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寂静,耳边揉开一阵清脆的风铃声。
街角药店内,温书棠站在柜台前,正在挑选处理伤口要用的东西。
周嘉让跟在她身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的动作。
从店员手里接过塑料袋,扫码付好款,她礼貌道:“谢谢阿姨。”
走出药店,十几米之外刚好有一把长椅。
温书棠用手指了下, 干巴巴地蹦出一个字:“坐。”
"......"
敛去一贯的散漫,周嘉让挺直肩背,双手搭在腿上,坐得很是规矩。
细密的眼睫垂下,借着昏黄的灯光,温书棠仔细检查着他身上的伤。
嘴角和眉峰处都挂着血痕,暗红血丝自皮肉里渗出,在他偏冷的皮肤上尤为刺眼,触目惊心,却又带着些破碎的美感。
目光向下,手腕和拳峰上也有好几处划伤。
温书棠拆开棉签,蘸取碘酒给他简单消毒。
血迹一点点被擦掉,她动作已经放得很轻,但还是不太放心地问:“疼吗?要是疼的话,你就告诉我。”
“不疼。”周嘉让低声。
只是有些痒。
她的呼吸似有若无地落在脸上,再加上几缕散落下来的碎发,像是猫尾轻轻扫过,他喉结极其克制地滚了下。
处理到眉毛那里,温书棠换了支新棉签,指挥他:“你闭一下眼。”
周嘉让很听话地阖上眼,半仰着头靠在椅背上,一副任她摆布的模样。
贴好创可贴,她把用过的棉签丢进袋子里,再抬眼,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近的有多危险。
只要周嘉让稍一侧头,他的唇就能不经意地蹭到她的侧脸上。
耳侧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温书棠眨了眨眼,直起身,手背在脸颊上贴了贴,借着晚风才勉强平复下来。
“那个......你还有其他地方受伤了吗?”
周嘉让睁开眼,答得很快:“没有。”
温书棠没接话,视线来来回回在他身上扫过。
“怎么?”周嘉让轻笑,眉梢微扬,“不相信我的话啊。”
“那要不你亲自检查检查?"
温书棠被这句话噎住,好不容易消散的热度再次腾起。
“好了。”周嘉让又笑,“不逗你了,是真的没事。”
他垂眸瞧着手上的伤,其实这真的算不上什么,对之前的他来说甚至是家常便饭:“过几天就好了。”
温书棠什么都没听进去,抿唇凝着那些伤痕,心口像被塞上一团湿棉花,酸酸胀胀又疼得难受。
周嘉让察觉到她情绪不对,眉心皱起来:“怎么了?”
“你下次......”她犹豫几秒,还是小声和他商量,“能不能不要打架了。”
周嘉让勾住她手腕,将人拉到身旁坐下,语气放得很低:“我这不是替你出气吗。”
“可如果是以这种方式作为代价的话。”琥珀色的眼压低,温书棠模样有点倔,“那我不需要你这样帮我。”
说完,她吸了一记鼻子,别过头不再看他。
“到底怎么了啊。”周嘉让换到另一侧,抬手戳戳她梨涡,带着些哄人的意味,“生气了啊。”
不知道是伤口在疼,还是因为吹了冷风,他声音似乎比刚才更哑了一点。
温书棠不忍心真的不理他,生硬地挤出一句:“没有。”
周嘉让看着她的表情,得出结论:“那棠棠就是心疼了。”
睫毛上下颤了颤,温书棠口是心非地否认:“…….……我才没有。”
可她的小心思根本藏不住,周嘉让脸上笑意更重,拖长尾音吊儿郎当道:“那看来我这一架打得还挺值。”
“周嘉让!”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温书棠睁大眼睛叫他:“你再这样说,我就真的要生气了。”
“好好好。”周嘉让立马妥协,“不说了。”
“不过棠棠。”
唇角弧度压下,他神情专注地看着她,街灯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拓下阴影,他字句认真且缓慢:“这口气,我是必须要出的。”
“为什么?”温书棠追问。
深邃漆黑的眸光渐渐败落,周嘉让没有开口,只是唇线绷得很直。
这几天,他总是会想起那晚在地下室,温书棠在他怀里红着眼睛的样子。
那样的眼睛,他不想再看见一次。
沉默的间隙里,温书棠隐约也猜到了什么,态度逐渐软下来:“可是还有警察啊。”
“警察会让他们得到惩罚的。
“我……………”她停顿片刻,“不想你和那群人沾上关系。”
他是天之骄子,是高悬于空中的明月。
而他们横行作恶,是溃烂于阴沟中的淤泥。
周嘉让听着她的话,收拢的眼尾一寸寸怔松:“好。”
“我答应你。”
他做出保证:“以后我尽量改,这次就先原谅我,嗯?”
