相谈一番”
喊声四荡,荒林之中没有半分回应。
这在意料之中,柳将军也并不恼,她从副将手中拿过一个包裹,举起来晃了晃,道:“殿下离京许久,想必心中甚是挂念吧我这有京中的一些消息,您难道不感兴趣吗”
四周寂静,又是没有回应。
柳将军一笑:“殿下谨慎,自是情理之书我放于包裹之中,就放在此处,人今夜我会撤走。殿下若挂念京中,可取去一看”
说罢,她扬手一甩,将包裹甩入林中,而后调转马头,竟真带着人马离去了。
密林深处,宁歆低声道:“我去取来。”
风临道:“疑心有诈。”
宁歆点了点头,悄悄溜到包裹所在,将包裹带了回来。风临打开粗略扫了一眼,只见其册,心中甚疑,但随即便将包裹系上,道:“先赶路,这些得空再看。”
一行人窸窸窣窣,不多时便离开了此地。
约一个时辰后,一个探子鬼头鬼脑地回了队伍,对着柳将军行礼道:“禀将军,包裹被取走了”
柳将军大喜:“追”
脚程哪抵得上马匹,不过半个时辰,追兵便逼近了。听着马蹄声渐近,身边几人已乱了阵脚,平白摔了数次。
行至岔路,风临咬牙不语,抬脚便要往左边的路跑。宁歆却一把拉住她,驻足不动。风临急道:“做什么还不快走”
宁歆回望片刻,斩钉截铁道:“我带人走左路,你同白青季走右面。”
风临愣了片刻,怒道:“你这是何意”
宁歆抬手扯下了风临的抹额,系在自己头上,道:“莫要费时间了,她们穷追不舍,与其被一窝端,不如分兵两路,总还有一点生机”
风临心知她说的有理,此刻紧急,亦不是矫情的时候,当机立断分成两队,自己领着白青季与四位士兵往右路跑,宁歆领着八人往左路奔。
见风临身影远去,宁歆目光渐渐沉了下来,她并不急着逃命,反而在路上慢慢踱步,踩出无数纷乱的脚印。
她低声对那八人说:“你们都是北军出身,可还记得当初起的誓”
一人顶着满脸的尘土道:“一日不敢忘”
“好”宁歆猛然抬头,“今日,就是我们践行誓言的时候”
马蹄声越来越近,宁歆终于抬起了脚步,时慢时快,似戏耍般引着追兵前行。她不走大路,偏偏往荒林深处,险峻之地跑,追兵追的艰难,嘴里也不干不净:“天杀的定安王你以为你逃得了么还不快快束手就擒便宜我得个功,你也好得个全尸”
“直娘贼蹄子竟撩的这样快”
宁歆闷头跑,对辱骂全不做理会,她一路寻觅,终是逃无可逃,来到了一处断崖之上。
身后追兵大喜:“天助我等你已是瓮中之鳖,插翅也难飞了风临你若还是个亲王,就乖乖走出来投降我们也饶你那些兵一命”
宁歆看着断崖露出了笑容,扭头望向追兵,高声道:“老娘就是定安王叫我投降除非我死说那么多废话作甚不如一起上老娘这颗头你们凭本事砍想封官加爵,来啊”
宁歆手持夺来的双剑,极为嚣张地叫骂,一时间气势盖过追兵,众人畏惧血手阎罗的恶名,竟无人敢上前。
她额前带着华贵的抹额,即便追兵没人见过风临,看了抹额也不疑有他。双方就这样对峙着,终是追兵打破了僵局,拔剑而上。
身边同袍一个个倒下,宁歆苦苦支撑,渐渐落了下风。她本就不善双刃,挥舞起来颇费气力,既不流畅,也无双刃奇袭之效,疲于应付时,一个大意,左臂被齐根砍下。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脚下的地。仅存的两位同袍不忘戏,嘶喊着:“殿下”持剑杀了过来。这两人喊得凄厉,那样子倒真像定安王挨了一刀。
宁歆眩晕,右手以剑做拐插在地上,才勉强支撑身形。奇怪,眼前一片灰蒙蒙,身也冷得厉害,却感觉不到痛,宁歆白着脸一笑,这真他娘的不知是好是坏。
方才敬业嘶吼的两位士兵,只有一个杀到了宁歆面前,两个血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一下。那人扶着宁歆望着围来的追兵,低声道:“他妈的,这下可亏大了。当初为了口吃的进北军,谁想到能把命送了。”
宁歆虚弱地笑笑:“那你是真亏。老娘是为了远大的理想献身,老娘可不亏。”
那人抬手刺死近前的一个士兵,呸道:“艹,还理想”
宁歆左臂的伤口血越流越少,脸已白的像一张纸。她听了这话无奈地笑了笑:“说的也对,我有个屁的理想。说到底,我就想要个完整的家。这既不远大,也不理想,可太难了。”
那人道:“别扯了,我也打不动了,腰上中了几剑,撑不住了。”
宁歆眼前越来越黑,没有答话。
那人问:“跳吧”
“跳吧。”宁歆道,“不能让她们得我的尸首”
她用仅剩的那只手扯下了抹额,往地上一甩,道:“本王赏你们的,嘿。”
