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两处战圈声势浩大，却风格迥异，一边紫炎升腾，烈焰滔滔，另一边却霜花漫天，冷风瑟瑟。
一半火焰，一半冰霜。
与之相比，地面的战斗规模就要小太多，却格外激烈。
原本一群殴一人，现在一人殴一群。
老鬼格外兴奋，拳脚不停，怪叫声不断，别人打在他身上，不是被法袍卸去劲道，就是被护身阴魂挡下，根本伤不到他分毫，而他每一次拳脚都能打在人身上，货真价实，拳拳到肉。
别提多畅快。
尽管悠着劲儿，可这些金发碧眼的家伙不经打。
所以人群散开，专搞偷袭的伯德戴维斯也溜了，一边脸红肿渗血，吊着膀子。
老鬼摩挲指节，忽然没了对手让他感到失落，其实他并不擅长与人近身厮杀，驱使阴魂阴人才是他所擅长。
当然，得分对手。
“外边的空气就是鲜呐！”他贪婪吸了一大口，神清气爽。
阴神行事却又让他心神不定。
进入走龙道，他一路吊在最后，美其名曰阴魂开道他之阴神殿后，他才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对上真龙，事有可为他不吝拼一把出大力，可如果事不可为，他第一个掉头跑路。
他相信自己，存心蛰伏，舍得以阴魂消耗换取时间，只要远离真龙，隐匿个百来年光阴并不算多难。
至于百年之后，他完全可以不要这具身体，大不了连同这具身体所炼阴神一同丢给真龙斩杀，重新换一个身躯，重新修炼阴神就是。
又可以逍遥百年。
如此反复，百年复百年，三千年都熬过来了，为了回归，再被真龙追杀千年又何妨。
不比火工老道三人，只有屠龙一途，否则再无安身之处。
所以四人之中，反而老鬼最放松。
也因为这样，四人阴神进入走龙道之后，前边三人阴神一门心思屠龙，无暇他顾，只有老鬼心生感应，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他边走边打量，传说中的走龙道其实就是一条地下暗河，只不过这条地下河道十分宽敞，身在其中，从阴神的眼中看来，波光粼粼，向远处蜿蜒，更像一条不见头尾缓慢游动的巨蟒。
阴神可以不用呼吸，他的一切来源真身，他所知所感等同真身亲身经历。
身在干城章嘉峰的老鬼真身，感觉越来越不好，阴神前进的每一步，都让他无端焦虑。他传音空中三人，将自己并不舒适的感知如实相告，却没有得到任何一人共鸣。
不奇怪，因为其他三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判断，鬼修与他们存在本质上的不同，屠龙不成，他们三人结局都是死，而鬼修却不见得。
所以不论老鬼说什么，在他们看来都是推脱，他们可以允许老鬼出工不出力，却绝对不允许老鬼掉头跑路。
老鬼当然也明白，有些道理在于立身。
两位自诩正道修士，一位白怜亦正亦邪，两头靠，只有他妥妥歪门邪道。
自古正邪不两立。
他甚至可以确定，如果自己阴神不进入走龙道，或者真身开溜，三人都会在第一时间联手宰了他。
老鬼心里也苦。
“耗吧，耗吧，时间越久越有利……”老鬼心里嘀咕，嘴上也没闲着，“一群不入流的小崽子，跑什么跑，一个能打的都没有，爷爷我站在这里让你们打，你们也不顶用啊，来几个能打的，让爷爷过过瘾……”
他叫嚣着，突然眼前一花，一位千娇百媚的彩衣女人站在身前，她舞动腰肢，脸颊绯红，媚眼如丝，一颦一笑勾人心魄。
老鬼不得不承认，一颗死气沉沉的心泛起涟漪。
“来得好！”老鬼舔了舔嘴唇，一拳将眼前女人打散。
他冷笑，正打算说“小小伎俩，也敢在祖师爷面前现眼”。
忽然之间，四周陷入沉浸，又忽然嘈杂，他置身道旁酒肆，几桌江湖豪客推杯换盏，酒肆老板娘颇有风韵，姿色动人，宛转几桌酒客之间，不曾搔首弄姿，却颤颤巍巍，总会在不经意间让人兴起托扶一把的冲动。
他咽了口唾沫，盯着袅袅娉娉走到桌前的老板娘，怪笑伸手，五指如勾，一把捏爆，顿时眼前景物消散，他重新回到现实。
抹了抹嘴角，老鬼怪笑不停，“奶奶的，小计俩恁是要得，真实，饱满，再来再来。”
不远处，李红艳气喘吁吁，大汗淋淋。
她冥思苦想，将姹女玄功上头记载的引人入幻手法仔细过一遍，咬咬牙，又尝试其他几种幻境，却都被一一破去。
