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独自待了很久,才去了皇夫那里。
入了潋兰宫,皇夫正在小厅中晾茶凉,他手指搭在茶盖上,一下一下地轻扇水雾,动作缓慢,看到武皇来了,也仅仅是一瞥。
武皇没说话,入门后就径直坐到他对面,平静望着他,不发一言。
沉默的目光不加任何掩饰,径直投在皇夫身上,皇夫却不在意一般,仍坐在那里凉着茶,她不说,他也不去问,宫内因这无言的安静,很快彻底静了下来。
一个看,一个任对方看,二人就这样相对,不知过了多久,或许茶汤都冷透了,武皇注视着他,终于缓缓启口,平静问道:“你一定要如此吗”
皇夫眼睛也终于看向她了,道:“什么”
难得的,武皇没有气恼,也没有讥讽戳穿,只望着他道:“朕是真的想与你重修旧好。”
皇夫挪开了眼,又望回了杯中冷茶,“臣知道。”
室中又是短暂的安静。
武皇上身微微前倾,两手十指交叉放在膝头,平静的脸上显露份认真,带着真心的认真,这种认真于她是罕见的。
“朕保了你两次了。来前,朕曾想对你说,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可到了这,朕忽然觉得那句话没什么意思。就算你有第三次,第四次,朕又能如何。朕不会动你,既然不会,装着威胁你又有什么意思。”
她微垂目光,看着脚下的宫砖,没有回应,她的话像是自言自语:“朕今日来这里,同你说这些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把朕的真心给你看看。朕这一辈子工于心计,沉于谋算,也许早不能如常人一般去爱人了,但朕仍是有心的,朕的心如今就摆在这里。”
“南玉,三次了,朕的心你看不到吗,真的不能给朕一次机会吗”
她恳切地看向眼前男子,十指握得很紧,目光不断催促着,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在这样目光注视下,对面开口了,可给出的回答却叫她心似被泼了杯冷茶,“臣知道了。”
武皇看着他,很久,才苦笑道:“只是知道么罢,也好,总比不知道好。”
沉默片刻,像是没话找话一样,武皇忽又问他:“你觉得,风和这孩子怎样”
“挺好的。”
回答说完,多一字也没有。
叹了口气,武皇站起身来,走到皇夫面前,抬手想碰一碰他洗过的白发,只是相距两寸时,她又收回了手,似有些落寞道:“出了这样的事,朕不好再待了,明日回宫。你若喜欢,多在这里待几天,若不喜就随朕回吧。”
“嗯。”
一踏进崇国寺,风恪便被众人安置了起来,整寺自她踏入起便闭门谢客。而她持香入殿,外头便有甲士守门,以诵经祈福的理由散远僧人仆从,叫她无从得知外界情况。
踏入佛殿时,风恪恍惚间觉得自己要被关在这一辈子。
殿门悠悠关闭,待到廊外脚步声消尽,风恪才转过头瞥了一眼,再三确认后,她从垫上站起,一把丢掉了手中香柱,神色晦暗。
香火缭绕在佛祖金身,悠悠散入空中。风恪仰头打量着眼前的金佛,神色全无恭敬之意。
如此对视许久,风恪开了口,如同与其对话般:“你看吾做什么。”
金佛垂眸,满殿寂静。
风恪冷笑道:“你也笑吾”文網
佛不言。
她道:“你有什么资格笑吾你只坐在高堂明殿之上,享受人们的香火供奉,不曾亲历过人世半分苦楚,你有何资格笑吾”
佛亦不言。
风恪上下打量了一番,忽嗤笑道:“吾曾听闻佛家言人生来便有罪过,若不能礼佛向善,洗清身上的罪孽,死后便不能登极乐那你且告诉我,我有什么罪”
“我没有”风恪忽拔高了音调,“都是母皇的孩子,她们能有的,我怎么不能有难不成是我生来的罪使我不配得到那些么那为什么她们无罪而我有罪要有就都有,要没有就都没有她们有的,我也必须有,如果我没有,就全都不要有”
她越说越激动,忍不住在佛前踱步道:“否则,我便去抢、去夺我不怕梦到她,从来不怕她死的好啊,她死了,太女之位便空出来了,她不死,我怎么有机会是她是死的惨了些,可怪只能怪她的命不好,生的太早断了别人的路”
风恪猛一转头,恶狠狠瞪向金佛的双目,“你笑什么笑你有什么资格笑我若是你,你难道不会像我一样”
喊声回荡佛殿,她一把抓起香,狠狠丢在地上,用脚狠狠踏断地上残香,怒道:“烧香拜佛有什么用我拜了你岁,你可曾应过我哪怕一个愿”
