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不亮,风临便穿戴好,乘朴素小车悄然赴往恭定王府。
在那里,一群风氏宗亲正在密室等她。
其实,无论如何考虑,会面的地点都不应该选在恭定王府,风险太大。
那些宗室皇戚并非尽是愚鲁,怎能不晓其中道理,然而她们长久地生活在武皇的阴影下,终日战战兢兢为性命忧虑,已经到了连她女儿都不敢信任的地步。一听说陛下亲女要见,多少人连面都不敢露,生怕是这个女儿设的局,待她们一来,便扣上谋逆的帽子,一窝全杀。
幸而恭定亲王素日在宗亲中口碑不错,风临本人与武皇又有许多龉龃,在恭定亲王极力作保,甚至不惜以靖水郡王安危起誓的份上,终于有八个人敢来赴会,可条件确是见面地点必须在恭定王府。
她们意思很明显:如果这是个圈套,那么我们也要拖着恭定王府一起玩完,所以你们可别坑害我们。
恭定亲王商议无果,也只好应下。
小车停在王府后门,自有人接应。未免引人注目,风临入府只带了白青季和张通鉴,无疑是冒险的。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宗亲的力量她势必要争取,这个险她必须冒。
与上次来不同,整个恭定王府的气氛都改变了,无声的严肃弥漫在空中,每个王府中人都格外谨慎,甚至于紧张。
与他们一对比,风临反而显得太松弛了,同样松弛的还有白青季。这并不是装出来的,或故意凸显什么,她们实际上是严肃对待的。只是与她们曾经经历过的血腥而言,这场面的确不能与之相比。
密室在地下,一下台阶灯火通明,有几十个武卒守在其中,均带刀而立,看得出恭定亲王也十分紧张。
风临跟随王府中人,穿过一道长走廊,便来到了密室,白青季与张通鉴被拦在门外,同样被拦在门外的还有那些贵人的亲随。
风临坦然入内,环视一周,室中除恭定亲王外,还有八个服饰华丽的女人,最老的看着有六七十岁,最年轻的约二十左右。
年轻人仅一个。
最老的那位老妇拄着龙头拐,用苍老的眼睛望着风临,缓缓道:“虽未见过,但吾听说过你。定安王,镇北王,风迎死而复生的女儿,究竟哪一个才是你呢”
风临道:“都是孤。”
老妇发出沙哑的笑声,不知对这答案满不满意,她问:“既已是金尊玉贵,你还有何所求”
风临道:“你们呢,又为何到此。”
老妇摇头叹笑:“话语太滑”
风临淡笑道:“您不信孤,才觉得孤不诚。不若放下成见。”
座上一女突然站起,有些激动道:“吾等凭什么信你须知你可是她的女儿”
四周人纷纷看向风临,她们也在等一个回答。
面对质问,风临分毫不乱,镇定抛出一句话,字字震耳:“就凭她也想叫孤死”
座上人皆微愕。
风临冷笑道:“还有什么能比她杀孤更有说服力你们或许无法确定孤的立场,但凭此一件,就可以断定,孤绝不会和她站在一道”
风临环视四周,带着些狠劲,缓缓笑道:“她杀你们,孤笼你们,近谁远谁还不分明么。”
有人出声:“你能给我们什么”
风临走上前,两手撑在桌上,直视她道:“你们因何而来,你们所求为何分明宗亲却为阴云所慑,身负皇血却终日为性命忧愁,惶惶如惊弓之鸟,畏缩于安乐之巢,劳碌于求告神佛。
靖王,惠王,郁王,赵王,礼王,镇南王,西陵郡王,相泽郡王,嘉定嗣王,庆国公”
“死了多少人了孤记不清了,你们能记清吗”
“龟缩示弱就能避祸么,求神拜佛就能换得活命吗听说那礼王死的时候就在庙里求平安呢,现在她的尸首在地下只怕都化成骨了”
刺耳的话扎入心肺,座上宗亲没一个能平静。
风临笑着看向她们,道:“你问孤能给你们什么那孤告诉你。”
“孤予你们活路。”
“一条天潢贵胄的活路。”
声音回荡在密室之中,座上人,包括恭定亲王都是目光震惊。她们的心在经历了先前那一番话后,此刻无论如何不能平静。
活路,一个多么可笑的词,一个多么美妙的词
对于她们的身份而言,这两个字是如此荒诞,但没有人比她们更能明白这两个字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她们动心了
在几乎大部分人都震荡的此刻,那个发问的女子突然站起身,抬手抽出头上发簪,肃面看向风临,抬起手掌,在风临的目光中,一点一点划开自己的掌心。
在鲜血流淌中,她目光灼灼道:
“为人一世,不当营营碌碌。为苟活终日惶惶,不是巾帼。死生犹可抛,接血换功名。”
“我潇湘郡王风绮如,不要活路。”
“我要从龙之功。”
密室中的气氛被她这最后一句话彻底推向高潮,四个字将一切不可言说推至顶峰。无声的巨浪在密室中尖啸,震得所有人耳鸣心跳。
风临记住她了。
恭定王府的密会直到晚上才宣告结束。
藏身于府内的车驾们凌晨而来,直等到夜色的掩护才悄然而去。
踏出密室时,风临才知道下雨了。
早春的雨很凉,落在手上像冰粒子,摊开一看才发现是水。
