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衣踩在石壁之上，调整方向，膝盖微微弯曲，下一刻便如弓箭般弹射出去。</p>
“嗖！”</p>
地火翻飞！</p>
无数碎焰激射而来！</p>
短短距离，谢玄衣不断提速，如流星一般坠砸，几乎是瞬间功夫，他便抵达黑火缭绕的王座之前！</p>
如他所预料的一样……那尊看似壮观的凤凰法相只是虚设，烬离山底已经开始坍塌，好几块巨石穿过法相笼罩的光幕，声势浩大地砸在王座一旁，而那个小姑娘依旧“酣睡”，浑然不知大劫将至。</p>
谢玄衣不再犹豫，伸出双臂，将娇小身躯拦腰抱起。</p>
立于王座之前，他抬首向上望去。</p>
“轰隆隆——”</p>
雷鸣之声愈发震耳。</p>
烬离山的山体，明显已经无法承载热浪的冲击，山壁内侧的巨石开始崩离，一块块倾泻而下！这座火山彻底迎来了复苏！</p>
要不了多久，烬离山便会彻底“崩塌”！</p>
“睡得真死啊……”</p>
谢玄衣垂眸瞥了眼怀中的小姑娘，喃喃道：“如果就这么死掉，是不是太丢人了些？”</p>
凰鸟葬身火山，好比游鱼溺死大海。</p>
这种死法，的确太丢人，太窝囊。</p>
下一刻，谢玄衣将全部精神，都集中起来。</p>
他并没有注意到，蜷缩怀中的小姑娘，听到这声音之后，眼皮微微闪动了一下……</p>
时间仿佛变慢了。</p>
谢玄衣屏住呼吸，抱着小姑娘，再次蹲起，一息之后他再度弹起——</p>
无数碎石坠落，如一块块悬空陆地，谢玄衣脚尖轻点，抓住刹那时机，借力不断飞跃，衣袂与凰火一同翻飞！</p>
噼里啪啦的碎石炸裂之声，在火山口内震颤回荡。</p>
谢玄衣踩踏碎石而上，每一步都极快，极准，极稳！</p>
快！更快！再快！</p>
他没有低头，也能感受到身下愈发炽烈的气息。</p>
“轰！！！”</p>
烬离山底彻底破碎，一股极其磅礴的炎浪拔地而起，冲天而去！</p>
速度已经提升到极致的谢玄衣，此刻距离冲出山口，只差最后一丝距离。</p>
谢玄衣神情阴沉，下意识回头。</p>
一瞬间，他的面色被炽光照耀。</p>
炎浪将白衣吞没。</p>
……</p>
……</p>
其实谢玄衣先前那番话，并不只是对小姑娘说的。</p>
更是对自己说。</p>
好不容易“重活”一次，他当然不接受这样丢人且窝囊的死法。</p>
既然做出回身救人的行动，他就有十成把握一起出去。</p>
在炎浪即将追上自己的那一刻，谢玄衣转过身躯，伸出手掌——</p>
嗖嗖嗖嗖！</p>
漫天流光在掌心汇聚！</p>
北境地界元气稀薄，但终究还是有一些，游离在烬离山窟之中的零散元气，在谢玄衣神魂调动之下，瞬间靠拢，聚集在掌心位置，凝成一片薄薄的壁垒！</p>
虽然这些元气的质量很低，但积少成多，可扛山火！</p>
“砰！”</p>
一道巨响，在半空中炸开！</p>
烬离山底喷薄而出的炎浪，重重撞击在元气壁面之上，硬生生抗下这一击的谢玄衣闷哼一声，被巨大冲击力弹出，宛如断线风筝一般，飞出山顶，最终坠入一片密林之中，一路上接连砸断好几株古树，才堪堪停住。</p>
……</p>
……</p>
“嘶。”</p>
“师父说得没错，救人……果然比杀人要难很多啊……”</p>
谢玄衣浑身无力，躺在地上，透过斑驳林叶，望向天顶掠过的流云，喃喃开口。</p>
他感觉自己骨头都快散架了。</p>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了。</p>
如今这具“新躯”，根本还没来得及修行，调动天地元气，属于是强行动用禁术。</p>
单单是刚刚那一下，便耗尽了他的全部心力。</p>
许久之后，谢玄衣缓了过来。</p>
他慢慢垂首，望向怀中的小姑娘。</p>
救下她，可比杀死先前那些妖灵，要累得多。</p>
累的不是肉身，而是灵魂。</p>
挪首之后，谢玄衣怔住——</p>
他看到了一双明亮的眸子。</p>
一双燃着炽红火光的眸子。</p>
凰血后裔……醒了？</p>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谢玄衣下意识想要撑起身子。</p>
但下一刻，沉甸甸的身躯便拥了上来，带着炙热的温度，将他压在草地之上。</p>
眉梢发丝都燃着火光的小姑娘，坐在谢玄衣身上，不得不说，这头凰血后裔的眼眸，真的很美，如星辰般绚烂。</p>
但仔细看去，便会发现……</p>
她的瞳孔是涣散的，并不集中。</p>
