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眼前金童玉女般的小儿女, 满心满眼里都是欢喜。这两个孩子一个赛一个模样好,便是这么看着已让人心花怒放。
人老了,眼睛里不仅见不得腌?事,也见不得腌?人。
下月初九,算起来日子确实是紧了些,但是紧赶慢赶也未必来不及。既然大孙子选了这日子,应该是有把握应对,她当祖母的,顺着孩子的心意即可。
“海大人说的好日子,那必是再好不过,此事你可有同你母亲商议过?”
谢家这边她可以做主,那么汝定王府呢?
谢玄当即道:“孙儿这就去与母亲说。”
他身体明显往林重影这么一倾,用并不算太小的声音道:“等着我。”
林重影的脸颊瞬间着了火,臊得不敢去看老太太。这人当真是厚颜无耻得很,听着好像自己也很急似的。偏偏自己又不能怼他,更不能说自己不想等之类的话,只好偏过头去,假装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等他掀帘出去, 谢老夫人嗔着打趣,“这孩子竟然越发的不稳重了。”
老太太口是心非,心里想的却是这样才对,年轻的儿郎应该意气风发血气方刚的,大郎从前就是太过冷清。如今这般热血,才是有血有肉之人。
又对林重影道:“虽是赶得急了些,必不会委屈你。”
这时白嬷嬷掀着帘子进来,说是桓国公夫人和昌平侯夫人上门来访,人已被请进府。
老太太越发高兴,道:“一家有女百家求,看来李家确实很看重这门亲事。”
她以为桓国公夫人张氏如此急切地过来,必是为了两家亲事。谁知她和林重影还未近花厅,便听到从里面传出张氏不算小的声音。
“郡主心疼儿子,事事顺着谢少师,纵使有些思虑不周全,那也是慈母之心。但大夫人你不一样,你是谢少师的继母,巧的是谢少师和那林家姑娘相识时,你也在临安城。这世上总有不知情的人,认着天下继母没几个好相与的,少不得在背后
说三道四,以为是大夫人你包藏祸心,见不得继子好,故意暗中撮合谢少师和那林家姑娘。”
张氏这话摆明是对陆氏说的。
一口一个继母的,还说天下继母没几个好相与的,显然不仅是为了戳陆氏的心窝子,还想挑起陆氏和谢玄的敌对,以及对林重影的排斥。
“那依李夫人高见,我该怎么做?”陆氏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至始至终保持着一副模样,很是具有欺骗性,让张氏以为她是被自己说动了心。
张氏故作为难的样子,道:“有些话本也不是我该说的,可我们李家有意和你们谢家结亲,这事你是知道的。宁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模样品性自是没得话说,倘若她日后有个外室女出身的娘家嫂子,自己的名声受损不说,我们国公府也跟着丢人
现眼。”
花厅里还有其他三人,一个是陪同张氏前来的昌平侯夫人梁氏,另一个是大顾氏,还有一个则是魏氏。
梁氏面色略显尴尬,因为她以为张氏急着来谢府,真是为了两家的亲事。眼下听到张氏说了这一通话,才知道是自己误会,难免有些懊恼,暗怪自己没问清楚。
大顾氏则是心知自己身份低,人微言轻说什么都不抵事,索性沉着脸一言不发,她倒要看看这位国公夫人还能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而魏氏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人心本来就是偏的,她再是欣赏林重影的性情行事,却也不愿意自己女儿的亲事受到影响。
张氏见她不语,越发觉得有底气。
谢家再是清贵,到底根在临安,如何比得上他们桓国公府。这门亲事说到底,谢家是高攀,自己好言相劝也是为了两家好。
“这亲事本就不妥当,我也是为了你们谢家的好。”
“照此说来,我们还得感谢李夫人了。”林重影搀扶着谢老夫人进来,平静的目光凉凉地对上张氏。
张氏不是第一次见她,仍然不喜她过于出众的容貌。听到她一个小辈竟然越过谢老夫人质问自己,更是觉得不舒服。
陆氏和魏氏齐齐起身,等谢老夫人落座到主位后才重新坐下。谢老夫人拉着林重影的手,示意她站到自己身后。
如此亲昵亲近的态度,落在张氏的眼中,自有一番心惊与思量。
“老夫人瞧着身子骨还和从前一般硬朗,实在是让人羡慕。”
谢老夫人对她的恭维坦然受之,道:“托陛下的福,老身我能吃能睡,眼花耳聋,方才李夫人说的话,我听得清清楚楚。
“姨祖母有所不知,李夫人刚才和我大表舅母说的那些话,李姑娘也说过。”
陆氏作惊讶状,“李姑娘对你说的?”
