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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中文网 > 在暴雨季节 > 33、潇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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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潇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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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声音不大,几个人却都听得清楚。

    郑容微面色沉稳如常,但是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在他心里,没有比陈家这位小姐更合适的未婚妻人选,他想着差不多已经是敲定的婚事,没必要遮遮掩掩。

    他的行事作风,倒是和他身份相符,从无顾忌,果断利落。

    只是观察陆承风神色,郑容微还是觉出一些细微的怪异:“怎么了,陆总,您好像有些惊讶。”

    陆承风当然惊讶,废话么。

    他强迫自己没去看身边男人,弯唇一笑,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面上已经重新换上张和颜悦色的皮。

    “是有点惊讶,陈小姐,订婚了怎么都没有告诉老同学?”

    他想着郑容微已经起疑,要是有心去查,知道他们认识只是早晚的事,不如大方承认。

    果然,郑容微注意力被转移:“嗯,你们以前是同学吗?家月,从来没听你说过。”

    陈蝉衣手心薄薄一层湿汗。

    她眼睫发着颤,指尖也在无意识地抖。她其实根本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从刚才到现在,她眼里心里,满脑子都是那一个人。

    他站在陆承风身边,淡漠的眼神,一双风中有些凉薄的眸子,没什么情绪地看她,不言不语。

    他没有像她那般惊慌无措直视。

    李潇视线扫到她,只停留了片刻,随即淡淡别开眼去。

    他神情说不上什么含义,只是陈蝉衣一瞬间,心里像是被针细细密密戳了几百个小洞。

    恍然才听见郑微的问话,她艰涩道:“嗯,是以前.....……高中同学。”

    郑容微笑了笑:“同班的吗?”

    “嗯。”

    郑容微转向陆承风,语调里多了些许和缓:“下回小聚,陆总一定要赏脸。”

    陆承风挂着笑:“一定。’

    两个人又寒暄几句,郑容微的视线转向了李潇。

    他平静无波发问:“这位是?”

    神情好似探究,也有几分漫不经心。

    郑容微抬眼。

    他从刚才就注意到这个男人,陆承风对他的态度很熟稔,看着就像是认识很久的人。只是刚才陆承风聊高中的事,男人并没有插话。

    他有双漆黑的眼瞳,整个人看上去都很寡淡。

    可分明他五官长相是锐利的,额头英挺,眉宇深邃沉肃,是有些硬气的长相,和他浑身的气质不大相符。

    然而那种冷然,却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说不上来,郑容微多看了他几眼。

    陆承风微微一笑:“朋友,过来小聚。”

    他不能对郑容微说这是华越的人,只能说是朋友。

    郑容微眼尾微沉。他倒是也将情绪敛藏得很好,只是淡淡笑了:“初次见面。”

    李潇轻抿着唇。

    沉默半晌,他轻声说:“郑先生,初次见面。”

    郑容微含笑点头,后来又与陆承风聊了些华越的事。

    华越一类全息监测上市的时候,郑容微其实是关注过的。一个名不见经传,初出茅庐的企业,研发软件之精巧,其实有些令人惊讶了。

    彼时他在京城,特地坐京沪航线飞了一趟上海。那年发布会来了许多媒体,他身份不方便出现,倒是只坐在后排角落,聚光灯扫过来,郑容微偏头,将脸孔隐到暗处。

    那年的陆承风意气风发,比现在更加傲气些。

    这两年倒像是蚌里的珍珠,越发璀璨,却也越发圆滑。

    那次发布会后,他曾经以私人名义邀请过陆承风。

    其实他很好奇陆家背后的研发团队,陆承风闷声不响,大学毕业第二年就做出华越,他其实有心结交。

    华越一代的品类低调,带个“家用”的标签,可是他却隐约嗅到一丝别的价值。

    那年他也飞了一次西南战区,那儿有个综合型兵营,靠近广西南宁。他行程隐蔽,直奔军用技术工房。

    他言简意赅:“华越一类的全息监测,能不能......”

    他看了眼一旁的军械。

    几百号技工,他只问了技工长一个。

    对方很快揣摩出他意思,看了看华越那套机器,附耳小声说:“是有点这个意思,但是不知道具体软件程序怎么走的,万一华越也想上这条路呢?”