戌初不早不晚,正是华京人潮最拥的时候,在这个时候上街,很容易就混进汹涌的车马潮流中。
她们一个一个错开出门,风临是最后一个离开的。走的时候,恭定亲王没有和她多说什么,只是复杂地望着她,拍了拍她的手。
小车早在府外候着了,风临登上车,沿着长巷慢慢往外驶。
恭定王府后门对着的巷子很暗,她们刻意没点太多灯,拐过一个弯,在将出暗巷的时候,风临听见外面白青季敲了敲车壁,小声道:“您看下外面,那边站着个人,我看好眼熟”
风临听后抬手掀开车帘,往巷口那边望,这边都是豪宅阔院,本来人家都不多,贵族讲究也多,两府之间都隔着个道分隔,是以暗巷之外也是昏暗通道,看得有些费力。
那边能望见一个修长欣美的身影,不太真切,好像在倚着树,人影和树影融在一起了。
风临看了一会儿,脸色有点变了:“停一下。”
小车只有一匹马拉,很快勒停,风临飞快下车,走上前一段,定睛看了一眼,脸色彻底冷掉了。
巷中树旁,一身淡月白的子徽仪正扶倚着树,脸朝着巷外,有些无力地站着。
他也不知是醉了还是怎样,脸颊发红,手脚也跟虚浮一样,使不出力气似的。
这么阴冷的雨夜,他一个人站在这,没打伞。
雨就这么打在他身上,他也不躲。
风临脸色几经变换,最终决定无视。她大步从他面前走过,小车跟在她后面慢慢行驶,一人一车经过他面前,他慢慢抬了下头,凝望了一会儿,最终又缓缓低下去了。
风临咬下牙,扭回头站在他面前,终还是发问了:“你怎么会在这。”
子徽仪愣了一下,他像傻了似的,听到声音居然先向身旁看了一下,而后才慢慢看向前方,也是半垂着眸,有气无力道:“我做客”
风临冷声问:“你从哪出来的”
少年低着头,没有回答。
没得到回答,风临抬头向前望了一下,瞬间明了,冷嘲着笑了一声:“哈”
那边是荣府。
风临真是觉得自己挺可笑的。
她压着火想走,却实在无法无视子徽仪异常的反应,站在那迈出一只脚,脸上黑云几度翻涌,最终重重叹了口气。
风临驻足看了他片刻,愣道:“你发烧了。”
子徽仪垂着头,两颊因不正常的病红而显出股别样的秾丽,如一枝耷拉着头的娇嫩芙蓉,是那么地惹人怜爱。
早该看出来的。
他很虚弱,不然一向注重姿仪的他也不会倚在路边的树旁,是因为他站不稳了。
“你发烧了还一个人在这”风临蹙眉道,“你侍从呢”
说话时,子徽仪就在树边垂着脑袋听着,那双眼睛很勉强地睁着,垂望地面,一声不发,就这么低着头。
风临甚至怀疑他看没看清自己是谁。
“孤问你话呢,你身边人呢”
“无事,我”子徽仪扶着树念着,终于做出点反应,抬步往前走了两步,却忽然腿软一栽
“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风临飞快来到他身边,伸手一把捞住他的腰,慌忙将人扶稳。
滚烫的温度自衣衫中传来,风临微愕:“怎么烧得这么厉害。你病着还出来喂”
怀中少年烧得愈发迷糊,眼睛也没法完全睁开了,只含糊地应了一声。风临有点着急,伸另一只手轻轻拍了下他:“子徽仪”
子徽仪头晕目眩,支持不住,伏在她怀中低低叫了声:“殿下”
那声音是那么地低柔,有病中的虚弱,带着些温热的气息,风临听得心软,原本冷硬着的态度也给这一声殿下消融,扶着他,套话似地问:“你叫的是哪个殿下”
“我”子徽仪头晕的难受,低声道,“就是殿下”
风临瞧着他难受的样子,也不再问下去,叹了口气道:“好吧,让你蒙混一回。”
指尖轻轻理着他额前的发,风临叹了口气,连她也没发觉,自己的声音没那么冷硬了,“不过两日没见,你怎么就病了。”
子徽仪费力地喘息,断断续续道:“我我是病了两日了”
张通鉴在一旁默不作声,朝白青季看了一眼,白青季在车前抱着臂,看着这俩人,皱着眉,嘴噘得老高。
这时小巷里跑进一个人,张口便叫:“公子”待近了一看,是子徽仪身边的素问。
素问看着风临也是吓了一大跳,说话也磕磕巴巴起来:“啊、啊,您”
风临扶着子徽仪,冷眼看向素问,话音隐有不满:“你家公子发着烧还让淋雨出来连个车都不备”
素问吓得赶忙说:“不、不是的,来的时候原是备着车马的,只是晚上突然下起雨来,宴上人多,车马不够用,公子见有个人年岁大了,还带着孩子,便将自己的车借了去,奴、奴也是刚刚去街上雇车去了,但是因为下雨,好多铺子都关了,就”
风临道:“那就叫在这等”
素问忙道:“是公子不想待在府里,他觉着不舒服,说怕过了病气给人,就是没想到会”
“好了。”风临打断了他,搂紧了下子徽仪,用手给他挡了下雨,道,“孤听明白了。既然没车,就坐孤的车吧。”
素问吓得直摆手:“不、不必”
风临冷声道:“他烧成这样,再淋雨还得了孤今夜也是办事,不会声张,你回去后不说与人便没人知道。”
说完,她也不再管素问,只将脸转向子徽仪,低声问:“还能走吗”
