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没多远,风临便遇到了慕归雨。
对方像是刚理好仪容往宴堂去,见到风临似也微感诧异,问:“殿下缘何在此”
风临脸色实在不好看,但幸得夜色遮掩,勉强稳住,道:“孤想来寻寻你,问下何时能见谢燕翎。”
“原来如此。”慕归雨点头,“距宴起还有近两刻,在下领您去瞧一下吧”
没什么异议,也却是想远离此地,风临点头应下了。
跟着慕归雨穿梭在府宅中,不多时她来到了一座由人把手的院子。
两人入屋堂中稍坐,慕归雨屏退旁人,欲给风临斟茶。抬眼见风临正盯着自己,似在思索,她微笑道:“殿下”
风临没有回避她的目光,所有所思道:“这座慕宅是你的地盘,那个杨姓男子若真有妄动,这一路会无人报信与你么为何会让孤遇到”
“你想让孤遇到”
“孤在想,你想看到孤什么反应”
慕归雨笑着拿起桌上茶盏,轻轻置于风临面前,笑而不语。
风临说:“不要在孤身上找长姐的影子,孤终究不是她。”
置杯的手忽然停下了。
风临抬头,正见慕归雨深深望着她,满眼悲伤地笑道:“殿下,我看得比谁都清楚。”
室中有片刻沉默。慕归雨微叹口气,忽问:“殿下,方才遇到杨友蘅时,您似乎表情有异,可是有什么话想说么如果有,请您不要抑在心里,与在下直言。”
这人的目光还是那么敏锐,藏也无意义。回想那个哭泣的孩子,风临犹豫再三,才有些落寞地低语:“孤只是觉得小孩有点可怜。如果可以别这样对孩子。”
慕归雨沉默了许久,才很是复杂地看着风临,直接道:“您想起了陛下”
风临扭过头,没有吭声。
慕归雨冷笑道:“若真是我的孩子,我自不该这样对她。”
风临大为诧异,脱口道:“这是何意”然而话出口便后悔了,事关人家家事,她实在不该问,立刻补了句“抱歉”。
慕归雨唤道:“殿下。”待风临看过来时,她抬起右手,抓住左袖,她手指抓握的动作是那么用力,手背上隐露青筋,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逼迫着自己展露伤疤般,在风临的目光中,一寸一寸地将左臂长袖撩起。
随着她左臂渐渐露于视线,风临骤然瞪大了眼。
那洁白左上臂上,赫然有一枚赤红的守宫砂。
守宫砂守宫砂
风临震惊不已,一时脑子竟反应不来。慕归雨不是成婚了么,甚至刚刚还有个小孩唤她娘,她怎么会有守宫砂
有守宫砂意味着什么,风临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丑恶的秘情,震惊地将目光从守宫砂移到慕归雨面上,道:“难道”
慕归雨道:“是。那不是我的孩子。”
风临道:“那”
“您猜一猜,那是谁的孩子。”
“那是我母亲的孩子。”
慕归雨抓紧袖子,凄然苦笑:“那是我母亲与我丈夫的孩子。”
这一句话如闪电照头劈来,把风临劈得眼神发愣。霎时间,慕归雨先前种种反应都有了解释,原来,那竟是婆婿所生风临许是太震惊了,她竟感到一股恶心。
看那小童年岁,也就是说,起码在三四年前,她母亲慕谦与杨友蘅仍保持着这种关系。风临越想越恶心,一时居然找不到话开口接下去。
慕归雨沉着脸走到桌前,努力维持自己平日里的风度,给风临的座位倒了一杯茶,哪料那茶壶今夜不知怎地不听使唤,抖得不停,水洒出了杯。
她道:“在下六岁时,慕谦曾大摆宴席招待往来百姓,那时有一道士来府上吃了碗饭,作为报答,为我卜了一卦,直言我活不过十六。”
“家中人气极了,将道士赶了出去,但对这话上了心。我也偏偏体弱,便给家中小心看护起来,就这样长到了十五。”
慕归雨手抖的厉害,索性笑着放下茶壶,道:“十五时,碧河发水患,水退生瘟,我代先太女往碧河治疫,不幸染病。”