她哪里晓得，昔年老鬼有一个鬼见愁的江湖名号，最擅长背地里阴人，而阴人最常用的手法恰恰就是幻术，简而言之，老鬼十分擅长幻术。
老鬼点评：“英雄救美不适合我，失足落水小娘子差点意思，狐媚子勉强可以，如果加条尾巴效果更佳……”
李红艳神情萎靡，好像连续熬了三天三夜，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好在身边何一璇搀扶她，轻轻在她耳边说：“试试青梅竹马。”
李红艳提起最后一口气，咬破舌尖强打精神，鲜血从嘴角滑落，映衬那张忽然从萎靡再度变得狐媚的脸庞，顿时增添了几许妖艳。
老鬼忽然发现，眼前一片清明，之前所见全都消失，一瞬间，他回到阔别千年的故乡村落，低矮的茅草屋，炊烟袅袅，鸡鸣狗吠，村前小溪，青梅竹马的女孩正在溪边洗衣，偶尔抬头凝望，脸上满是羞涩。
老鬼脸色一僵，对他而言，这处幻境粗制滥造，可他却不忍心一拳打爆，记忆深处的故乡女孩，地心世界无数个日日夜夜，每一次从梦中醒来，他都不舍得睁开双眼。
“阿香……”老鬼呢喃着，却迟迟没有打破眼前幻境。
故乡的女孩，其实连个名字都没有，千万次梦回故土，溪边洗衣的女孩，他在下游垂钓，总能从风中闻到女孩淡淡的体香，挨近一些，更加真切，所以他叫她“阿香”。
当面从没叫过，难熬的地心世界，他叫了无数次。
其实他有机会当面叫出这个名字，那一列精骑践踏村庄，他离家并不远，只是他畏惧了。
闯荡江湖十几年，闯下偌大威名。期间多少次生死边缘徘徊，他悍不畏死，可却近乡情怯，乱糟糟的马蹄声，烟火四起的村落，他第一次畏惧不前，甚至直接掉头跑路。
只要没有亲眼看见，她就一直活着。
几千年光阴，他始终坚信。
他轻轻闭上眼，泪水从满是皱纹的眼角滑落。
无声无息之间，一道火红身影闪过，老鬼脸上出现四道爪印。石厚川紧随其后，三枚透骨钉分别刺入胸腹与眉心。
出身北派盗墓世家的石厚川，有一门祖传秘术，利用三枚透骨钉镇心、镇气、镇神魂。不过这门秘术一般不针对活人，而是针对棺椁里的脏东西。
往上翻老黄历，初代几位老祖宗都曾使用过，文字记载传下来，灵验有效。
不针对活人，当然不是对活人无效，而是太凶险，用在活人身上，大概率要死人。
石厚川从掌握这门秘术开始，就总想找机会试一试，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这次机会来了，他决定大胆尝试。
几千年的活死人，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实操对象。
只是眼前人太难对付，胸腹两枚透骨钉效果略微好些，能扎深一点，眉心很难，精确命中，也只能勉强扎入。
深度肯定不够，石厚川却已经没有继续出手的机会，只能交给后续跟进的其他人。
段红缨和李大川一上一下齐头并进，分别攻击眉心与胸腹三处透骨钉。
段红缨速度疾快，擦身而过刹那间，连续拳腿攻击六七下，将透骨钉钉入眉心过半。
李大川速度赶不上段红缨，胜在势大力沉，两拳一腿，三次攻击，胸腹两枚透骨钉钉入近半。
只是当他想要继续扩大成果时，老鬼突然睁眼。
与此同时，李红艳一口鲜血喷出，软倒在地昏迷不醒。
李大川下意识拉开距离，却忽然听见宁北枳心声言语：“稳住！”
他对宁北枳很是信服，所以哪怕在这样一个生死关头，他硬生生停下脚步，只是在对方摄人心魄的目光下，凭空少了几分搏命勇气。
不知何时，两位老僧来到老鬼左右，距离不过五六米，双双盘膝在地，唱响佛号，诵念经文。
而宁北枳悬在老鬼上空，距离与两位老僧相当，形成一个相对稳固的三角站位。
精神力与愿力、念力层层叠加，使得四人之间形成相对逼仄的超自然空间，泛起阵阵波纹。
只不过宁北枳看起来十分辛苦，他倒悬于空，基本与老鬼头对头，片刻工夫而已，满脸青筋暴起，双眼充血厉害，感觉下一刻就要七窍飙血。
他已无暇心声言语，几乎咬牙开口：“继续。”
李大川深吸口气，抛开无用情绪，迎着老鬼狰狞目光，一拳又一拳，拳拳直砸透骨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