“那倒不是。”林重影看着张氏,目光如水般澄净,“她私下找大表哥,同大表哥说我出身低微,实在不堪为良配,劝大表哥和我退亲,恰巧被我听到了。今日再听李夫人一言,才知原来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李姑娘不愧是李夫人的女儿。”
“竟有这样的事!”谢老夫人的脸色更冷,有着明显的不悦之色。
陆氏再也不见先前的笑模样,“李夫人,你同我说的那些,我还当你是一番好意,却不知你们李家未出阁的姑娘居然也会管这样的亲事,还私下去找我家大郎,我倒要问问,你们这是想做什么?”
张氏的脸色,青了红,红了青,好不精彩。
她心里发着虚,眼神开始闪躲,转念想到昨日太后召她进宫时说的话,虚散的底气重新聚起,后背不由挺直了些。太后娘娘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可是听得明明白白,无非也是不喜谢家不顾体统颜面,竟然让一个外室女进门。
知女莫若母,李蓁的心思张氏不可能不知道,然而姑娘家的闺名大于一切,哪怕是被人怼着脸质问,她也要争辩一二。
“我家蓁儿和她兄长兄妹情深,自然也是怕日后我们李家和谢家结了亲,却反倒被你们谢家所累。她也是一时情急,虽于礼数有些不和,但也情有可原。”
“什么就情有可原!”谢舜宁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紧接着人就进了屋子,脸色看着一如既往的不好亲近,哪怕是向张氏和陆氏请安,也透着几分冷淡。
她妆容清爽,额头上疤痕不深也不长,因着没用任何的脂粉掩盖,自是能一眼让人瞧见。
张氏以为她也不喜林重影这个未来的大堂嫂,遂道:“宁儿,姨母都是了为你。你是谢家的姑娘,若是谢家真的让一个外室女进门,你的名声必定有损。”
谢舜宁下意识往林重影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半垂着眸子,似是在思量着什么,好半天才问:“姨母的意思我知道了。
“我就知道你能体谅姨母的一片苦心,只是......”张氏说着,状若失望般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看着其他人。
高门大户龃龉多,谢家的大房二房都是嫡出,这手心手背都是肉的,她就不信谢老夫人会为了一个外室女,而置自己嫡亲的孙女不顾。
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谢舜宁是个变数。
“我大哥的亲事已定,我们谢家人重诺守信,万没有退亲的道理。既然姨母如此为难,不如有些还未过明路的事就此作罢。”
所谓未过明路的事,指的不就是李谢两家的亲事。
张氏大惊,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谢舜宁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宁儿,你说什么?”
魏氏亦是变了脸,“宁儿,你......”
谢舜宁已走到谢老夫人身后,与林重影站在一起,纵然彼此眼神交汇时都没有过多的情绪,却好像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
“我大哥的亲事,是我大伯和郡主亲自登门下的聘,关乎的不仅是我们谢家的颜面,还有定王府的信誉,绝无退亲的可能。倘若姨母觉得不妥当,那我们就各自安好,您说呢?”
这下张氏确定了,这个自己看着长大,一门心思想嫁进他们李家的孩子,不仅当众驳了她的面子,还变得无比的硬气。
她心中恼怒自是不用说,面色俨然有些挂不住。
“宁儿,姨母都是为了你,你怎么能说这样的气话?”
“姨母,我没有说气话,我是认真的。”
“你还是孩子,这种事你说了不算。”张氏不虞地看了一眼魏氏,“元香,此等大事你怎能由着宁儿胡来?”
