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每句三个朝会,今日初六,裴诠掐着时刻,来到兴翊殿。
大臣们见礼,奇怪的是,今天陛下手里提了一个竹编的小篮子。
篮子外遮着一层白纱,就算是站在最前的阁老们,也看不清篮子里是什么。
裴诠就把篮子放在手边,透过篮子上的白纱,小平安就躺在里面。
篮子里铺上了柔软的被子,大人一只手摁一下,就会凹下一个坑,小平安躺在上面,刚刚好,彩芝细心裁了一块软褥,当她的小枕头。
她今天起得有点早,此时在趴着补觉,黑长的头发,铺在篮子里。
让人想勾住,把玩。
突的,户部侍郎一声:“......林大人,国库再充足,也不能这么浪费!”
林政看向裴诠,道:“陛下,南云府逢三年就受水患,朝廷总要拨款赈灾,然而,兴修水利才是根源!”
吵吵闹闹,平安翻身,将手放到耳朵处,捂住。
朝臣又要吵起来,裴诠缓缓抬眸。
一刹,户部侍郎的反驳之言,卡在喉咙。
从前在万宣帝朝,朝臣们很容易吵得不可开交,这也是万宣帝的一种方略,在朝臣争执时,他能从中取得平衡各方的办法。
但现在不一样了。
新帝所思所想,令人琢磨不透,唯一能肯定的是,他手段强,更有魄力,不必平衡世家,不是他们能造次的。
于是,仅一个眼神,众人安静下来。
须臾,裴诠沉声道:“常年赈灾,养肥地方多少官员,水患却无法治好。”
这句话,是给南云府的水患定性,顿时,朝上一些人心虚低头。
裴诠:“林政。
林政:“臣在。"
裴诠:“朕命你为钦差,前往南云府,查看水利。”
林口身长揖:“臣领旨。”
今年,林政在翰林院考核完,进工部当主事,工部在朝中向来言轻,这是第一次争事做。
镇远侯府林家被朝臣划去薛家派系,很难不让人想到,这是陛下授意,要整治南云府的水患贪腐情况。
一时,朝中风声鹤唳。
散朝后,裴诠回去了,连带着小篮子一起。
早上,彩芝和青莲只来得及给平安缝一套小衣服穿,现在她们一个缝着小被褥,一个裁衣裳。
不知道小皇后维持这样要多久,多做点衣裳总是对的。
裴诠挥挥手,彩芝和青莲出去后,掩门。
彩芝落下了一卷红色的绣线。
绣线很细,裴诠拿起来,看了会儿。
早上太后让人问过平安,平安变小小平安,应是瞒不住太后。
裴诠眼底轻闪,他倒是想瞒住所有人。
他拿起一段红色绣线,缠在自己手指上,收紧,绑了个死结,这样对小小平安而言,则像是一道手绳,将小小的她,紧紧绑着,囚在自己身边………………
突的,篮子里,平安冒出小脑袋,双目灵明有神地看着他。
他微微一怔,那条绣线,塞到榻下。
平安眨巴眨巴眼睛,新奇:“你在编花绳。”
裴诠面不改色:“没有。”
平安:“哦。”
她心想,那就是自己看错了,她重新躺下,在宽大的篮子里,滚来滚去??变小后,动起来力气都小了。
裴诠垂着眼睫,撑着下颌,就看着她在小篮子里玩。
不想看奏折。
果不其然,下午,太寿宫又差人来了:“太后娘娘说:戏班子的新戏演好了,皇后娘娘身体可好了?可去看一下,散散心。”
裴诠依然道:“皇后不适,来日再去。”
只是没多久,庞嬷嬷来了,只说:“太后娘娘听闻皇后娘娘不适,那太医院又没有抓药,总是不安心,托老奴来瞧瞧。”
裴诠沉默了一下,他道:“朕去太寿宫。
庞嬷嬷没见到平安,总是心中坠坠,回到太寿宫时,就给元太后使了个眼色。
元太后端坐着,她怀里抱着一只长毛的橘猫,一只手搭着橘猫,轻轻摸着,这是不久前,元籍和元竹在宫外寻来的猫,给元太后养着玩的。
裴诠道:“母后,皇后着实生病了。”
元太后皱了下眉头,语重心长:“皇后生病,为何太医院动静小?”
裴诠喝了口茶,没说话。
元太后屏退左右,有些忧愁,很小声问表诠:“难道,皇上真对皇后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总不至于......”关起来吧?
