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才到清秋阁,卫湘就觉他今日兴冲冲的,心情显是很好。她知晓缘故,又知六宫都对此事津津乐道,便也不必隐瞒自己知情,边与他坐在茶榻上吃点心边歪着头道:“陛下为罗刹国使节的事头疼了这么久,如今他们自己人之间生了龃龉,对咱们
来说是不是件好事?是不是至少可以借着这个因由将他们遣回罗刹国去了?”
她巧妙地拿捏着分寸,显得只是好奇。
她自然更不会告诉他,罗刹人之间的这场龃龉实是因她而生的。
楚元煜衔笑,拿了块翠玉豆糕喂到她唇边。卫湘咬了一口,听到他说:“接下来可有好戏看了。等回头朕一件件讲给你,让你听个热闹。”
卫湘听他这样说,便知他也并未在意什么干不干政的忌讳,适当是与她逗个趣。
这再好不过了。史书政书的那些经典,她若只是读,读得再多也只浮于表面,若能接触些真正的朝堂政务那就大不相同了。
诚然她就算有朝一日通晓这些,也并不能与他谈论太多,以免沾染干政之嫌,但她想,多懂一些总归是好的。就像诗中所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她能都懂一些这样的道理,与他相处总能更自如一些。
能让他慢慢觉得她知书达理,也好过现下这般纯粹的以色侍君。
当日下午便有两封信自麟山行宫送了出去。
一封是天子亲笔致信罗刹国君,信中讲明雅罗斯拉夫大公丧命之事,一面言辞恳切且满是愧疚,一面又在信中附上了刑部与大理寺查出的一应细节;另一封出自鸿胪寺卿之手,是写给那位大公的父亲,老雅罗斯拉夫的,这封信的内容与天子亲笔
的那一封差别不大,只是措辞更谦恭一些,信中同样附上了一应查案细节,并且是两国语言一式一份,以此确保大公的父亲知晓始末。
这样一来,罗刹国君便是想遮掩隐瞒也不能了。
卫湘屈指数算,自安京至罗刹国都虽相距万余里之遥,但信使若八百里加急,约莫半个月这信就能送到。那么再过最多一个月,便可知罗刹国君的反应了。
一时之间,宫中明争暗斗的嫔妃、朝中政见不和的朝臣都怀着一份看热闹的劲头,倒很有些同仇敌忾的味道了。
此外,因出了这样关乎人命的大案,使节的去留也不必再等罗刹国君的意思。两名信使第一日才离开麟山,陶德辉将军就在第二日带重兵送使节启程了。这位将军是陶采女的亲大伯,陶采女虽少不更事,在品点小聚上说起此事也兴致勃勃:“那
罗刹新君忒不是东西,我大伯去这一趟只为送使节回去真是可惜!若能直取那新君的项上人头就好了!”
孟宝林正吃着一块酥皮点心,乍闻这话直被酥皮呛了一口,用帕子掩着唇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指着陶采女笑骂:“胡说什么呢!”
“本来就是。”陶采女叉着腰,理直气壮的,“打从一开始就是他在胡来,我瞧他就是日子过得太好才这样不知天高地厚,迟早该有人收拾他一顿!”
转念一想,她又摇头:“罢了罢了,就这样一个混账,便是我家大伯不收拾他,想来日后也要有人收拾他。”
凝贵姬喂过去一块点心堵了她这张义愤填膺的嘴,笑说:“正是呢。上苍有眼,岂容一国之君这样胡闹?”
然而又过几日,罗刹国尚未有消息传回,宫里却先有了悲报。
在这日之前,卫湘本接了文昭仪的请帖,邀她在月末同去那“松风听月”的雅集坐坐。
卫湘知这雅集乃是诗社,觉得自己才学欠奉,不免有些顾虑,不肯前往。
文昭仪温婉相劝:“你不必想那么多,大家都不过附庸风雅。实话跟你讲,我们原是没有这诗社的,谈诗论词连带着写字作画都归恭妃娘娘的‘斟墨宴”。可恭妃娘娘……………”文昭仪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许是不知她从前的美名,她待字闺中时是安京城
里天字第一号的才女。诗词也好、书画也罢,她都是实打实地精通,就连朝堂之事她都颇有见解。那时登门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许多官宦人家都打量着若能娶她进门,对仕途能大有助益。若不是后来先帝下旨封她做了太子侧妃,她的婚事只怕各
家很有的争呢。”
卫湘想着自己与恭妃的纠葛,心下复杂,面上困惑地看着文昭仪,只做不解:“这与诗社又有何干?”