    郑容微思考片刻,眸光微垂:“我今天在秦皇岛,没来过这儿。”

    “明白的。”

    后来他便飞回上海,低调宴请陆承风。

    陆承风这个人,讲难听点,不好打发,看着有些混不吝,请他看戏听曲的素的,他都能应付。

    问话就是一问三不知。

    装傻一把好手。

    郑容微这么多年,看人一事上也有九分准确。他心里微冷,想着陆承风敢明面上这个作风,想必是有更精尖的技术在手里。

    陆承风不想领谁的情,也不想和谁合作。

    他是想华越独占鳌头的。

    后来,郑容微逐渐放弃了搭上线的念头,只是逢年过节,还是会让秘书给陆老爷子带点年礼。

    总之关系停留在见面寒暄这一步上。

    讲了几句,郑容微就带陈蝉衣离开了。

    陆承风眼看着两人的背影走远,一个高大沉肃,一个纤细婉约。

    湖边树荫静悄悄的,只剩虫鸟的声音。

    他迟疑拍了拍李潇的肩:“不是,兄弟。”

    李潇没吭声。

    陆承风:“你,你是看不见还是认不得了?那是陈家月,那是我们班陈家月,你前妻!”

    李潇还是不言不语。

    湖边天光暗影,粼粼波光打在他微垂的眼睑。沉默半晌,李潇轻抿唇,低声道:“刚才讲到哪里了,是初始防控安全系数和监测后数据更新的……………”

    “谁跟你讲这个了,你怎么都没点反应的,他刚讲的你都听见了?什么未婚妻,你不问问啊?”

    陆承风眉头深深皱起来。

    他是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的事,只是知道得不深刻。等他听说两个人分手,他们已经分开很久了。

    陆承风也问过原因,李潇没肯说。

    现在看他有些无动于衷的模样,陆承风难免着急上火。

    李潇原本手上拿着个文件夹,里头是资料。他站在那里,静默良久,突然好像愣神似的,手指抖了一下。

    文件夹翻开,纸张散开,铺了一地。

    他微愣。

    过两秒才回神,蹲下.身去捡。

    陆承风一怔,他看着李潇半跪在地上,坍塌着肩膀,微微低头的模样,心里有点不好受。

    “你膝盖有伤就别捡了,我来。”

    他把李潇的手格开。

    李潇指尖一顿,继续去捡旁边的材料纸。

    两个人无言沉默。

    半晌,李潇忽然说:“她之前和我住在一起。”

    陆承风有瞬间傻了,没明白他意思。

    等明白过来,他骂了声:“我靠,什么啊,我怎么感觉我听不懂呢?什么叫之前跟你住一块,你俩复合了?”

    李潇垂着眼:“不算。”

    谁也没提过复合这件事。

    很久之前,他还觉得心里不安定,如今甚至有些松了口气。

    就像是台风来临前夕,总是提心吊胆,担心门窗会不会不牢靠,担心食物是否准备足够,还担心屋檐漏雨,檐下积水......凡此种种。

    后来电闪雷鸣,大暴雨降临整个城市,他反倒只剩轻轻一哂。

    他之前,总是在想对方是谁。

    在脑内幻想对方的容貌,家庭,背景,甚至于幻想她和他吃饭的场景,语气,神情。

    现在不用幻想了。

    那个人真真切切站在他面前。

    他僵硬绷紧的心,陡然塌陷了。

    陆承风皱眉:“什么叫不算啊,那为什么住一起,她有未婚夫,还和你住一起?”

    他没有不好的意思,只是着实理解不了这是个什么发展。

    李潇闻言,摇摇头:“不怪她,是我之前自己问她要不要一起住的。”

    停顿片刻,他说:“可能本来她不愿意的,她性格比较乖,不知道怎么拒绝我。”

    “不是。”陆承风也没话讲了,“兄弟,你是在认真讲吗?她跟你住一块,一个姑娘跟你住一块,能是因为不好意思拒绝你吗?”

    李潇抿了抿唇,把资料仔细整理好。

    五月温度回升,金山湖许多游人,欢声笑闹,他站在所有的热闹中间,有瞬间却觉得眼前空无一物,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李潇垂着眼睫,缓慢说,“你不要问了,她这两天没有住我那里,可能很快会搬出去。”

    其实都已经有征兆了,他还是没把话说死。

    陆承风哦一声,扯唇道:“搬出去,搬去跟未婚夫一起住?我说你们三个也挺好笑的,你跟郑容微是都不知道对方是谁是吧?”