“我被搁置在碧河畔,无法归京,也下令不准人擅近,疫病虽凶,但也不是无法可治,我当时症状也轻,认为挺一挺便过去了。我没想到太女殿下会来”
“她力排众议,赶到了碧河来见我,并不顾他人反对,亲自照料我那时我真的吓坏了,疫病不是玩笑的,她那时已为太女,若染上要如何是好”
“我记得当时我以袖遮挡,苦苦劝她莫要近前,仔细染病,可她,可她却说,你是代孤受病,孤岂能弃之不顾。”
慕归雨垂眸站在那里,话音隐隐波动:“我,理智上明白她不该在此,她是一国储君,不能这样任性,但我,就是抑制不住感动”
“我那天就在想,为这样的仁主,便是死,我也心甘情愿。”
“不知是不是沾了太女殿下的贵气,没几天我也熬过了险关,十日后退了病,被送回了京。”
“但疫病退了,我的身体却虚弱起来,回到府上后便一直躺在榻上,不知怎的染了风寒,两三日便又病得难起榻,这一趟就是五六日”
“府里渐渐又想起那道士的话来,眼见着我一日日病着,连榻都起不来,她们都在私下议论。家里慌了,想了个昏招,要将先前议好的婚事提前办,说是给我冲喜。”
“我病得无力理事,哪里能支持,被她们扶着露了个面,便发起了烧,又躺回榻上。”
慕归雨的声音越来越低,似是又回到了那一日。回到了那个阴暗潮湿的雨天。
她甚至还能闻到窗外传来的潮湿的土腥味,伴随着滴滴答答的雨滴,一下一下打在窗纸上。她就是被这声音吵醒的。
也不知眼下是哪一天,她烧糊涂了,只觉口干舌燥,喉咙火辣辣的干疼。起身也没有力气,手脚像棉花一样,倒好像将死之人般无力。
自己的声音惊醒了榻边守着的贴身婢女,婢女泪汪汪将她扶起,又手忙脚乱倒了水喂给她。一碗水下肚,她才觉得活过来了,也才有精神发现,自己的屋子空荡荡,仅有眼前三个心腹。
她勉强辨了圈,见眼前的是乌素、云子、玄棋,唯独不见她的贴身侍女皓心。
“皓心哪里去了”她用干哑的嗓音问。
三个姑娘都不说话,僵站在那里。
察觉到不对,慕归雨声音沉了几分:“皓心出事了”
“快说。”
三女忽地齐齐跪在地上,乌素叩首道:“女郎,我们我们没能护住皓心。皓心被大人打死了”
慕归雨如五雷轰顶道:“什么打死了打死什么时候母亲为什么打死她为的什么快说”
“您昨夜又烧昏了,眼见着不好,皓心、皓心着急,便想去寻大人再请些医官来,叫我们看着院子、煎药,她冒雨去了大人所在。”
“后来后来便给打死了”
慕归雨瞪大了眼:“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去了母亲的院子,便给打死了,这叫什么话”
三个姑娘都跪在地上,不作声。
慕归雨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环顾了下自己空荡冷寂的屋子,冷笑一声,忽问:“她看到什么了”
去了府上大人的院落,便被人发落,显然是撞见了什么。
那个可怜的侍女究竟看到了什么,被人当夜活活打死
慕归雨挣扎着起身,下了榻。
云子哭着扑上前来,紧紧抓着她的衣袖道:“女郎莫去了我们养好身子再计较吧”
她没答,伸出滚烫的手,缓缓扯回了自己的衣袖,拖着虚弱病体,一步步向外行走。
外头雨声震耳,阴湿水汽寒森森地渗进她的骨缝。有人拦住了她,她没有去看,盯着雨幕道:“你若还把我当人看,就让我去。”
乌素内心挣扎许久,终还是重重放下手,在她身后撑起了伞。
公认快病死的人,先前再厉害威风,此时也都无用了。府中下人们也是势利的,见她不行了,哪会将她放在眼里往慕谦处的路只怕不好走。