“哦......是我扯远了!”文昭仪被她这般一问才发觉自己已离题万里,悻悻一笑,忙将话题拉回来,“她太有才学,旁人吟诗作赋也好、舞文弄墨也好,若有欠妥之处她就难受,总想点拨一二。可姐妹们办这些雅集原是为了解闷的,乐意精益求精
的自然是有,却也总有人只为凑趣,不想费那么多力气,便也不愿听她那些话。”
“如此一来二去,便不免有人与她处不来,渐渐不愿去了。后来在一起雅集上,敏姐姐和她争了起来,闹得大家都很没脸。在那之后,我就牵头办了这诗社,她也退了一步,斟墨宴’自此只写字作画,不再吟诗作词了。’
文昭仪说罢语中一顿,笑意更浓:“所以,你是不是不必怕了?咱们都是俗人,谁也别瞧不起谁。你若实在忧心,带几道你们品点小聚上制过的点心,让我们尝个鲜,必定人人都喜欢你。”
卫湘听她这样讲,觉得去一趟也无妨,便应下来。
然而只过了两日,文昭仪却差了大宫女过来,说六月末的“松风听月”不办了。
这宫女到清秋阁禀话时卫湘正在清凉殿伴驾,她就与守在外院的芫儿说了这事。芫儿只记下了,并未多问,待卫湘回来就说给卫湘听,卫湘心觉不对:“怎的就不办了?”
芫儿答不出个所以然,卫湘锁眉与琼芳对视一眼,琼芳斥道:“你好糊涂,也不知问个明白!便是自己胆小不敢问,也该去告诉廉纤、轻丝她们,让她们出来问明白。”
芫儿自知不妥,低头不敢争辩。卫湘摇摇头:“罢了,她素日都在外头伺候,哪懂这些?琼芳,你与傅成亲自去一趟吧。”
琼芳福身领命,便与傅成同去。片刻后两人返回清秋阁回话,脸色都不大好看,傅成低着头道:“听说是宫里传了话来,说敏贵妃......不大好。
卫湘心头一紧,霍然起身,声音直额:“熬不住了?”
“倒也不是。”傅成黯淡摇头,“敏贵妃实则已有病愈之势了,听闻已不再起烧,因天花结的疤也逐渐剥落。只是......”他哑了哑,“到底是用药太多了,昨夜胎死腹中。文昭仪身边的宫人说,敏贵妃这一胎已怀了近七个月,落胎时极为凶险,所幸
四位御医有三位都守在玉芙宫,才保住她的性命。好不容易有惊无险地过了这一劫,敏贵妃又瞧见了那落下来的孩子。说是......说是眉眼都已清楚,敏贵妃当时便哭得昏死过去,再醒来后就如失了魂魄一般,既不肯与人说话,也无心吃东西,宫人
想将那孩子带走她也不肯,始终抱在怀里。唉......”
傅成一声长叹,琼芳续言:“文昭仪与敏贵妃的情分您也知道,听说此事就急坏了,哪还有心思办什么雅集?奴婢与傅成过去的时候她也没在,身边的宫女说是去见淳太妃了,奴婢猜想......”
卫湘了然:“她又想回宫去陪贵妃了。上次陛下不准,这次就索性直接去求谆太妃。”
琼芳颔首:“不过陛下上次之所以不准,只是因天花凶险。如今敏贵妃既已渐渐病愈,身边又已有五六日不曾有宫人染病,淳太妃想来会遂了文昭仪的意。”
卫湘垂眸落座回茶榻上,扶着榻桌沉吟半晌,连连摇头:“她们姐妹情深,我这个外人什么也劝不得。但琼芳,你再去见她一次,只说祝她平安无恙。”
琼芳诧异道:“娘子此举何意?”
卫湘睨她一眼:“敏贵妃才染病,一盆脏水就险些泼到我头上,虽然我自证了清白,又得陛下庇护,这事就轻巧得过去了,但敏贵妃究竟因何患病可没人说得清楚。”
琼芳心下生寒:“照娘子这么说,那......”
“当日的事,我时候越想越觉得太快了。”卫湘摇头,“敏宸妃前脚染病,我后脚就被宫人供了出来,可见布局的日子更早。那若只是冲着我,难不成这些人竟未卜先知,知道敏贵妃即将染病,可借此陷害于我?世间哪有这样的事。”
所以,那本该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
若成了,她逃不过,敏贵妃沾染天花九死一生;若不成,她逃过一劫,旁人只觉那是一场针对于她的陷害,反倒容易忽略敏贵妃患病的疑点。
真是好算计。
就连她,都直到此时才忽然惊觉敏贵妃的病始终没个解释。玉芙宫那日跳出来构陷她的宫人是都办了,但余下的是否可信可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