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丈夫亲口承认他有妻子,亲口说出这一句句话来,无疑是在傅繁的心。
她只觉得心口鲜血淋漓,疼的厉害,眼泪屈辱的在眼眶里打转。
照理说傅繁该恨他的。恨眼前人的绝情,恨他玩弄自己的感情,恨他负义忘恩。
可她一想起二人间的点点滴滴,怎么也恨不起来。
对待自己深爱的人,总是盲目的,毫无理智可言。
她像是以前最瞧不起的那些时间乡妇。情绪失控朝着梁冀肩头捶打上去,一下下毫不留情:“你这个骗子!你这个骗子!你将阿牛弄到哪儿去了?你将他还给我!你把阿牛还给我………………”
“你以为我就喜欢你了?你把我丈夫还给我!我要我的阿牛!你将他还给我,你看我还纠不纠缠你!”傅繁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哭喊。
这一幕饶是方才并不喜欢她的府上众人们看到了,心中也是控制不住的叹气,直叹冤孽。
如今这般听着瞧着,谁能分出个黑白对错来?
这一日府上就先后惹出这许多事来,真叫人措手不及。
韦夫人亲眼见着自己的宝贝儿子被一粗俗无礼的民女如此对待,她黑着脸差人上前将傅繁拉下去。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这姑娘拉开!”哪家养出这般性子的姑娘?当真是没规矩!
赶过去的仆人们却被梁冀伸手阻止。
梁冀眉眼未动,只是垂着头一动不动的任由傅繁打:“你打,若是能叫你消气便慢慢打。”"
他这话更惹得傅繁气急败坏:“呸!你以为你欠我的打你几巴掌就能还清?若是没有我你早就死了!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这个白眼狼,亏我以前那么相信你,我一直想着你,你莫不是忘了你以前的承诺………………”
傅繁咬着唇,泪水倔强的凝结在眼眶,哪怕看不清楚,却依旧是紧紧盯着梁冀。
梁冀只是躲避她的眸光一般垂着头。
他等她骂完,才试着将自己衣袖从她手中扯了扯,深吸一口气道:“傅繁,你不是最喜欢银子了吗?我将自己有的都给你,你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银钱。以后你与你大哥再也不用为了生计发愁,以后
梁冀话未说完,脸上又挨了傅繁重重一巴掌。
她咬着牙骂他:“原来你就是这般看我的?大少爷,你看不起谁啊?我虽贪财却也知取之有道!我便是宁愿饿死穷死也绝不会叫你施舍!我呸!”
一语未了,她却忽地察觉头晕目眩。
傅繁这些时日为了阿牛的失踪提心吊胆,这一路又是赶的急仓促入京,往日强壮的身子这些时日憔悴的厉害。
许是方才情绪太过激烈,前一刻还在挣扎哭闹间,她忽地便觉眼前一阵阵眩晕,身子便直直地往后倒去。
幸亏身旁的梁冀眼疾手快搀扶了她一把。
“你不要碰我,拿开你的脏手.....”傅繁虚弱的睁不开眼,偏偏还记着二人方才的争吵,丝毫不肯示弱的骂。
梁冀松开手,却叫傅繁直直坠倒在地上。
围观的众人皆被这一出唬得花容失色。
“这是怎么了?”一时间,脚步声纷至沓来。
韦夫人见此情景眼皮微颤,心下有了猜测,当即便急命身侧婢女去请府中大夫过来。
不多时,便有大夫提着药箱匆匆而至。
屋内众人皆屏气敛息,各有所想。
大夫细细搭脉神色凝重,俄而起身向众人拱手道:“恭喜府上,这位娘子是有喜了,约莫两月多了。”
此语一出,仿若春日惊雷。
众人面庞各异,韦夫人已是面浮欣喜。
韦夫人想也未想,便朝着听了这个消息呆滞在原处久久不曾移动的梁冀催促道:“冀儿,两个多月,是不是你的骨肉?”
梁冀似乎被这个消息震住了,他垂着头僵硬着身子,整个人竭力攥紧手指,他在发抖。
显然他不想承认。可良知叫他无法说出一个不字来。
梁冀只觉心口闷沉得厉害,仿佛有什么东西离他越来越远了。
可笑啊,前一日他还满心欢喜,一日一夜的策马也不觉有任何疲惫。他满身的精力只想着早早见到她,与她诉衷肠。
可这才一日功夫,怎就这般了?