她召来府内最后那群还听她调动的人,三个心腹,一个背起她,一个撑伞,一个带着仆人们,在这大雨中往慕谦所在的院落赶去。一路上,慕归雨看见许多惊愕的眼神,有仆人慌乱地想去传信通报,被乌素一掌拍昏在地。
那股无处不在的异样如此鲜明。
到她抵达母亲的院落时,这种感觉更甚。
动了刀。
那些看着她病重便想欺压的人,都被乌素与玄棋打倒了。这场雨似乎带走了她们的理智,她们都狠下心来。
云子一路护着她进了院中,在长阶下为她阻挡那些侍女。
慕归雨独自一人踏上台阶,步步迈向那扇门。
那扇门后曾是她往来请安十余年的厅堂,堂后左转,穿过两廊,便是母亲的寝房。她曾在那里听母亲唱过儿歌。
当她手触到那扇大门时,险没推开。许是她病了,许是她淋了雨,那一下她确实使不出力气。她喘息着扶着门,忽然生出股怯来,像是胆怯于面对什么,她两手慢慢扒上门框,低下头,如个心虚的贼向内窥探。
于是她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她母亲慌乱地奔进厅中,身上袍裙不整,鬓发散乱,腰上系着她新婚夫郎的衣带,带角上那对小小的鸳鸯绣,她曾在杨友蘅衣上瞥见过,它现在搭在她母亲的腰间,胡乱拧成一个结。
慕谦满脸大汗,惊恐地向门外望。
慕归雨定定地看着,突然后撤一步,用身体为器撞向门去,她撞得那么狠、那么决绝,如玉石俱碎般撞向遮掩的门扉,那扇门轰然而启。
慕谦被这巨响吓得跌坐在地,像一个被人逮住现行的贼,又惊又恐地看着走进来的女儿,结结巴巴道:“霁霁空啊”
慕归雨注视着慕谦,眼中光辉散尽,彻底归于死寂。她俯望着曾经视为母亲的女人,不发一言,雨水顺着她的头发颗颗滴落,掉在慕谦身前的青砖上。
慕归雨没有哭,但那些雨水却似泪般,洒落了一地。
她抬起脚,向内迈去。
这幅身躯此时无太多气力,全凭着一股狠劲支配双腿走进了屋中,扶着门走进内厅。
一路走过,她最终停在了寝房门口。
她母亲终于惊醒般,跌跌撞撞追过来,跑上前拉住她的胳膊,哀求道:“女儿,走吧”
而她看也不看母亲,如一只鬼直直盯着厅门,将手指举到嘴前:“嘘”
慕谦当场为她的表情骇住了,只这一个动作,慕谦再不敢吱声。
慕归雨就这样站在寝房门口。
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站在离丑事一步之遥的地方,站了很久很久。
久到屋内人终于支持不住,发出了微弱的啜泣声。
她终究没有推开那扇门。
走的时候,慕归雨什么也没有说,她对母亲的话都在那一声嘘里尽了。
她摇摇晃晃走出这座屋宇,在感受到雨水的时候,仰面望向天空,阴沉沉的雨云密布于上,她笑了下,忽然整个人翻滚着摔下了长阶。
“道士说的对,我的确该在十六时死的。”
“如果不是太女,我就该死在那天。”
风临突然想起了什么,颤声道:“夜出东宫那年长姐为你夜出东宫,是为了此事”
慕归雨凄然笑了下,“是啊是啊原来您也听说过”
“那天,她半夜强出东宫,不惜冒着陛下与朝臣责问,也驱车赶到,顶着慕家所有人的阻拦,将我从慕宅带走了。”
“如果,没有她我该死在那晚的。”
慕归雨双眼泛红,声音颤抖:“她把我带回东宫,给我找了最好的医官,不吝代价,将我救了回来。从此我这条命便是她的了。”
这话说完,室中寂静许久,慕归雨像是难以抑制情绪,数度开口不能言语,捂着脸哽了好久,才放下衣袖,缓缓道:“直到现在想起,我仍难控情绪”
“您能懂吗,那种拖着病体去寻,却看到母亲与丈夫厮混的心情”慕归雨抓着衣襟,无比痛苦地看着风临,“您能懂吗”