她对自己儿子,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裴诠听不下去了,他放下茶盏,抬起袖子,从袖子口袋里轻轻抱出一样东西,放到自己手里。
便看,平安手里捧着一块吃一半的小小苹果尖儿,脸颊鼓起一边,显然刚刚在吃苹果,突然见到光亮,她眯眯眼儿。
对上元太后呆滞的目光,平安还唤了声:“太后娘娘。”
元太后:“......”
声音很小,但确实是平安。
庞嬷嬷:“我的娘?,这不是梦吧?”
元太后更是立刻站起来,她撇下橘猫,快步走到了平安这儿,仔细观察,嘴里吐不出一句话:“这,这这这......”
裴诠拇指抚着小平安后背,低声道:“今晨就这样,太医院正在翻医书。”
元太后忍不住朝平安伸出手,平安知道她的意思,便扶着她的手指,小心地爬到了元太后手上。
在太后掌中,她还没忘了屈身,给元太后行礼。
元太后当机立断:“先别给薛家知道。”
不然薛家定惊惶不已,再者,极有可能想把平安接出宫,可谁说得清这是什么情况,莫不是老天显灵?
裴诠没说话,元太后不说,他自也不会这么做。
元太后实在没忍住,用手指轻碰平安的脸颊,是软的,她叹了口气,真是,太可爱了。
哪个女子从小没有想过,拥有一个专属自己的小娃娃呢?
不过平安才到她手里坐了会儿,裴诠就抬起手,两指轻轻握住她的腰肢,把她拎回去了。
元太后手里空了,但意犹未尽,庞嬷嬷此时也终于回过神,忙说:“我这就去小厨房,让她们试试,做指甲盖大小的糕点!”
元太后:“指甲盖还是大了,半个指甲盖。
庞嬷嬷:“是是!”
于是,平安回去的时候,就提着一盒子只有半个指甲盖大小的糕点。
其实她觉得,可以按原来大小做的,她更想睡在糕点上。
不过小糕点的好处,就是和之前一样,两三口,吃掉,吃掉。
宫里有能工巧匠,一天下来,已经做出一套小小的筷子盘子,晚上,平安用上自己的小碗,坐在装诠身旁吃。
她洗澡也有一个小木桶,看起来,和平时吃汤的海碗差不离,她趴在小木桶边缘,双脚踏着水玩。
小水花飞溅出来,落在裴诠手上。
他掐着时间,没让她泡太久,便把人儿拎了出来,裹着手帕擦好,再穿上青莲做的小小中衣。
晚上睡觉,裴诠既想把平安捧在手里,又想藏在怀里,但怕压到了,只能把她放在枕边,听她睡去软软的呼吸。
这一夜,他睡一刻,就清醒一下,看看平安,平安倒是趴在他枕边,裹着一顶新的小被子,睡得脸颊粉粉。
过了卯正,裴诠醒来,今日不用早朝,他垂着眉眼,酝着几分慵懒之意,直直看着平安。
虽然变小了,但睡觉的时长,和以前差别不大。
直到辰时,平安才翻身,伸了个懒腰。
裴诠等着平安洗漱过后,带她去兴翊殿,彩芝小心翼翼给她梳头,太寿宫那边,又送来新的小糕饼与果子,还送了两双小袜子。
这种小袜子,大人一个尾指能穿进去,平安现在的脚丫差不多能穿。
同时,庞嬷嬷也带来了个消息,元太后决定去请宫外的大师。
这不是认为平安被什么邪祟附体,只是大人变小之事,实在闻所未闻,就怕对平安身体不好,总该请个大师来看情况。
外头,裴诠对庞嬷嬷道:“动静不要太大。”
庞嬷嬷:“老奴晓得。”
平安走到窗户边,踩着妆奁,往外看。
彩芝去拿束发用的小小钗子,回过头,惊悚:“娘娘!”
只看窗外,太寿宫那肥肥的橘猫不知什么时候,站在窗台处,它比平安要高得多,感觉一张口,就可以把平安吃掉!
平安抬头看着它,小步后退着。
好像老虎啊。
彩芝也紧张地靠近,想要把平安抱过来。
裴诠听到呼声,立时回到屋中,下一刻,那只橘猫眼瞳圆圆的,它突的低头,把平安叼走,转身就跑。
彩芝:“不好了!来人啊!”
变故来得太突然,平安被掳走了!