    李潇重复那个名字:“郑容微。”

    “对。关耳郑,容纳的容,微末的微。”陆承风紧了紧手心,“你知不知道郑容微是谁。”

    李潇看向他。

    半夜十二点,润州开始下大暴雨,雨铺了一层又一层。从凯悦高层望去,整个城市都淹没在朦胧激起的水汽里。

    陈蝉衣拢着被子窝在床上,很久没能睡着,轰隆的雷鸣一声声响。

    她阖上眼,肩膀微微颤抖。

    这是她在凯悦的最后一夜,原本明天再陪郑容微出席一场饭局,见几个人,她就可以回家的。

    原本是这样的。

    可是她如今不确定,还能不能回家。

    房间黑漆漆的,她窗帘没拉好,还剩一条臂膀粗的缝隙,偶尔刺眼的闪电划破天际,她会习惯性揪紧被子。

    她把脸闷在被子里,心里面无助又仓皇,就像是溺水了,快要窒息。

    从金山湖出来后,她心神就乱了。

    尽管她极力掩饰,可郑容微那样的人,她担心瞒不过。

    下午的行程是去江心洲放生,那时候风浪渐起,她坐在摇晃不定的游艇上。

    面色苍白。

    船工看了眼天,对郑容微说:“得早点返航,怕是要下暴雨。”

    郑容微稳稳站在甲板之上。

    他一手插着口袋,面上仍能露出三分笑意:“结束了就回去。

    他回过头,看见陈蝉衣坐在甲板边缘。

    是很乖巧的姿势,她微微塌着肩膀,双膝并拢,规矩摆在一边,小手轻轻环住膝盖。

    江风吹乱了她长发,她也像是全没注意。

    娇娇弱弱的,最后一线泄漏的天光落在手背,只能看见女人白皙的肌肤,淡青色的血管。

    因为要配合长裙,那天她穿了双单鞋。极其温柔的杏色,鞋上没有任何装饰,做得像是芭蕾舞鞋。

    她脚背也是白的,浪打过来,她身子一歪,脚趾无意间蜷了蜷。

    他看不见,然而鞋尖却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郑容微看了很久。

    第一次深刻认识到,她确实和他从前认识的女人,都毫不相同。她柔软得像蚌肉,没有任何攻击性。

    是需要男人护着的,需要捧着爱着。

    尽管她从来没说。

    可这样才最可爱可怜。

    她那么......一个浪打过来就像是要栽倒了,郑容微莫名想,她的鞋怎么看起来那么小,是因为脚原本就纤细吗。

    要是握在手里,说不定也就他手掌那么长。

    思维到这里,他压低眼睫,别开眼。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秋天,去秦皇岛出海。”

    郑容微在她身边坐下。

    姑娘好像是有些害怕,指尖缩了缩。

    郑容微望着她掌心,淡笑道:“那会儿你大概才上高中吧,所有人里,就你最不爱说话。我们去温泉,你迷路,碰上了我。我把你领到地方你就一路跟着我......那时候你好像都不怎么怕我。”

    陈蝉衣眼睫颤了颤。

    她其实也记了起来。

    那是高二的深秋,十一月末,那年秋天京城很冷,香山的树叶一场雨后,落了半座山。

    那时候舒柔的病已经很重了,陈如晦把她送到京城的医院治疗。陈蝉衣有一周请了假,住在京城。

    她难免和一群公子哥小姐们打照面。

    临近十一月的尾声,其中有个人提议,说去秦皇岛出海,其他人都觉得可以。

    陈蝉衣其实和京城圈子有点融不进去,但那会儿她住在陈家四合院里。

    她不想别人觉得是陈家心气高,不合群。

    姑娘怯怯坐在角落,小声答应。

    那次去秦皇岛,她过得并不高兴。

    京城圈子早就混得熟了,和她一个南边来的,实在没什么好讲的。她说话南腔调,水一样,有时候京话连读讲快了,她听不懂,他们还会笑两声。

    她垂着眼,其实心里很难过。

    很多活动都没带上她,姑娘敏感,知道人家约莫不喜欢自己,就不会多开口讨嫌。

    温泉那次,她确实是急得没办法了。

    那地方私汤之间隔得都挺远的,她不知道地方,总不好一间一间问。

    她已经换好了浴袍,小手找着领口,不知道怎么跟侍应生描述。又怕他们回去说她甩脸,急得快哭了。

    郑容微就是那时候来的。

    他临时有事,比所有人都来晚一步,不过那时郑家如日中天,没有谁敢多嘴。

    他们都说:“郑少能来,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郑容微换好衣服,十七岁的少年眉眼狭长沉肃。

    他出来时看见她在门口,急得抹眼泪,忽然想起陈家那株玉兰树。

    “迷路了?”