“我恨的不是那段冲喜的婚姻,我恨的是她,她明明是我的母亲,为什么会做得出这种事就因为我快死了吗就因为我是她并不喜爱,却不得不依赖的长女吗”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的雨。它们像刀子一样打在我身上,我站在门外,狼狈地窥见他们的丑事,每一滴雨打在我身上的感觉,我都记得。”
慕归雨道:“那时我不得不咽下这口脓水。这件丑事如果爆出,休说慕家,就连太女也会受到责问,我不能冒这个险。”
“何况慕家还有用,毁去于太女殿下无益。我便忍下了这耻辱。”
“杨友蘅母家与我联姻,本就是为了杨家的助力,当时杀掉太惹疑,便留一命,但我也没办法再看他那张脸。他既喜欢,我便将他直接安在了母亲院里,他们便过吧。”
慕归雨的眼中渐渐显出恨意:“可我实在没想到,那老妇怀上那孽种之时,竟还有脸寻到我这。”
“您猜她想作甚呵她竟想将那孽种归于我的名下理由是那孽种样貌与杨友蘅一般无二,她无法圆说何其可笑”
慕归雨说至此处恨意大增,骤然高声:“她居然知道要脸她既做出此等下三滥事,还想着要脸那我的脸面呢我一个家主,被亲娘占了丈夫,还生下那祸根我的颜面何在她怎没想过此事若被捅漏,我要如何做人如何做官如何统管慕家慕家又要因此遭受多少非议多少弹劾她全不顾只顾着自己那一时的纵欲,差点毁了所有人,现在还想着要自己的脸”
慕归雨猛一击桌,双目血红,“我该杀了那奸夫孽种,才不枉为女人只可恨我却不得不隐忍”
风临此刻好像才第一次认识真正的慕归雨,她的苦痛如此强烈,深深感染了风临。风临自己也遭受过来自血亲的巨大伤害,她焉能不明白慕归雨的苦恨
震惊与同情交织在一起,她竟也生出了怜惜之情,更是生出同病相怜之感。
想起此人平日里为自己颇多谋划,又有感激之情,几种情绪交杂在一起,风临对那杨氏与慕谦生出一丝怨怒。
故而风临沉声道:“既大人难咽这口气,何必强忍今时不同往日,若要泄恨,孤愿助大人。”
慕归雨摇头道:“在下不愿将殿下牵扯进这些污糟事中,况且留着他们还有用,此时动作,不过是平生风波”
风临实在想不出这二人有什么用处,说句不好听的,即使现在一个雷劈死了慕谦、杨友蘅,对于慕家也没有分毫影响,慕归雨要留着他们做什么呢
慕归雨此时道:“殿下,今日我自剖陈疤,就是为了陈情与殿下。我非铁石心肠之人,我亦懂得报恩偿情、为臣之道。殿下,今夜我也是将一处把柄交付在您的手中,还望您,再勿疑我”??
风临起身上前,拉起她的手正色道:“起初我是对你有戒心,但你素日待我之心,我又岂能不明澄水之约早已扫去疑心,而今日之言,更让我觉得你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即便你不是为我谋划的臣,我也在心中将你视作难得的友人,此后你我同舟共济,再不要说此话了。”
慕归雨大受感动模样,大力回握住风临的手,道:“殿下之言,我受之有愧,唯以肝胆相报,方不辜负。”
风临回道:“我亦不相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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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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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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