今儿看了一出闹剧的女眷们见状也知晓不能继续听下去,这女子日后以什么身份入府来,就不是她们该插手的事儿。
女眷们纷纷寻着借口离去,将空荡荡的花厅留给了母子二人。
韦夫人知晓自己儿子这番的不回答就是默认了。
她自是大喜,这回这个可是自己的亲孙儿。
韦夫人止不住叮嘱梁冀:“赶紧将人纳了,肚子不等人,等肚皮大了再纳入府里只怕叫人说闲话,到时候扯上私生通奸可不好听………………”
显然,她并不打算给傅繁一个妻子的名分。
如此出身,如此不堪,当自己的儿媳?岂非叫京中人笑话死自己。
韦夫人宁愿将他二人这段感情看做是通奸,也不愿承认自己儿子失踪失忆的两年里与一贫民女子私下成了婚。
在她看来,那女子若非肚子里有了她的孙子,做妾都是抬举她了。不过如今,看在未出世孩子的份上,叫她做妾倒也不是不行。
大不了日后将孩子抱过来自己好生教养,万万不能叫自己孙子与他那上不得台面的生母走进了便是。
一直怔松的梁冀只觉脑海中一声巨响,各种情绪悄然间炸裂开来。无数情绪好似狂风巨浪,前赴后继的打向他,将他打倒。
一种发自内心的无措将他整个人攫住。
梁冀低垂下眼睫,越是平静的神色,越是暗藏惊心动魄。
“我不要这个孽种。”他开口道。
孽种?这世道上还有人管自己孩子叫孽种?
若非韦夫人太了解自己肚皮里生下来的儿子,她只怕要怀疑这孩子身世存疑,父不明了。
可她太了解梁冀,正是因为太了解梁冀,才叫梁冀的话气的胸口发疼。
“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你如今都多大的年纪了?说不要就不要?什么叫孽种?”
语罢,韦夫人自顾自吩咐婢女们将傅繁好生照顾伺候着,她狠狠剜了儿子一眼,“赶紧给她寻一处宽舒适的院子,再拨一群丫头们过去,仔细给她养胎!”
“你也是,说的什么混帐话,叫老太太知晓看她怎么罚你!”
梁冀手脚冰凉,毫无起伏波动:“这不是我所愿。我不是阿牛。傅繁她喜欢的人已经没了,我那时也根本什么都记不起来,我就是个傻子,什么都不记得的傻子………………”
儿子这番忽如其来的糊涂话可叫韦夫人忍不住骂:“你到底被阮氏灌了什么迷魂汤?自己儿子都不想要了?自己儿子不要,乐意给旁人养野种!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如今礼法上阮氏才是老三的妻子,她的儿子才是老三的嫡子,且还是嫡长子………………
若是继续下去,等那孩子再大一些,就该继承梁冀一切了。
到时候自己亲孙子什么好的都轮不到?好东西全便宜了外人?
梁冀见自己母亲又说起那些事,心中哀痛,他道:“别再说了,我都说了我哪个都不会要,都是孽种!日后我和她都会离这里远远的!远远的叫你们看不着!”
韦夫人简直被他这番大逆不道气疯:“且瞧瞧她如今的模样,你不厌弃她已经很好了,她如何还敢不情愿?”
“都叫你别再说了!”梁冀捂着头,似乎强忍着暴怒:“你怎还有脸说她!还不都是你逼她的!她是为了我才……………才与大哥………………
“我的儿,听娘的一句劝,你正是年轻,怎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何苦呢?不如叫那孩子和她都给了老大算了,日后你………………”
梁冀一听自己母亲这番话,气的几欲吐血。
不明白她怎么还有脸说出如此无耻的话!
梁昀凭什么?
他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装的光风霁月,却连弟媳都不愿意放过,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梁冀厌憎地甩开韦夫人,不等韦夫人阻拦他便浑浑噩噩往外走。
他似乎也明白,今日的事情已经瞒不过盈时了。
既然如此,该他早早过去与她解释清楚。
他一定要去与盈时解释清楚.......
他与她都是无辜的.....