身旁的人咳了几口血,扶着宁歆慢慢往身后的断崖挪去,宁歆两眼无神,此刻已彻底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她气若游丝:“死之前当了回亲王,倒也过了瘾。”
身旁人听了道:“今日演了这出戏,我也算对得起她当初的那块饼,下辈子就算投了畜生道,也得个轻快”
宁歆模模糊糊听着,只觉身躯被人带起,往后猛然一坠。耳边风声呼啸,发丝胡乱拍打她苍白的脸颊,抽出一道道红印,她也浑然不觉。
宁歆已感觉不到痛,更感觉不到冷,眼前是一片漆黑,伸手是万千虚空,她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中下坠。
她想起大姐曾说,人死前会有回光返照,把这一生经历的所有在眼前统统过一遍。宁歆闭上了眼,静静等待自己的回光返照。在无边的黑暗里,她看到了一片泥地,她似正跪在地上,手中抱着肮脏的石头,一侧尖尖。
风声不知何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愈来愈近的马蹄之声,一个少女乱滚带爬跳下马跑到自己身边,大吼道:“你他妈在干什么”
宁歆突然笑了,她起先只是小声的偷笑,越笑越大声,最后干脆放声大笑。
他妈的,临死前看到的居然是你。
在坠地的前一刻,宁歆张开早无血色的嘴,轻轻问了一句:“当年你千里单骑寻我今日我可还清了”
轰然巨响,万籁俱寂。
是亏是欠,是恩是怨,从此无答。
风临与白青季正一路狂奔,身后追兵却忽然泄了劲,好像前面跑着的两人,对她们已没了吸引力。
风临瞅准时机,与白青季一同藏身于一隐蔽处,屏息不动,听着身后追兵慢悠悠经过,道:“此话可当真”
“自然是真,将军都验过了,那确是定安王之物。”
“切,累死累活忙了一通,倒给别人做了嫁衣。”
“行了别抱怨了,我传完信要回去复命,你们赶紧把那俩残兵杀了,到时一同去山涧搜人,柳将军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非得去捞不可。”
“不是吧都断臂跳崖了,还能活个屁啊”
“别废话了,上头有令,我们只管听就是了,快着点啊”
“知道了”
风临的心猛一收紧,四肢攀上密密麻麻的寒意。她愣在原地动也不动,直到白青季伸手来推,她才猛然回神。
白青季不语,她也不语,二人沉默着行走,维持这诡异的安静。路崎岖,旁侧现一座破败的道观。
道观虽破,可比荒野好千百倍。白青季停下了脚步,道:“今夜在这落脚吧”
风临点点头,沉默着迈了进来。
倒塌的神官像,满殿枯败的杂草,抬头一望,几处可见夜空。二人寻了又寻,终是在后院寻到了一处有顶的小屋,这小屋以前或是道士们的居所,泥墙泥地,朴素得很。
风临坐在满是尘土的床上,不发一言,盯着眼前的包裹望得出神。白青季坐在地上擦剑,回头看她这般,便道:“殿下,瞧瞧吧,万一有什么线索呢。”
风临长舒一口气,伸手去解这包裹,细细数来,一共五本文册。她拿起了装裱最素净的那一封先看,却不想迎面来当头一棒,只是白纸上几个黑字,组合在一起却有如此之大的杀伤力,只这一眼,便叫她面色惨白。
她猛然合上了文书,双手僵硬地停在空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短短一瞬,冷汗已攀满她的脸颊。白青季听见这“啪”的一声,疑问:“怎么了”
可风临只是一副惊慌模样,丝毫不作答。她缓缓低下头,重新打开了手册,颤抖的手指夹着纸张抖出沙沙的响声。
再看一眼,还是那些字。
“皇帝制曰:皇夫子氏,帝王之佐,淑德之配,忧勤于苍生,福被于四海。夫与朕少时相扶持,而今二十五载,夫之贤德,无以加矣”
密密麻麻的字,她只看得清四个“皇夫崩逝”。
皇夫崩逝,皇夫崩逝,皇夫崩逝什么意思
风临开始目眩,一阵阵不适翻滚着胃部,带起阵阵耳鸣。她的手指不住地摸索着那四个字,冷汗蹭花了笔锋,她机械的重复着这个动作,不住地想: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皇夫,是父亲,崩逝,是指贵人西去。字拆开都认得,怎么组合在一起,她却认不得了
皇夫,崩逝。父亲,死了
啪地一声,风临狠狠合上文册,她用了极大的力气,仿佛要把什么揉碎般。文册被挤得皱皱巴巴,纸锋划破了指尖也不觉痛。
走的时候父亲还好好的,还要给我缝嫁衣,怎么会突然崩逝这一定是骗人的,胡扯风临这么想着,眼前却不停浮现皇夫的白发,瘦削的身影。她瞥到了“惊闻噩耗”这几个字上,心猛然一缩。