“我从来都最不受重视,皇女同席我坐在角落,课业查问我常被疏漏,宫宴敬酒我都是最后一个,连风德宜那个贱侍之子都敢抢在我的前面我回到宫里跪在你面前,我给你磕头,我对你恭敬,我给你烧最好的香奉最好的灯,可你有什么用第二天,母皇还是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我你既言得解脱当复度众生,为何不渡我苦乐予我慈悲难道我不够诚难道我不够苦”
“从那时起我便知你无用若是一个整日端坐于香火上的泥像能度人苦海,这世上还要什么鸣冤鼓”
“只有自己只能靠自己去谋划、去争夺,敢挡我路的人都去死骨肉至亲,朋友知己,没有例外。”话至此处,眼前忽然闪过一张秀气的脸庞,风恪勃然大怒:“贱人那个贱人他死的也好竟敢设计害我,活该他上路西天活该他不得好死”
她站在原地喘息着,许是骂的累了,一屁股坐在了蒲垫上,盯着地上的碎香,喃喃执念道:“我也是皇帝的孩子,她可以的,我也可以”
“这里不是我的归宿,我会比她站得还要高,这里困不住我,永困不住”
风恪一边说着,一边伸出脚踩在碎香上,直勾勾盯着,将它们一点一点碾成了灰末。
没等到龙驾归京,朝中便闹了起来。
缙王被禁足崇国寺的消息,瞒不过那些眼明心亮的朝臣,她的禁足如同一个讯号,如投石入水,立时激起千百层波浪。
从前千好万好的缙王殿下忽变得可憎起来,好像她的真面目今日才给人识出来,有几十人上书弹劾她的过失,前债旧账,真的假的,大的小的,凡是能言语她不好的,尽数都写了送去。
朝局暂无人为主,在等武皇归宫的这四五日里,无数奏折快马加鞭,一波一波地往武皇所在奔去,她这一路竟没有消停过。
这种稍显混乱的局面显然是有人有意放纵的,可究竟是朝中哪方却辨不得,因为哪一方的重臣此刻都没有站出来。
弹劾缙王过失的多了,缙王的人也不能坐以待毙,亦行动起来,拿出平日里收集的许多把柄,有选择地抛出去,对风和的支持者们发起了攻击。
政治倾轧并不重视真相,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一时间,文臣间热闹似过年,各方各派互相攻讦,都快忙不过来了。
正是混乱时候,不想京中突然又冒出了麻烦,原被压下的定安王府逆言幅一事,不知被何人捅了出来,编成了歌谣教街头小儿传唱。
“有凤来,耀文彩,衔日霁雪,辉发万千红。
东风恃,不能容,春枝啄空,捐身南城冬。
今问君,何泪望,难言难言,无心天龙,含怨凤。”
这歌谣一出,便是闷头避嫌的刘达意也坐不住了,她怎不知陛下对镇北王的态度,闹将起来,若怪到风恪监国不力,只怕禁足也不好收场。
缙王一派赶忙急着去料理此事,在京中广撒人手,查来源、封人口,却因朝堂上攻讦未休,一时分身乏术不说,行事时还被束手束脚,唯恐被谢家抓到把柄,再弹劾一本。
在此时候,风和京中遇袭一事,彻底将朝堂言潮推至顶峰。
那日风和自国子监归返,于归皇城路上遭遇袭击,车马被人截停,袭击者几十人,拔短刀冲上,被卫队截下,一番厮斗后,袭击者未得手,当场尽数殒命。
事情传出,满京惊愕,大多数人近乎是下意识想到了缙王风恪。猜疑议论霎时铺天盖地。
武皇处闻此消息,加快行进,终于于事发后三日返回了皇城。
至此,无论谁无辜谁有过,风恪风和两方彻底陷入了事件之中,成为无可摆脱的中心人物。
而在混乱的局面中,众皆忙着应付麻烦,远在千里之外的镇北王风临被短暂的忽略了。
冬夜寒凉,皓月孤悬,十里无片云,千里无点星。
栖梧宫中,皇夫披着斗篷轻倚阑干,抬头望月,如画雁端了个手炉来,放入皇夫掌中,皇夫接过问他:“依云呢,睡了么”
“睡了。这些日子小殿下在宫中累得不轻,我们回来了,他心里放松些,便犯困了”
文雁笑着答完,觉着夜里还是冷,便劝道:“殿下,夜凉,还是进屋去吧”
皇夫轻声道:“今晚月光如此清冽,容我再看一会儿吧。”
文雁听了这话,也跟着一起抬头望天,有点意外道:“还真是好大的月亮,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这月亮怎这么圆。”
夜空下,皇夫仰望银轮,低语道:“文雁,你觉不觉得,这月亮孤身高悬于黑夜,十分孤寂无助。你瞧,她的四周连半点星光也没有,只有她自己,独自熬这漫漫长夜”
“殿下,月虽无星辉相助,但并不孤单。地上总还有人守望着她。”
皇夫闻言一笑,难得露出了真正的笑意,轻轻拍了拍文雁的肩,目光落到庭中,似岁月悠长。
他的头轻轻倚靠在廊柱上,眼神温柔,嗓音也柔和起来,如同山泉温润,不同于平日里的了无生气:“望着栖梧宫的庭院,我总会想起孩子们小的时候,好像我抬头一望,就能看到那几个小人儿就在庭中跑跑跳跳。