    她无措,最后点点头。

    郑容微眼眸冷淡移开:“那跟我。”

    她就亦步亦趋跟着他。

    整个圈子,她只认识郑容微一个,尽管小时候也没说上两句话,但总归是有些安全感的。

    她渐渐没那么害怕了。

    然而到了汤池,里面笑闹声传开。

    那群人玩得都挺大的,陈蝉衣到的时候,有两个人正在接吻,其他人起哄:“还剩三分钟,我看谁先当孬种。”

    她被吓到了,心里面很慌。

    她那时候,根本没有任何男女之情的概念,乍一看见他们接吻,难免觉得太开放了。

    她想,要是以后她有了男朋友,可能都......都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这时候旁边一个男生说:“靠,你亲他亲那么欢,你过来亲老子啊,把老子亲高兴了,今年秀场的衣服包随你挑。”

    温泉中央穿着泳衣的女生含糊笑:“真的假的。”

    她说这话时,唇还没离开。

    “真的啊。”男生有些野气地笑,“要不再加点儿?你把老子亲射,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这种下流的话响在耳边,陈蝉衣几乎是一瞬间红了脸。

    那女生却没觉得不对,很快放开亲吻的男人,款款扭着腰游过来,娇笑道:“就喜欢你这样的,可不许赖。”

    看见陈蝉衣坐在一边,女生斜一眼她:“你倒是让让啊,别挡人路。”

    众人视线聚焦过来。

    陈蝉衣无措往旁边挪了挪,红着脸小声说:“对不起。”

    女生白一眼她。

    有个人想起来:“诶,她不是跟着我们郑公子来的吗?”

    “好像是,容微,那是跟着你的?”

    温泉的对面,郑容微抬起一双淡漠的眼眸,并未答话。

    隔着蒸腾?热的水汽,他漆黑的眼瞳,像是一点温度也没有。

    看他无动于衷,那人就笑:“哦,还以为是跟着容微的呢,原来根本都不熟啊。”

    众人笑起来。

    后来郑容微说:“轮到说我的事了?”

    他们磕巴转了话题。

    陈蝉衣盯着满池子热闹,难堪红了眼眶。

    那是秦皇岛的傍晚,她勉强坐了半个钟头,借口不舒服,回房间休息了。

    温泉酒店的窗户开着,秋风萧瑟。

    她关好窗,换好带来的睡衣,忍不住手背抹抹眼泪。

    手机响了两声,她拿起来看。

    李潇:【今天小橘吃到炒栗子了。】

    附了一张图片,是一只橘纹小猫,窝在剥好的栗子旁边晒太阳。

    秋日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它睡得很憨,胖胖的很可爱。

    那是一中学校里的猫,经常在食堂旁边蹲点,陈蝉衣特别喜欢它们,经常带东西去喂。

    一中学生也有不少去喂的,导致明明是流浪猫,长得却膘肥体壮。

    那时候她和李潇还没有在一起,最多的交流是手机,每次考试之后,他问她能不能把语文卷子给他看。

    陈蝉衣性子很好,他想看她就给了,他听不懂,她会拍下来,发语音给他细致讲一遍。

    偶尔他来四楼她班上。

    她坐窗边,他敲敲她窗户:“叫一下你们班陆承风。”

    她停下笔傻傻应:“哦,好。”

    他性子冷,疏离,不怎么爱讲话,陈蝉衣其实也有点不知道和他讲什么。

    可他和她为数不多的对话,全部耐心温柔,有时看着她眼睛,他漆黑眼瞳里,会浮起细碎浅浅的光。

    像是星星在愉悦眨眼睛。

    陈蝉衣那时候,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看见他名字一瞬间,心里面陡然溢满委屈。

    是那种在外很久,骤然看见熟悉的人的委屈,带着浅浅的眷恋,和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

    她抖着指尖给他拨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起:“嗯,怎么了?”

