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婵心头凛然,忙拉起思思往反方向跑,拼了命地跑。
耳边风声呼啸。
身后,草地????作响,有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
仿佛野兽急行,随时都有可能扑咬上来。
姜云婵不敢往后看一眼。
思思却一边跑,一边往回望,“大姐姐,你干嘛拉我跑?那是我爹娘!"
话音未落,一道白羽箭从密林深处朝她们射来。
姜云婵立刻将思思扑倒在地,白羽箭堪堪射中了姜云婵的脚腕。
身后,随即响起李宪德冷冽的声音,“不管是谁,杀无赦!"
这位圣上刚登位不久,北盛就冲突频发,最近坊间还传出天谴之说。
百姓们正议论纷纷,不知天谴所为何事。
若是李宪德和李清瑶的关系被发现,就坐实了天谴。
李德定千夫所指,皇位不保。
所以,李宪德绝不会让消息外露。
姜云婵若被抓住,必死无疑。
“快走!”她拖着鲜血淋漓的腿,拉着思思,一瘸一拐地往前跑。
然则,刚跑出一段距离,路竟被悬崖阻断。
姜云婵连忙刹住脚,几块碎石坠落,顷刻被脚下云雾吞没。
后方,李宪德的护卫很快追了上来,黑压压一片,如阴云笼罩过来。
她们,无路可逃了!
姜云婵吓得神魂俱散,深吸了口气,环望四周。
“去山洞!”
右手边的峭壁上正有一个狭小的山洞。
姜云婵赶紧拉着思思进洞,用芭蕉叶挡住了洞口。
不过片刻,李宪德带着他的护卫们汹涌而至。
“回圣上,这周围没有第二条路!人一定在这周围!”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李宪德冷声喝道。
随即,几十把跨刀出鞘,颤音回荡在悬崖之上,铮铮作响。
护卫们持刀肆意劈砍着周围的草丛、树木。
杀气越来越近。
姜云婵透过芭蕉叶看到一双金丝翘头履,朝她们踱步而来。
她将思思护到身后,自己也害怕地往洞内瑟缩。
思思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肉乎乎的小手抚了抚她的脊背,“大姐姐莫怕,那是我爹爹啊!我娘说了,爹爹最温柔了,不会怪我偷看他们的!”
“我去跟爹爹赔罪就好了!”思思要爬出洞穴。
姜云婵拦住了她,“别去!”
“可是我们不出去,他们也很快就找到我们了呀。”思思疑惑皱着眉头,“你很怕我爹吗?明明是很好的人。
姜云婵一时不知如何同她说这件事。
思思眼珠子转了转,粉白的脸颊贴在她耳边,与她耳语:“那这样吧!待会儿,我和爹爹相认了,就把他引走,你趁机逃跑!我不告发你,这件事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哦!”
“不是,思思,你爹他......”姜云婵也不知道李宪德对思思到底是什么态度。
可是思思已经盼着和爹娘团聚许多年了。
“放心吧,天底下哪有爹娘会害自己的孩儿的呢?”思思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腹,“听娘说你也怀宝宝了,你会害自己的孩儿吗?”
稚嫩的小手小心翼翼贴着姜云婵的小腹,肉乎乎,软糯糯的。
一股奇异的暖流透过孩子的手心渗透进姜云婵的腹部。
小腹里藏着另一个生命仿佛细微地动了动,莫名触到了姜云婵心内柔软的一块。
她心绪微荡,怔了须臾。
回过神来,思思已经爬到了洞口。
“思思!”姜云婵唤她。
小姑娘半掀起芭蕉叶,一道阳光照进她灿若星辰的眸中,她眉眼弯弯,“谢谢你刚刚为我挡箭,大姐姐!”
话音落,思思冲出了山洞。
姜云婵再想去抓,可是脚腕的伤让她动弹不得。
彼时,李宪德等人已经发现了这个洞穴,持刀悄悄围拢过来。
“爹爹!”思思张开手扑进李宪德怀里,抱住了他的大腿。
李宪德慌张退了一步,诧异盯着眼前的女孩。
思思冲他乖巧地笑,“爹爹,我是思思啊!”
“思思?”李宪德眸光晃了晃,“你怎么在这儿?”
“我想爹了!思思做梦都想见爹,所以才悄悄来看爹的,爹爹不想见我吗?”思思亲昵地蹭着他的小腿。
“爹爹当然想你。”李宪德心不在焉应道,目光仍盯着洞口,“跟你在一起的还有没有其他人?”
