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疾言厉色, 黑衣男人不禁冷汗涔涔,然而凝眸看了眼那辆车,还是咬牙:“陈小姐,您这么擅作主张,出了事,郑先生不会保你。”
以郑容微的性格,绝不允许女人在自己面前摆谱,否则就会立即舍弃。
都知道他几年前,那桩无疾而终的婚事,一个男人脾气最好的时候已经过去,再没有哪个姑娘能让他有耐心。
陈慧根本不怕,她只觉得好笑:“郑先生不保我,更不会保你,你现在忤逆我,我出事前,必然第一个毁了你。”
她声音不轻不重,带着极强的阴冷。
男人撑伞退了几步,没再敢说什么。
那辆车驶过来。
隔着潇潇雨帘,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车窗彻底关上。身边体温渐渐冷却,陈蝉衣咬唇,并没有刻意压低伞檐。
她也不知道,陈慧究竟看见她没有。
只是在她们两个的事情上,她从未做错,尽管不想见,却无需向她低头。
她回了公寓,始终很沉默。
傍晚时雨下得滂沱,天幕雷暴隐现,李潇今天有个事要飞上海,去华越总部,晚间航班再回来。她看着窗外天气,有些担心飞机能不能正常落地。
陆承风这两个月倒是一直在上海,先前陈蝉衣发消息问云挽,有没有把怀孕的事给他说,云挽含糊其辞混过去了,也没直接回答。
弄得陈蝉衣也不方便问她华越的事。
她晚上自己随便吃了点,又找综艺看,看来看去都没有精神。
然而家里太安静了,那种寂静,她独身一人难免害怕,只好挑从前看过的反复看。
这算是她的小习惯,她很少能看进去新的东西,选择太多太混乱的情况下,就会选从前熟悉的,喜欢的。
不用重新接受,让她觉得很踏实。
她有时候也会想,这么多年一直喜欢李潇,是不是就是出于这种心态。
陈蝉衣下巴搁在膝盖,缩成了一小团,电视节目还在播放搞笑片段,她却逐渐没了笑意。
她对陈慧最深的一次印象,是在高三那年的冬天。
李潇是初三转来润州的,具体原因她最初不清楚。
她没问过他家里的事,他也不会主动提。陈蝉衣在这方面很敏感,知道那约莫是他伤口,也信赖他,因此总是贴心地回避。
然而毕竟是谈恋爱,谁都希望做最特殊的一个,他对任何人都不开口,那倒还好,可他偏偏身边的老同学,都或多或少知道他家里事。
就她不知道。
姑娘是会委屈的,尤其还是在没安全感的情况下。
她听说过他初三那年被女生追,叫陈慧,是个肤白貌美的漂亮女生,平时李潇也会说几句话。
陈蝉衣心里不大舒服,最后也忍了。
这不是没追到么。
她思想还是偏向于相信他的,尽管有时候会发小脾气,也不过是希望他来哄哄,抱一抱,告诉她他最喜欢她,就可以了。
然而他没有。
那段时间他家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开始频繁找不到人,学校也不常去,偶然让她看见,是他在打架,一拳拳狠厉,把对方打得满脸血。
他开始会抽烟。
堕落,消沉,活在阴暗里,那是曾经的李潇。
她没敢忘,回想起仍然心有余悸。
她冲去问他究竟发生什么。
却被他冷冰冰一句驳回:“不关你的事。”
他很少用那种语气和她说话,混杂着地上的沙砾血气,带着狼狈不堪,让她一下子愣住了。
她气得很,把替他拿的试卷资料,一股脑狠狠掼他身上:“那以后什么都不要说!”
转身就跑走了。
那之后他们开始冷战,她心里憋着气,他不低头,她就绝不多说一个字。谁还不是家里宠着的宝贝了,谁要受他那个闲气,语气那么重,他以为他是谁啊,敢凶她。
同桌劝她:“你也别气,我觉得吧,他可能是觉得家里的事太糟心了,没脸跟你说,不是故意排斥你的。”
那时候年少,谁劝也没用。
她尽管不是盛气凌人的性格,却很少绕弯子。
陈蝉衣接受不了,也根本无法理解这种想法:“怎么可能,是我我就会说啊,有什么好丢脸的。”
同桌沉默,最后叹了口气:“只能说每个人想法不一样吧,生活环境不一样,顾忌肯定也不同。总之你别气了,等他给你解释吧。”
她等了一个月。
没等来李潇解释。
快过年的时候,倒是等来了陈慧。
陈慧披着一中冬季校服,是件墨绿色巨丑的冲锋衣,她不知道是和谁借的,晚饭时分,堂而皇之混了进来。
那年一中门卫检查不严,他们没有学生证,也没有校牌,都是凭校服认人,很容易就能进到学校里。
陈慧找到陈蝉衣的时候,陈蝉衣坐在食堂三楼,慢吞吞吃面。
陈慧化了妆,全妆,她不化妆,面容就已极具攻击性,打扮之后,就算披着麻袋一样的校服外套,也依然遮不住胸口春光,长腿裸露在外,修长玉白。
而陈蝉衣怕冷,吃饭要选暖气最好的三楼,校服里是米白色加绒卫衣,头发扎成马尾,身上的气质,是很难得的干净纯然。
周围来来往往很多人,尽管不认识陈慧,可陈蝉衣在年级里是出名的。
联考里的神。
作文能印出来给三个年级传阅。
高中就那么小,大多都认识。
结合她最近一个人吃饭,不和十七班那个男生一起了,还有之前的种种传言。
谁都觉得,这不就是小三找上门挑衅来了?