不能理会,不能细想。她僵硬地低下头,选择了逃避。放下了这被揉的狰狞的文书,轻轻拿起下一本。
风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也不知笑给谁看。打开新的文册,这是一封言简意赅的命令,上面只有一句话:“符州北军,悉数正法。”
她猛然将其撕成两半,狠狠拍在床上。一时间天摇地晃,耳鸣更甚。风临脑海一片空白,她接着抓起一本正红色的文书,似乎是期望这喜庆的色彩能带给她一点点好消息。
打开一瞧,原来是一封请柬。
丞相之子子徽仪与缙王风恪大婚的请柬。
这热烈的色彩染红了风临的双目,她忽觉胃间一阵抽痛,不由得蜷缩起身。风临无力地推开这封请柬,把它推得远远的。她双手撑在床上,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徽仪,为什么
母亲,您终究还是赐婚了。我所渴求的,您就如此随意赐予了她。那我这些年的努力与祈求有什么意义给您平添乐趣么
风临茫然地盯着剩下的两册,忽生出一股自暴自弃的情绪。还有什么能打击到她还会有吗她还有什么没有失去的
她猛然扑向剩下那两本文册,一同扯开。两封密旨应声展露在她的眼前,带起一阵尘土飞灰。
风临努力睁大了眼睛,才看清上面写的字。
一封书:“遣卿北去,摸其底细,解其势。事成,卿为新镇国之将。”
另书:“柳卿私交,朕知。朕明旨一封,非为卿,实为定安。卿所忧,朕亦知。恪所命,卿所谋,朕在此明言,朕不知。符州万事,卿自便,凡涉定安,朕为聋哑家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凡涉定安,朕为聋哑家翁。
风临伏在榻上又哭又笑,看着这两封密旨,心如刀割。她控制不住想起那年陈兵东境时,武皇送来的圣旨,和那个内侍。那内侍尖细刺耳的声音至今回荡在耳边,他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她又想起武皇封她为镇国大将军时,自己跪在白茫茫的营地,接旨谢恩时说的话:“臣愿为陛下臂膀,愿为陛下鹰犬,凡陛下心之所往,皆臣剑锋所指。”
泪一滴一滴落在密旨上,风临看了又看,她又记起武皇那封“明旨”:“有匪猖獗,朕忧。欲遣定安平之,恐其生怨。”
她终于抑制不住,捂脸放声大笑。泪与笑声一同落下,一片模糊中,她透过指缝看着那句“凡涉定安,朕为聋哑家翁。”,数年风雪尽数涌上心头,历历幕幕,桩桩件件,着她已然坍塌的精神。
她终于崩溃。
“无父无母无亲无友我保护的要杀我,我在意的背弃我天啊我原本来此,不过是想拿军功换个姻缘,就如此不容,竟要我搭上一条命”
“陛下何苦如此直言便是”
她用拳捶向胸口,声嘶力竭:“为臣为女,我可曾负陛下陛下何至于此,要诛我的心”
在北境,在东疆,在京。她所受的所有痛苦和屈辱都在此刻涌出,桩桩件件如回光一一在眼前闪过,避无可避。
她抓着那五封文书崩溃地嚎啕:“欺我都欺我欺我年轻欺我无依拿我的忠心骗我拿我的热血戏弄我我一片忠心啊竟被逼至此偌大的天下竟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我竟狼狈至此”
万念俱灰,风临眼珠一转,望向身后的土墙。
“别不要”
白青季惊叫着从地上滚爬而起,伸手去够,却只碰到几缕纷飞的发丝。不要不要白青季无力地伸手奔去,却眼睁睁看着风临决然撞向身后的土墙。文網
“嘭”
一声震心惊肺的巨响后,世界归于平静。
白青季在离床一步之遥的地方,无力地瘫跪而下。
她呆呆望着墙上那抹刺眼的血花,百念皆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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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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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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