魏氏还没开口,谢老夫人直接一锤定音,“宁儿说的没错,两姓结亲,图的是善缘互好。倘若一方不愿,诸多挑剔,又何必勉强。
她当婆婆的都这么说了,魏氏再有异议也只能憋回去。
如此一来,张氏的处境十分尴尬,且还没有任何的台阶可以下。
若是前些时候,她被人将成这样,早就甩脸子走人。但是如今自己的儿子得了怪病,无药可医无人可治,发起病来红丝满脸狂躁不安极其的恐怖。
说来也是奇,儿子每每发病,什么法子都不管用,唯有宁儿去安抚,儿子才会渐渐缓解。所以这门亲事不仅不能作罢,还要尽快定亲成亲。
气氛微妙之时,还是梁氏出来打圆场,说是张氏也是为了谢家好,不过是话赶话的生出了误会。
误会不误会的,在场的人皆是心知肚明。
谢老夫人道:“我谢家的事容不得旁人指手画脚,我谢家的姑娘更容不得别人挑三拣四。李夫人,请回吧。”
这么直接的逐客,张氏除了黑着脸走人,什么也做不了。梁氏也跟着告辞,对谢家人表态自己会好好劝说张氏。
魏氏的眉头始终紧皱着,她看向谢舜宁的目光中全是不解之色。
“宁儿,你这是做什么?”
“母亲可是认为我做错了?”谢舜宁内心已是一片恨海,“我为救李蓁而破相,此为其一。我是世子的解药,此为其二。与李家而言,我是有恩之人。他们不思报答我,反而挑剔我大哥的亲事,将我置于何地?"
这一世,她要以施恩者的身份永远凌驾于李家人之上。他们欠她的,她要一点点地全讨回来。
魏氏听自己的女儿这么一说,不仅心里那块转不弯来的地方立马通顺,之前的事也一并浮上心头。
当初自己的儿子和林家议亲,代为说和的就是张氏。如今想来恐怕自己应该还是想岔,张氏说林家不一般,或许不是在提醒她,而是故意误导她。
她不是个蠢的,张氏今日的所作所为摆明没给她脸。若不然这种事情为何不提前知会一声,也好让她有个准备。
“宁儿,你说的没错,这还没定亲的,他们就想压我们谢家一头,真当我们谢家矮他们一截吗?”
谢老夫人闻言,面露欣慰之色,道:“是这么个理。”
魏氏还是个心眼活的,当下向大顾氏表态,“?表妹,你别多想,我们都很喜欢影丫头,必不会让她受委屈。”
大顾氏更是心眼多的,面子功夫做得比她还好,感念的话儿不要钱似的冒出来,一时之间气氛缓和,渐渐融洽热闹起来。
长辈们说说笑笑时,林重影小声对谢舜宁道谢。
谢舜宁看着她,半晌,道:“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未时两刻,林家的马车驶离。
马车行至半道时,被人拦住。
拦车的人林重影认识,正是萧高身边的侍卫范真香。范真香是奉自家主子之命,请她过府一叙的。
大顾氏面有惊疑,“影儿,福王殿下为何单独见你?”
且不说他们林家和福王府没有半点交情,单说这孤男寡女私下见面,传扬出去任是谁都会多想。
但堂堂亲王相请,当面锣对面鼓的派出自己的亲信来请人,此时再装病什么的俨然不像,也来不及。更何况林重影心知肚明,这种事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她几乎未经思索,对大顾氏耳语道:“你去找大表哥。”
大顾氏忙点头,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
范真香将她请上自己随行的马车,朝大顾氏一拱手,马车便调了个头,直奔福王府而去。
福王府位于东城,离大盛宫不远,其气派雄伟自是不必说,从门前的侍卫再到府中的置景,无一不彰显着此间主人的深得帝心。
她面上不显,瞧着懵懂而淡,实则心中忐忑无比。有萧彦的例子在前,她很难不怀疑萧高也存了同样的心思。
这萧家的人,不会一个个的都想要她的命吧?
可笑的是,她身体里流的竟然也是萧家的血。
范真香在前面引路,至于要去哪里她也不问,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问了也是白问。
等眼前出现琉璃瓦的暖房时,她颇有几分意外。
“林姑娘,王爷在里面等你。”
她迟疑了一下,进到暖房里,顿时热气混着青香花香扑面而来。
萧高正弯着腰在打量着什么植物,听到动静后头也不回,直接让她过去。她心里纳着闷,慢慢地走上前。
“小影儿,你可知道这是何物?”
她听到这声小影儿,略微有些别扭。先前这位王爷还唤自己的小表妹,眼下变成了小影儿,难道真把她当侄女了?
天家的人心思都难猜,哪怕看上去再是与世无争之人。她敛去所有的心思,视线移向萧高所指的东西。
绿郁的叶片中,既有青红的小果实,也有盛开的白花。
这不是辣椒吗?