温书棠咕哝:“本来也没生气啊。”
周嘉让嗯了声,抬手摸摸她的头发:“棠棠心软。”
那天过后,日子也变得风平浪静起来。
有关祝思娴的处分被公开通报,但出乎意料的事,并不是先前说的停课两周,而是变成了开除学籍。
那时温书棠站在商店货架前,正纠结是买巧克力还是果冻,谢欢意忽然冲过来抱住她胳膊,在她耳边激动道:“棠棠,简直是大快人心!”
温书棠一头雾水:“发生什么了?”
谢欢意把手机屏幕递到她面前:“你快看。”
温书棠懵懵接过,发现原本沉寂的校园贴吧不知怎么又热闹起来,顶端飘着一个加粗标红的精华帖。
不等她操作,谢欢意先一步替她点开。
里面是一篇长文,洋洋洒洒地罗列着许多有关祝思娴的事。
除去迟到早退、欺凌同学等常见违反校规的情况外,还有??
“什么?”谢欢意惊讶地张大嘴巴,“去年学校垃圾房着火的事也和她有关?"
“当时火势可大了,差点就要烧到教学楼这边,幸好是放学时间,学校里没什么人,再加上冬天天气冷,才没造成特别严重的后果。”她给不知情的温书棠科普,“阎王爷都要气炸了,连续开了一周的年级大会,说是事件恶劣必须严惩,但最后因
为监控坏了,一直没抓到是谁干的。”
“没想到居然是因为祝思娴把没抽完的烟头扔在了那。”
她又点开下面的录音,三十秒不到的音频里,充斥着各种难听的辱骂,不仅针对学校,还有年级里的一众领导。
谢欢意听得傻眼,啧啧两下:“这下估计她是真的完了。”
“可以啊??”她撞了下温书棠肩膀,变脸似的换上八卦表情,“以前我怎么没发现,周嘉让这么护短呢啊。”
温书棠被她说得愣住。
“这肯定是他干的啊。”谢欢意瞪着一双葡萄似的圆眼,有板有眼道,“不过干得漂亮,这才解气呢。”
怕再出现意外,晚上放学后,周嘉让送温书棠回家。
两人并肩坐在公交车上,温书棠手指缠着书包背带,唇瓣翕动几下,柔声叫他:“周嘉让。”
“嗯?”
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依旧想问出来:“是你吗?”
周嘉让没迟疑地应下:“是。”
“我说过,这口气一定要出完。”
“而且??”他偏过头,窗外细碎的光落在他眼眸中,“这次我有听你的话。”
“没打架,也没受伤。”
温书棠嗯一下,嘴角扬起一个很小的弧度。
原来被人护着是这种感觉吗。
“谢谢你。”
大概此刻氛围太好,她不自觉地喊出那两个字:“阿让。”
周嘉让没由得顿住。
心脏像是不轻不重地被敲击了下,他抬起手,捏捏她脸颊。
“傻。”
“和我不用这么客气。”
漫长的雨季终于结束。
阳光久违洒下,穿透树枝和窗口,在棕黄色桌面上留下跳动的斑影。
一大清早就有噩耗,拖了许久的期中成绩终于出来了。
早自习刚下课,关舒妍拿着教材进班,纳罕地“呦”了下:“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啊,今天居然没人睡觉?”
前排有人按捺不住,试探问道:“老师,成绩是不是出来了啊。
“消息挺灵通啊。”
关舒妍抱着手臂,一对桃花眼微微挑起,也没和他们多卖关子:“咱班这次考的不错,没人掉出年级前10%,六校前百还进了十个。”
“成绩单我放班长这了,下课你们自己来看吧。”
虽然那几天状态不好,但温书棠成绩还可以,年级总排12,六校排名59。
物理成绩有所进步,只不过和其他科目相比,还是要逊色一点。
谢欢意和许亦泽也都进了前20,甚至总分都一模一样。
对于这个结果,谢欢意表示无法接受:“我靠,许亦泽你是不是作弊了,英语怎么一下子考了这么多。”
“什么意思啊谢欢意。”许亦泽被她气笑了,“我都说了上次那是失误。”
他在她脑门轻弹了下:“这才是小爷我的真实水平,好吗?”