陈慧不像她,陈慧是喜欢这些探究的目光的,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只要有人关注,她就享受。
陈蝉衣却适应不了。
她不想搭理,攥着筷子停滞两秒,低下头,安安静静吃面。
陈慧说:“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找你吗。”
她没吭声。
陈慧像是也不需要她吭声,又自顾自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穿这身衣服吗?”
陈蝉衣还是没说话。
然后陈慧弯唇,忽然笑了,盯着她不轻不重道:“我跟他睡了。”
她动作停了,就像是听不懂话,陈蝉衣目光近乎愣怔看着她。
陈慧干脆拉开拉链,露出里面抹胸。
白皙堆雪的胸脯,上面是大片鲜红糜艳的痕迹,吻痕,指痕,顺着沟渠,蔓延到被衣服遮住的地方,她看不见。
“他最近没联系你吧,他的事也从不告诉你,你都不觉得奇怪吗。”陈慧笑笑,“是因为他从没喜欢过你啊。”
陈蝉衣眼睛一红。
“实话告诉你,我和他初三就在一起了,他追你不过是为了气我,我姓陈,他给我的备注就是一个‘陈''。你呢?你算什么?你不过就是仗着名字的优势,偷我的好日子。"
“但是那又怎样,我们现在和好了,他当然睡我啊,难不成睡你?”
她目光上下一扫,噗嗤笑:“你有什么情趣啊?上了床肯定也和死鱼一样,像你这种死脑筋,有男人喜欢才怪。”
呼吸滚烫,肺腑就好像是被一刹那撕裂了,吐息之间都带着疼。她想开口,想说些什么,想说不是这样。
然而张了张唇,心脏一阵阵碎裂疼痛,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来好学生也会哭,好学生也会害怕,好学生和我们这些人也没有不同。”
陈慧看见她的模样,心中终于觉得畅快。
起身,拢好衣襟。
“你有点自知之明,就主动退出。这身衣服是他的校服,我敢这么做,当然也是他默许的。你现在和我作对,将来必然吃苦,你考虑清楚。”
那个一月夜晚。
她晚自习也没好好上,抓着笔写作业,泪一滴滴往下流。
啜泣声是没有的,只是默默掉眼泪,偶尔哭得太急,才会溢出两声呻吟。
同桌早发现她不对劲了,压低声音给她递纸:“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不要哭啊。”
她泪蒙蒙摇头。
晚自习结束,收拾东西回家。
凳子被踢了一脚。
陈蝉衣浮着层薄泪回头,那段时间换位置,她坐最右倒数第二排,后面就是陆承风。
陆承风长眉稍挑:“怎么?”
陈蝉衣憋住泪,原本只想收好东西。
陆承风看她一眼,敲了敲桌子,起身从后门走出去。
过了片刻,陈蝉衣也跟出去。
黑漆漆的楼道,周围都是来往学生,陆承风插着兜,比她高一个脑袋。陈蝉衣抹着泪,断断续续把事情讲了。
最初陆承风眉头紧锁,听到后来,笑了:“这你也信?”
她傻傻红着眼。
陆承风扯唇:“我保证她在唬你,行吗。”
陈蝉衣心里胀疼,那时候没了主心骨,也分不清该听谁的了。只是他的话像浮木,她本能地想紧紧抓住:“真的吗?”