子徽仪迷迷糊糊地点了下头,风临见状,也不废话,直接将人打横抱起,送进车中。
白青季在旁撇着嘴,看着风临把子徽仪抱进车中,表情颇为微妙。素问想跟着上去,却被白青季一把薅住:“干什么,有没有点眼力见呢,我都在外面站着,你还想上车老实跟我走。”
车中,风临将他小心放在座上,抬手抚了下他的额头,只觉烫手。她说不出什么滋味,抽出丝帕给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白皙的面容一点一点拭净,高烧的病红在他脸上,无端有一股秾丽的艳。风临望着他的长睫,低声说:“病着也不忘出来勾引人,你还真是下苦功。”
子徽仪不知有没有听明白,胡乱点了下头,给风临气着了,甩开帕子,哐当坐到他一旁的座上。
子徽仪倚坐在一旁,已烧得迷迷糊糊,但还是伸手将自己的衣袖长摆小心收起来,一路攥在手里,时不时收一下,竟半分没有碰到风临的衣袍。
风临自然发现了,心里十分不悦,再三忍耐,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他:“你收着衣摆干什么,孤身上有灰吗,就这么怕碰到孤”
子徽仪头靠着车壁,眼睛半垂,迷糊道:“怕因为,殿下不喜欢”
“啊”风临皱眉,“赖孤什么事”
子徽仪道:“殿下会讨厌”
“她讨厌我”
没料到他会讲出这话,风临觉出股苦味,微微愣住。
子徽仪烧红的脸靠在车壁上,似乎这样能好受一点,感受着凉意,呢喃说:“她不想见到我也不想碰到我”
“所以,衣摆要收起来我不想她更讨厌我”
说着,他将脸转向车壁,语调间竟带了一丝哽咽:“我不想她讨厌我”
“但我,真的没办法”
他悲伤地靠着车壁,神智不清地呢喃,湿发丝缕落下,他显得那么难过无措。
他的殿下那么厌烦他,而他除了把衣摆小心地收起来,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风临心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她慢慢靠近子徽仪,一边看他,一边问:“这也是你的手段吗”
子徽仪烧红的脸无力摇了一下,虚弱吐息热气。
“是手段也没关系。”
风临坐在他身边,轻轻开口,此刻在不清醒的他面前,她才肯将心中真实而可笑的情感吐露一点点:“骗我也可以。你这话我很喜欢。”
她将两只苍白的手伸过去,极为轻缓地捧住他的脸,慢慢挪到自己肩上。文網
“别靠着车壁了,我的手比它凉。”
此时,在不清醒的他面前,她暂时放下了心中那阴冷的恨意与灼人的怨愤。风临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如此,那夜的狠话句句都在脑中,每个字她都没有忘。
可她做不到无视他,也做不到把他抛在雨下。
当她看到病弱无助的他时,她只想让他靠在自己身旁。
过分温柔的话语简直不真实,高烧的少年以为自己听到了梦中幻语,受宠若惊,极力抬起眼睛,去辨认这句话究竟是梦还是真的。
他迷迷蒙蒙地去辨,到最后自己也糊涂了。但即便是梦,是虚幻,是他内心可悲的幻想,子徽仪也无比感动。他简直不奢望自己还能得到殿下的一句关切,就算是假的,此刻他也甘于耽溺。
就算是幻梦也好。
子徽仪忽然伸出手,缓慢地,轻轻地穿过她的腰,抱住了她。
他的动作缓慢异常,又带着病中的迟滞,连个小孩子都能躲得开。但风临没有躲开。
身边的少年轻轻拥抱着她,肩上的人呼出炽热的气息,扑在她颈窝中。乌美长发倾泻在她身上,化成曼丽的藤枝,缠绕住她。
他额头无比眷恋地贴近她的脸颊,美目轻合,张口吐出炽热的语句:
“我是囚笼的鸟,而你是我的天空。”
“只有在你的怀中,我的魂魄才能获得自由。”
“殿下我的殿下”
他鼻尖轻轻触在她的脖颈,怀着无尽情意,喃喃低语:“我是如此的”
未尽的话裹挟着热息,一字一字吹到耳中,风临僵坐在那里,半天没动一下。
直到车驶入华街,繁灯的光透过车窗照亮车中,才发现,她的脸已彻底红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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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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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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