“不可能。”谢欢意捂上耳朵,嘟嘟囔囔地不肯听,“绝对是你提前梦见答案了。”
因为错过考试,周嘉让单独参加了补考,据说题目难度更大,但他还是断崖式地稳定在第一名的位置。
上午两节课过去,大课间受场地影响被取消,温书棠拿好错题本,起身从教室后门出去。
刚走出没几步,衣领被人从身后很轻地拎了下。
回过头,周嘉让正倚在墙上看着她。
他没穿校服外套,单一件白色连帽卫衣,领口处的抽绳肆意系着,袖口挽上去一小截,露出紧实流畅的手臂,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少年气。
“要去哪?”他问。
温书棠晃晃手中的笔记:“物理组。’
“又去问题?”
温书棠点点头。
周嘉让啧了下,紧接着,眉间蹙起一道沟壑。
温书棠疑惑道:“怎么了?”
周嘉让抽走她手中的本子,最简洁的款式,封面右下角工工整整写着名字,没头没脑地来了句:“怎么总舍近求远?”
“什么?”温书棠没听明白。
“老季不仅脾气臭,说话又难听。”周嘉让稍稍倾身,靠她更近一点,“总去找他干嘛,不会的题怎么不来问我?”
"......"
温书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因为她习惯了暗恋,习惯默默追随在他身后。
空气被榨得稀薄,呼吸间都是他身上的雪松气味。
温书棠咬着下唇,手指不断摩挲袖口的布料,磕磕巴巴好久才理清思路:“我......不想麻烦你嘛。”
“可我那天晚上说了,喜欢你麻烦我。”
“还是说??”周嘉让故意拉长语调,“你觉得我讲不好?"
温书棠连忙摇头:“不是。”
睫羽缓缓煽动,她想了好一会儿,才眼神透亮地说:“那......下次。”
怕真把人逗过了,周嘉让懒笑出声,把本子还给她:“好。”
问完题,温书棠从物理组出来。
就像周嘉让说的,老季还是一如既往的毒舌,但却在她收拾纸本的时候说了句:“这次考得还凑合,虽然也有一些不该犯的错误,下次还得继续努力。”
温书棠慢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谢谢老师。
也是因为这句随口的夸奖,她一路心情都很好,直到走到三楼转角处。
狭窄的楼梯间,祝思娴迎面过来。
温书棠不想和她浪费时间,下意识想转身换一条路线,却被一把被祝思娴扯住手腕。
她今天没有化妆,头发也染回黑色,挡在鸭舌帽下的面孔多了些狼狈。
“现在你满意了吧?”她冷笑一声,“没想到你这么有本事啊,当时余莉说我还不相信,是我小瞧你了。”
“你家里那些烂事,周嘉让他们都不知道吧,你说如果知道了,他们会怎么看你呢?”
“不过还是算了。”祝思娴面目狰狞,“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上前一步,眼角怔红:“以为让学校开除我就结束了?别做梦了,我早晚有一天会偿还回来。”
就算再好脾气的人,也总会有爆发的那一天。
听着这一通胡言乱语,温书棠只觉得荒唐,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她深吸一口气:“祝思娴你到底有完没完。”
“你如今得到的一切都是你活该,这是你的报应,是你一次次先去欺负别人的,是你一次次对规章制度熟视无睹,能不能不要倒打一耙。”
“做了那么多坏事,你怎么还能这么振振有词,难道你一点都感觉不到心虚吗?”
“还有。”
温书棠直直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质问:“你有什么资格来评价我,有什么资格评价我家,又有什么资格评价周嘉让?”
“明明你才是那个烂到透的人。”
她声线偏软,可听起来却说不出的坚定。
撂下这句话,她用力甩开祝思娴,利落地错身离开。
预备铃响起,距离上课只剩不到三分钟了。
走廊里喧嚣声渐远,温书棠仰头靠在墙上,刚刚那番话消耗太多体力,她掌心按在胸口上,深呼吸慢慢平复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生出的勇气。
或许是因为,她真的受够了她;又或许因为,她实在听不得别人说周嘉让不好吧。
整理好心情,温书棠揉揉略为僵硬的脸,抬脚重新朝着班级走去。
最后一个拐角,她没防备地撞上一片坚硬。
“对不起”三个字未说出口,意识到面前人是谁,她猛然抬起头,果不其然对上了周嘉让的眼睛。
时间好像停了几秒。
眨眼的频率加快,温书棠屏住气息:“你怎么在这?”
周嘉让眉目舒展:“我很庆幸我在这儿。”
“不然怎么知道??”
“我们棠棠这么厉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