    她最初还努力憋着眼泪:“你在,在干嘛。

    那

    头愣了愣,笑了:“在食堂吃晚饭,刚下晚练,一会儿得去上晚自习………………怎么了,你不是去京城了吗,玩得高兴吗。”

    一点也不,可是她擦擦眼泪:“今天去秦皇岛了。"

    “哦。”他笑,“是不是出海了,冷不冷。”

    她说冷,她说后来又去温泉了,给他说温泉酒店的名字。

    他轻笑回应。

    电话里他浅浅呼吸,隐约传来食堂嘈杂的喧闹,她像一瞬间下地狱又一瞬间上天堂。

    他声音温和,带着少年独有的喑哑,已经有了些成熟男人的气息。

    她好想回去,好想回去。

    想回去上学,不想待在这里。

    陈蝉衣湿了眼睛。

    紧接着,抑制不住的哽咽从喉咙里破碎。

    听到她哭声,那头李潇像是慌了:“别,不哭,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别哭。”

    可电话里,长久的只有她一个人的哭声。

    陈蝉衣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觉得好脏啊,尽管那时候还懵懂,可她也有了女孩家的心思,她羞于启齿,只好掉眼泪。

    他就一直在电话里陪她讲话,手机里有他温和的嗓音,和十一月萧瑟风声。

    她折腾一天,又出海又温泉,提心吊胆,哭也哭累了,自己窝着被子躺下,嘟囔说:“想睡觉。”

    那时候晚上六点多,李潇哄她:“好,睡觉。”

    可

    是她望望已经有些黑了的房间,揪紧被子:“但我害怕。”

    “害怕什么。”

    “房间黑黑的,我一个人。”

    他便懂了,沉默了好半晌,李潇哑声说:“那我不挂电话,你睡好不好?”

    她带着哭腔,有瞬间没敢相信:“真的吗。”

    “嗯。”他低声说,“不骗你,我不挂电话,别害怕。”

    姑娘还哭得一抽一抽的:“好。”可也真的倦怠极了,很快就闭上眼睛。

    她睡到凌晨两点时,醒了过来。

    屋子里已经彻底暗下来。

    陈蝉衣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醒过神,她鼻尖还是红的,眼睫挂着泪珠,一颤一颤。

    枕边一点幽光,她那过去看,发现是手机屏幕还亮着。

    快没电了,然而上面显示着通话记录。

    四百多分钟,没有断。

    陈蝉衣一愣,想起来她睡觉之前,李潇跟她说会挂着电话,不用害怕。

    她连忙拿起来,小心翼翼:“喂?”

    那头一片寂静。

    她咬着唇,想他或许也已经睡觉了,有些懊恼自己怎么都不注意时间。

    可几乎是两秒后,寂静消失,声音一瞬间传入耳膜。有风声和车声,再接着响起他磁沉的声线:“嗯,醒了?”

    陈蝉衣心里像是被温水浸没,小姑娘窝在被子里,鼻音呢喃:“嗯。”

    那头笑了:“睡得好吗,没做噩梦吧。”

    睡得格外好,她自己也以为要做噩梦呢:“没有,一点噩梦也没有做。”

    他笑:“好。”

    沉默了会儿,李潇问:“晚饭没吃,饿不饿,那边有东西吃吗?”

    陈蝉衣闻言摸了摸肚子。

    温泉酒店二十四小时提供餐食的,她饿了可以下楼去餐厅。

    可是她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他发过来那张照片,秋阳暖洋洋照在小橘猫身上,一瞬间又有点委屈:“有,可是......”

    “嗯

    ,可是什么。”

    她扁扁嘴:“想吃栗子,回去就吃栗子。”

    那头顿了很久,笑开了。

    李潇声线里裹着沙哑,极低的欢愉,他笑:“那下楼好不好,栗子买了,我给你剥。”

    陈蝉衣一瞬间睁大眼睛。

    她猛地起身,扑到窗边拉开窗帘,楼底暗暗的路灯下,少年有被黑夜印刻的颀长的影子。

    她连拖鞋也来不及换就跑出去。

    十一月秋风瑟瑟,秦皇岛海浪迭起,所有的风所有的冷气,在那瞬间塌天覆地般砸向她。

    她什么都顾不得了。

    她不知道他怎么过来的,八个多小时,从长江之南到秦皇岛畔,他看梧桐声声萧瑟,到银杏渐黄坠底。一路风景,他是火车上熙攘的人群,他望北戴河的风吹进他肺里。

    最后他在暗暗的灯下,朝她伸手。

    她背叛夜色,逃进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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