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p>
一开口，谢玄衣更坚定了刚刚的想法。</p>
“爹？”</p>
小姑娘困惑又迷茫地看着谢玄衣，她双手按着谢玄衣的胸膛，满头火红长发披散而下，整个人透露着一股天真无邪的童稚之感。</p>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p>
谢玄衣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p>
他连忙坐起身子，将小姑娘抱起来，放在一旁，十分认真地纠正道：“我不是你爹，这个称呼不能乱喊。”</p>
小姑娘歪着脑袋，眼睛眨了眨，好像听懂了。</p>
下一刻，她小心翼翼换了个称呼：“那……娘？”</p>
“？？？”</p>
谢玄衣彻底沉默下来。</p>
传闻中，“灵智低下”的妖灵会将睁开眼后所看到的第一个活物，当做自己的“父母”……但眼前的凰血大妖显然不符合“灵智低下”这种条件，能解释这种情况的，大概率就是神魂变异了吧？</p>
因为神魂受伤，所以记忆丢失。</p>
这种情况，相当于换了一個灵魂……</p>
眼前这小姑娘的性格很稳定，身上也没有戾气，跟自己当年北狩之时遇到的那头大妖，性格截然不同！</p>
“既不是爹，也不是娘。”</p>
片刻之后，谢玄衣耐心解释，他伸手摸了摸小姑娘脑袋，很烫：“我姓谢，叫谢玄衣。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p>
“谢玄衣，谢玄衣……”</p>
小姑娘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目光更加茫然。</p>
想了许久，她脑袋摇地跟拨浪鼓一样：“这个名字，不记得了。”</p>
停顿一下之后。</p>
她十分郑重地说道：“但我知道你是好人。”</p>
好人？</p>
谢玄衣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用在自己身上。</p>
他觉得有些讽刺，哑然问道：“你觉得我是好人？”</p>
“当然。”</p>
小姑娘傻乎乎笑了。</p>
她一边小心谨慎地靠近，一边仔细观察着谢玄衣的反应，生怕对方嫌弃自己，最终成功攥住了一角衣袖。</p>
她望着不远处的烬离山，红光喷薄，热浪漫天。</p>
小家伙满脸认真，语气坚定：“你救了我，当然是好人，天底下一等一的大好人！”</p>
谢玄衣再次沉默。</p>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p>
原本他很担心，凰血大妖复苏之后，对自己拔剑相向——</p>
万幸，这最糟糕的局面并未发生。</p>
或许是因为受伤太重，这大妖的神魂发生了畸变，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现在坐在自己身旁的小家伙，和当年的凰血大妖，虽然同用一副皮囊，却是完完全全的两个“物种”。</p>
这小家伙故意讨好自己的样子，看上去既笨拙，又聪明。</p>
“你……”</p>
谢玄衣想了许久，终是没有把真相挑明。</p>
他在心底轻叹一声，柔声问道：“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p>
听到这个问题，小姑娘本来有些惘然的眼瞳，变得更加惘然。</p>
狭长的眉尖蹙起，她陷入了漫长的思考之中。</p>
看到这个表情，谢玄衣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熟悉。</p>
或许他在回忆自己当年过往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p>
一个人，记性再好，睡了十年，必定也会忘掉一些事情。</p>
想要回忆起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p>
谢玄衣很有耐心地等了下去。</p>
这一次，他没有等太久。</p>
“我的名字，我的名字……”</p>
喃喃念叨的小姑娘，猛地抬起头来。</p>
那双空洞的眼瞳之中，忽然多出了三分神采。</p>
她以指尖做笔，在谢玄衣掌心飞快写下了工工整整的两个字。</p>
姜凰。</p>
凤凰的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