她一定会理解自己的。
外头寒流滚滚,又是下起了绵绵不绝的大雪。
没一会儿功夫,天色便渐渐有几分暗淡了。
窗外花枝上静悄悄挂满了霜雪,一条条银枝迎风招展,颇为壮观。
自傅繁刚刚登门,闹着要寻夫君时,盈时便收到了底下人的通禀。
只是那会儿她才抱起融儿来,今儿早上她从容寿堂里与融儿分开直到下午,母子二人都没见面。
融儿从没离开过母亲这么久,早就叫母子二人互相想的厉害。
内室里炭火烧的暖和,叫人昏昏欲睡。
软和的小团子明明也困了,却像是舍不得睡一般,架起短短的胳膊,咯咯的笑着从乳娘怀里投入盈时的怀抱。
融儿的手已经很是有力气了,但他似乎知晓不能伤害母亲,手指触碰上母亲软软的脸蛋时,力气很轻。
盈时抱着孩子依偎在软榻里,将小小的孩子放在自己胸前,她舍不得松开孩子,便也不打算跑过去看热闹了。
有什么热闹好看的?前院女眷们一定都会赶过去,自己如今的情况本就惹人是非,去了倒是不好了。
还不如静静打探那头的消息,听情况呢。
盈时陪着融儿玩了好一阵,将脸蛋抵着融儿温暖的脸蛋,她也像是被孩子传染了一般,被融儿咯咯的笑声逗的笑出声来。
伴随着融儿清澈的笑声,好似在自己头顶压了一日的乌云终于松开了。
可是没一会儿功夫,她靠在榻上便又听了外头禀报回来的消息,说是傅繁有孕了。
桂娘甚至听了这个消息都忍不住痛苦起来:“这可怎么办好?谁知晓三爷没死能回来?谁知三爷还早早就成婚娶了小的!咱们小主子可怎么办才好啊………………只怕这外头那个生个姑娘才好!”
盈时心里惊诧不已。
她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不明白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这辈子繁的孩子竟提前来了。
变故太多,她自己再也不能像以往那般散漫的态度,一切都与前世截然不同,将她所有盘算打的措手不及。
盈时抱着融儿心里惴惴不安,想不出一个十全的应对之策来,思来想去还是趁着傅繁那边闹得厉害,她亲自将融儿抱去梁的院子里。
她并不相信梁冀,她如今甚至不敢叫融儿离开了自己眼前,甚至是送融儿去梁的院子里也不敢假手旁人。
她很怕梁冀撞见融儿......她很怕那个疯子会对融儿做出什么来。
哪怕明知如今自己的正经丈夫回归了,她与梁的这对以往搭伙过日子的不能再被外人看见??可她也顾不得太多。
总要保证孩子的安全。
这就是组团生了个崽崽的好处,到底是融儿的嫡亲大伯,必要的时候她总能无条件相信。
盈时一路走着一路心里想着许多事儿,无非都是融儿日后的事儿,怪就怪傅繁这胎怀的也太不是时候了。怎么这么早…………………
谁知许是父子连心,盈时抱着融儿还没走出几步,眼角余光便瞥见远处一片桃林下,一道极为高挑的身影朝着她迎面走来。
梁的一身与四周白雪同色的道袍,渊?岳峙,身巍峨。
饶是盈时与他间已经很熟悉了,每回见到他时心里都忍不住称赞一声,当真是以为神明秀,姿容如玉的美男子。
他身后,是容寿堂方向。想来是才从老夫人院里出来。
梁的离她几丈远便停下脚步,他掀眸平静的看了她一眼,“为何这时抱融儿出来?”
盈时嘴角一弯,却泛出无比苦涩的笑。
她的苦笑一丝不落的落在梁的眼里。
“我想将融儿给兄长您的院里送过去……………
立在她身前的梁的许久未动,也未吭声。
一双深眸静默的注视着她,盈时怔了怔,也不知为何,忽然感觉气氛很紧绷,无言的威慑力,好像自己都喘不过来气了。
良久,他才问她:“为何?”
果真是惜字如金。
盈时压着心里阵阵颤抖,她抿着唇回答:“梁冀他回来了,我那个院子里对融儿来说总觉得不太好,不安全………………”
梁的又是许久不说话,他似乎是在考量。眸光只一直凝定在盈时身上。
盈时越发的紧张,心跳的厉害,她忍不住抬起头问他:“兄长是不愿意吗?莫不是觉得梁冀回来了,你就要避开是非了?”
梁的盯着她,眼神像是一条毒蛇,朝着她每一寸裸露的皮囊吐的蛇信子。却偏偏眼帘半垂,以毫无波动起伏地语气问她:“他回来了,你就连儿子都不要了?”
盈时只觉奇怪的紧:“谁说我不要?我只是为了融儿着想,梁冀脾气不好,谁知会做出来什么?兄长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再说了,只是叫你帮我暂且看顾一段时日……………”
“那日后呢?”他没有忽视她微微颤抖的眼睫。
梁的看着她,无比沉静地问她:“盈时,你能否告诉我,你到底一直在害怕什么??”
盈时面容微变,察觉到他不知何时竟已停在自己身前。她连忙往后退了退,可未料他却忽而执住她的腕。
修长的五指紧紧锢起,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
他低头,将她肩头狠狠抵在身后的桃树树干上,几乎是冲着她耳畔问她:“你想躲多久?一辈子都躲着这个孩子?”
“还是你觉得这个孩子见不得人,是你的耻辱?你视他为耻辱,为何当初要生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