橘猫跳上墙头,裴诠几步追上去,但眨眼间,这只猫又钻去犄角旮旯,不见了踪迹。
宫女们惊惶,裴诠面若寒霜,道:“肃静。”
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让橘猫受惊,否则受惊的橘猫会怎么对平安,他只能暂且压住不想。
不一会儿,整个来凤宫陷入死寂之中,几乎没人走动,果然,似乎觉得周围没有危险,那只橘猫再次跳上墙头。
而这次,平安却坐在他头上脖子上,抱着它的一边耳朵,把它耳朵都压塌了。
还好,她安然无恙。
眼下最好的办法,是杀了橘猫。
裴诠拿起弓箭,把橘猫射杀了,它如果从墙头掉下来,他必须很快冲过去,接住平安……………
他缓缓攥紧弓箭。
今时今刻,他心里翻涌着后悔,后悔觉得平安变小是好事,他却没想过,她变小后可能遇到的危险。
橘猫就算了,兔子呢?鸟呢?任何的小动物,对她而言,都是庞然大物。
他缓缓拉弓,饶是那年在战场上,面对异族瓦剌,他也不曾手心冒汗,然而此时,弓身已经微微汗湿。
但是,箭矢最终没有发出去。
他看到平安在挥手。
平安努力晃着一只小手,软和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细若蚊蚋:“不要射箭??”
裴诠攥紧了弓箭,这和他本能是相违的,只有杀了猫,让她尽快处在安全的环境里,他才能放松心弦。
可是,她不想让他杀了这只猫。
她不想。
本能的杀意,让装诠指尖用力得泛白,只是,过了好一会儿,他做出了违背本能的决定??缓缓放下弓箭。
墙头上,平安看着远处的男子,目中压着千万阴霾,却终究放下了武器。
她轻轻摸摸橘猫的聪明毛,小声说:“你看呀,他不会伤你的。”
橘猫似乎听懂了,琉璃色的瞳孔,轻轻一转。
下一刻,它载着平安,从屋顶跃下。
平安都快飞起来了,但她抓着橘猫的猫儿,迎着下坠的大风,像是骑着一只大大的老虎??好刺激呀!
而裴诠的心脏猛地一缩。
还好橘猫亲人,空气中没有了杀意,彩芝几人小心围住它,把它一按,裴诠终于又抱回平安。
他赶紧检查她手上没,因为橘猫的是她的腰,他的手很轻地触碰着。
平安有点痒,笑着躲了一下,她身上,还沾着不少长猫毛。
还好她没受伤。
裴诠没有说话,只是俯身低头,一根根捡下她身上的猫毛。
沉默好像感染到了平安。她抬眸,伸出小小的手掌,掌心正好能摸装诠鼻尖,那细细的汗珠,在三月天里几分异样。
他在后怕。
平安缓了缓,她轻声道:“我没事。”
裴诠捧起她,薄唇很轻很轻地,印在她额头上。
小小平安虽然很好,但是,如果会让她遇到危险,不如变回来,让他能切实地保护着她,一直保护着她。
突的,裴诠睁开眼睛。
此时此刻,还是深夜,怀里的女孩儿正睡着,裴诠恍惚了一下,他发现她脖颈处,还有不久前自己弄的红痕。
他小声起身,叫来值夜的干锦:“今日初几?”
千锦道:“回陛下,今日三月初六。”
初六,朝会的日子,果然小小平安,是做梦么?
裴诠摁了下太阳穴。
那种余惊,还没从心底里散去,还好只是一个梦,平安也不曾被猫掳走。
那只猫......裴诠心想,得让人盯着,不能让它越过来凤宫一步。
一步都不行。
此时,太寿宫,胖胖的长毛橘猫伸了个懒腰,莫名打了个哆嗦。
...
早上,裴诠上朝去了,平安起得和平日一样。
她在榻边坐下,彩芝斟茶。
忽的,平安摸到什么,她从榻下拿出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和戒指差不多大小的红绳,绑得紧紧的,绳结很繁复,缠成一朵红色小花。
倒是新颖又好看。
彩芝“咦”了声:“这是打哪来的,真好看!"
平安将那小红绳套在尾指上,大小箍得正正好。
她来回看着,回想着什么,喃喃:“是呀,哪里来的呢。”
难道梦里,裴诠编的是这个吗?
这下倒是似梦非梦亦梦。
让他担心了,但是骑小猫,真的好玩呀。
??番外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