大昭朝应该是没有此物的,或者说十分少见,反正原主的记忆中没见过,她在临安和朝安城都没见过。
“回殿下,臣女不识得此物。”
萧高毫不意外,直起身后双手摸着自己的肚子,笑道:“此物名为秦椒,有辛辣之味。听说在齐地有人将此物入菜,味道甚是别具一格。”
林重影自穿越以来,吃的最多的就是较为清淡的临安菜,闻着辣椒特有的青辣气味,骨子里噬辣的馋虫瞬间苏醒。
“小影儿,你可有吃过?”
“不曾。”她看着那些不大的辣椒,眼神中有着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亮光。
萧高一拍手,范真香很快进来。
“吩咐下去,今日让厨房准备一桌秦椒宴,我要用此物款待小影儿。”
范真香闻言,无比同情地看了林重影一眼。
这东西搁到任何菜里面,所有的菜都会变得辛辣至极,直叫人脸红心跳鼻涕眼泪一齐下。王爷荼毒他们还不够,竟然连林姑娘也不放过,还说什么款待,也不怕得罪谢少师。
腹诽归腹诽,他一个侍卫也不能做什么。
“本王早就说过,得空了请你来家里玩。”萧高朝林重影招手,“来,本王带你四处逛逛。你且看看,是本王府的王府气派,还是汝定王府更为阔气。”
林重影思量着他话里的意思,不由得多想。暗道难道萧高把自己找来,是打算用她来对付定王府?
福王府自然气派,与汝定王府不相上下。不拘是小桥流水,还是亭台楼阁,皆是大开大合,昭示着皇家的风范。
“小影儿,你在谢家的儒园住过,你说是本王这府邸好,还是儒园好?"
林重影就纳闷了,这位王爷是几个意思?
先是和汝定王府比,又和儒园比,他一个亲王处处拿自己的府邸和臣子们的府邸比较,不是为难她吗?
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装傻。
萧高似乎也不太在意,像个导游般口若悬河地介绍着自己的王府,听着听着又像是个中介,仿佛她是个来看房子的买家。
半圈溜下来,有下人来报说是全椒宴好了。
一大桌子的菜,每道菜里都放了辣椒,扑鼻而来熟悉而遥远的香辣气味,光是闻着都让人食指大动。
“小影儿,这秦椒的味道霸道至极,你若是吃不惯千万别逞强。”萧高说着,做了一个相请的手势。
林重影心道我可太吃得惯了。
她乖巧地点头,装出好奇而小心的样子夹起一筷子辣椒炒肉。
萧高紧盯着她,目光中隐有怀念之色,见她吃完后没什么反应,忙问:“如何?可吃得惯?"
“臣女觉得这味道果然特别。”
“你吃得惯就好。”萧高笑道,跟着动筷子。
范真香和蔡美味等人你看我,我看你,皆是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因为这秦椒宴他们也吃过,实在是深受其苦。
尤其是范真香,不光是烧心烧了一夜,次日还拉肚子拉了一天。
他们齐齐看着林重影,虽说林重影的动作矜持,实则一筷子接一筷子,一下也没有停,几乎所有的菜都尝过,且瞧着面不改色。
他们再看自家王爷,不多会儿工夫已是面红耳赤,额头有汗眼中有泪,却又因为一是受林姑娘的影响,二是实在好这一口根本不肯停。
“皇叔!”
随着这一声惊呼,端阳公主到了跟前,她一看萧高的状态,大惊失色,“此物或许有毒,太医都说要慎食,您怎么又吃上了?”
林重影搁了筷子,心道萧高故意请自己吃全椒宴,不会是想毒死她吧?
转念一想又不对,人家王爷自己也陪吃来着。
“林姑娘,你没看到皇叔情形不对吗?你为何不阻止他?”端阳冷着脸,目光十分凌厉,先是看向林重影,接着是范真香几人,“你们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去请太医!”
“请什么太医。”萧高有些不太高兴,他好不容易找到可以一起吃秦椒宴的人,正吃得高兴呢,这个侄女怎地如此没有眼色,一来就大呼小叫的,实在是扫兴。
他一边擦汗一边道:“本王无事。”
“皇叔,您脸色红成这样,怎么可能无事?”端阳焦急起来,满脸的担心之色。
“我这样...我这样是被他给气的!”萧高一指刚进门的谢玄,狠狠地瞪了一眼,“你说你,你都是定了亲的人,怎么行事如此不成体统?竟然和别的女子同进同出,当真是胡闹。小影儿,你别怕他。他若是敢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本王替你做主!”
Z: "......"
林重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