“嗯,真的,他怎么可能喜欢那个女的,别瞎想了。我下学期要去上海了,可能跟你们联系得不多。你要是想找他,就去找吧,说不定见一面就没事了。”
她将信将疑。
然而有了别人的建议,她也慢慢不那么怕了。
毕竟那是陆承风。
她想,陆承风应该了解李潇。
于是那一次冷战后,过年,大年初五。
她知道他会在祁连家的台球厅,主动去找他。
那次她是抱着和好的心去的。
她想了很多,她是打算好好问他的。问他最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是他女朋友,可以陪他一起面对。
然而她走进去,台球厅烟雾缭乱,隔着袅袅升腾的薄烟,她看见陈慧陪他在那里喝酒。
陈慧点烟。
穿着条鲜艳的红裙,细细两根吊带。
陈蝉衣觉得自己心都痛了。
她不容易生气的,可是那时候那种剧痛,撕扯着她硬生生下坠,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几步走过去。
夺下他手里的酒杯,狠狠泼在了男人脸上。
李潇头偏了偏。
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她的脸。
他原本寡然的神色,陡然狠厉起来:“谁把她放进来不说一声的?”
陈蝉衣哭着说:“提前告诉你,你就会故意把她推开,做样子给我看吗?”
他皱着眉不讲话。
那瞬间就好像是梦醒了,她跑出去,他也没追出来。
二月润州下了一场雪,地上残雪堆积。
陈蝉衣跑了很远,冰雪冷风直往衣领里灌。
她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也不知道怎么停下来,等她有意识回神,雪片已经盖满眼睫。
她拨通陆承风的电话。
那头声音懒洋洋传过来:“去找他了?那应该没事了吧,我就说他肯定......"
“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她歇斯底里哭,“我恨死你了,恨死你们了,我真是恨死你们恨死你们了!”
那头一片寂静。
她发泄完,挂断电话,把陆承风和李潇的所有联系方式,全部删除拉黑。
她再也不要看见关于他的任何人,再也不要。
天地一场雪。
最后她抱着膝盖蹲在雪地,失声痛哭起来。
飞机落地机场是晚上十二点十分。
李潇下机时,给陈蝉衣发了条短信,告诉她到了。
她没回。
估计是睡了,她今天出门大概也很累,他没多想。只是回到家,家里黑漆漆没有声音,李潇脱下外套,挂在玄关银钩。
这就有些不太对劲了,她不管怎么样,在家里总会等他的,客厅小灯会亮着,或者是卧室的小灯。
不会让家里陷进黑暗中去。
李潇拿了睡衣,轻手轻脚洗了澡上床。
被子里隆起很小一团,他笑了笑,正准备把她捞过来抱着,被子里的人动了动:“阿潇?”
“嗯。”
陈蝉衣睁开眼,茫然清醒了片刻,她挪过来,小手揪着他衣襟,窝在他怀里:“你航班晚点啦?”
“嗯,大暴雨,塔台说天气状况不好,就延误了。
“哦。”陈蝉衣点点头。
他手指摩挲她脸颊,指腹温暖:“想我了?”
她还是点头,很诚实道:“想了。”几乎一直在想他,因为几乎一晚上,她都在想过去的事。
李潇无声弯唇。
她犹豫了一会儿,轻声说:“我跟你讲件事哦。”
李潇轻懒道:“嗯?”
她垂下眼,轻轻拽他睡衣上的纽扣:“我今天遇见陈慧了。”
男人很明显得愣怔:“她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我都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我。”陈蝉衣说,“我是在周家侧门那里看到的,她坐在车子里,后来她的车经过我,我就走了。没说什么话。”
李潇神色愈发暗了暗,翻过身很认真盯着她眼睛:“后面呢。”
陈蝉衣说:“后面就没了,我就回来了。
她像是仅仅只是在陈述一件普通小事,然而这么多年,这个人就像他们之间的禁忌,他怕她难受,一直不敢提不敢碰,她也从没问过更多。
只是现在,竟然能主动说出口。
李潇沉默很久。
手指慢慢插.进她长发,贴着头皮薄薄一层体温,她发质很软,拂在指尖馨香温柔。李潇低眸:“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他的意思,不是简单找他说今天这件事,而是有更多疑惑,那些以前没问出口的话,需要他解惑。
黑暗里看不清脸,只能感受到她呼吸里,浅浅的热气。
李潇指尖发白。
他等着她的话,她想要知道什么他都可以解释,她可以发脾气,可以骂他,只要不是不理他,怎么样都是好的。
可是她很久没说话。
李潇眉头拧起,呼吸逐渐重起来:“宝宝,说话。”
她闷着脸:“我不知道说什么。”
“说什么都好,只要你问,我就一定告诉你。不要不和我讲话,不要憋在心里。”
默了默,陈蝉衣说:“那我问你。”
他紧紧抿唇。
陈蝉衣想了片刻:“你之前喜欢过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