继儿刚到我怀中时,是那么小。乳母刚喂过了她,她吃得很饱,正犯困呢,两只小眼睛微微合着,眼看着就要睡着了。按说小孩子总要闹人的,可她却很亲我,也不怕我,躺在我胳膊上,眨眼的功夫就睡着了。可我却怕极了,抱着她的手都在打颤,不敢用力,又生怕摔了她,短短的几步路,我走得满头大汗。
继儿很乖,从小就乖,很少闹人,也很少哭。三岁的时候从木马上摔下来也不吭声,就那么默默爬起来,站在庭中冲我一笑。
等我走近了才瞧到,她那小胳膊都摔出血了,也不知她怎么忍下的,心疼得我直抽气。那时我问她摔了怎么不喊疼,你猜她怎么说
她说:我不想让爹爹担心。
才多小的人儿啊唉。
后来她大了些,便要去读书习武,早出晚归,风雨无阻,从没有一日抱怨。她那样勤勉,人人都夸赞,我看在眼里,却心疼不已。
我知道,她是不想给母亲丢脸,也不想给我丢脸。皇长女不好做,从她出生起便有无数眼睛盯着她,她又要强,便加倍为难自己。每每望见她睡在书案上,我都心酸难忍,只能加倍地在饮食上对她补偿,旁的,只要她同我说,我都会满足她。”
说到这里皇夫笑着叹了口气,眼中有些无可奈何的悲伤,“可这孩子,很少向我开口。”
“后来啊临儿就出生了。那是一个大风天,我在殿外足足跪了一天一夜,才听到那声啼哭,哭得可真响啊。”
“临儿生下来就不是个省心的,起夜多,又好动,顽皮得很。照理说小孩是不喜欢闹腾的小孩的,偏偏继儿很喜爱她,常常逗她玩,甚至教起读书写字时,继儿比我还要耐心几分。
临儿大了些,就开始满宫乱窜,好奇心又极其旺盛,以至于那几年我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她有没有乱跑。
偏继儿宠着妹妹,总替她遮掩着,总教我好找。
临儿她也喜欢拉着姐姐玩,整日长姐长姐地叫着,没事就缠着继儿问东问西。其实这样也好,继儿太过压抑自己了,若不是临儿时时与她玩闹,她的童年也会少许多乐趣。”
文雁随他的目光望去,仿佛也看到了那两个在庭中并肩而行的小人儿,忍不住笑道:“大殿下与小殿下的感情,当真是极好。”
皇夫苦笑道:“是啊,皇家子女,少有像她们二人这样的姐妹之情从前但凡出宫,无论去哪里,办什么事,继儿从不会空手回来。每次都是大包小卷的,带许多东西回来给妹妹。
临儿的功课我从不用操心,都是继儿盯着的。那时她每隔几日就见一次临儿的老师,查问近况她很惯着临儿,唯独课业不肯纵了临儿。她是真心为临儿的。”
皇夫讲到此处轻咳了几声,眼尾也微微红了,“临儿爱她,自记事起,就整日围着姐姐转。后来读了书,不知从哪看到了忠君爱国,从此便改了口,立志要做姐姐的左膀右臂。
她小小的孩子,不知为何,笃定了长姐以后会是位明君,而她就要做那辅佐明君的良臣。我起初以为她说着玩的,不成想她是当真的。后来她从了武,日日勤勉,吃苦受累也不吭一声,一心盼着以后辅佐姐姐。
她竟真的不曾想与继儿争。”
话至此处,皇夫木然望着前方,浑然不觉声调已变得颤抖:“那年,是临儿第一次与继儿出行。她们她们本该高高兴兴地去,去广阔的天地展露手脚,本该如此的”
寒风悠悠,他再也说不下去。
文雁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他从不敢想那两个他看大的孩子,一想便钻心地疼。哽着声音,他劝道:“殿下,起风了,回去吧莫要再想伤心事了。”
皇夫惨声道:“我如何能忘”
他深深闭上眼,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坠入衣间。
“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不能再失去一个。”
“我会用尽一切护住她,哪怕谋天下之大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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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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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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