阴冷的目光似毒蛇游移进芭蕉叶缝隙。
姜云婵呼吸骤紧,指尖紧扣着手心。
思思胖乎乎的身影挡住了缝隙,拉着李宪德往反方向走,“只有思思一个人来的!思思还准备了礼物送给爹爹呢!”
她从衣襟里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画作。
“这是思思画的爹爹、娘亲还有我,爹爹喜欢吗?”思思眨巴着眼睛,求表扬。
她虽未见过李宪德,但日日听娘亲描绘爹爹的形貌,自己也因思念爹爹,反反复复地画画像,故画中男子竟有七分像李完德。
许是情之所至,画像比宫中画师所作还栩栩如生。
李宪德盯着那画,神色复杂,“思思,可曾把画像给旁人看过?”
这话,叫暗处的姜云婵不禁心跳加速。
不管谁看过这画,必遭大祸。
思思的好心恐怕会成为一把刽子刀。
姜云婵一瞬不瞬盯着孩子的背影。
只见思思满眼崇敬望着眼前威严的男人:“娘亲不让我给别人看这画,思思很听话的!思思只跟他们说:我爹爹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思思真乖!”男人眼中终于生出些许慈祥的笑意,蹲身揉了揉思思的脑袋,“真是我的好女儿。”
“爹爹也是我的好爹爹!”思思兴奋地扑进李宪德怀里。
李宪德将她抱起,父女相拥,好生温馨。
姜云婵松了口气。
却在此时,外面传来一声女孩的尖叫。
姜云婵循声望去。
李宪德把孩子抱到了悬崖边,随手丢了下去。
“爹爹......”
思思话未说完,坠入无底深渊。
李宪德居高临下看着坠落云端的女童,嘴角勾起一抹毛骨悚然的诡笑。
“思思!我的思思!”李清瑶也跟了过来,扑向悬崖边去抓自己的女儿。
她的手触到了思思袖口,却只抓住了一片撕裂的布料。
活生生的人瞬间消失在云雾之下,凄厉的哭声迟迟传来。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李清瑶疯了一样,要往悬崖下跳。
李宪德拉住了她,“??你别去,这是悬崖!”
“思思最聪明的,说不定挂在哪根树枝上呢?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
“瑶瑶!你冷静点儿!”
李宪德紧拥着李清瑶,“孩子已经失足了,你若再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我还怎么活啊?”
男人字字泣泪,李清瑶的神色如死灰,泪珠不停滚落他肩头,“我的思思,她还那么小,今日是她生辰啊,她还没吃长寿面呢,她还没和爹爹过过生辰呢,怎么会,怎么会失足呢………………”
“孩子贪玩也是有的!瑶瑶别哭,我们还会有孩子的,等处理了谢砚的事,我与瑶瑶定会儿女绕膝的。”李宪德温柔扶着李清瑶的背。
只有躲在暗处的姜云婵,才看得到李宪德眼里得逞的笑意。
一个人得狠心到什么程度,才能对自己的骨肉下手?还能装模作样,故作神伤呢?
悬崖上,风声簌簌,像软刀子割着人的肺腑,让人浑身战栗。
此时,远处传来不合时宜的尖锐笑声,“哟,皇帝这是在干什么呢?”
樱花林中,一锦衣华服,约莫四旬的女人踱步而来,傲然挑起下巴,睥睨着李宪德拥住李清瑶的手。
“真真是兄妹深情呢!有趣!”
李宪德慌忙一把推开李清瑶,清了清嗓子,“柔太妃?你怎么在这儿?”
“皇帝忘了?今日是我儿的祭日啊!”柔太妃眼中厉色一闪而过。
柔太妃的儿子三皇子曾也深得先皇喜爱,一度传出先皇要立三皇子为太子的传闻。
可五年前先皇寿辰时,三皇子竟被人目睹调戏亲妹妹李清瑶。
先皇龙颜大怒,剥夺了三皇子的亲王封号。
三皇子从此成了人人唾弃的老鼠,自此一蹶不振,没多久就去世了。
柔太妃知道自己儿子向来知礼守节,怎么会侮辱亲妹妹呢?
今日看到李清瑶和李宪德如此不堪,可以想见当初三皇子的死,就是这对狗男女做的局!
柔太妃心中不忿,指着李宪德的鼻尖,“让先皇在天之灵也瞧瞧,到底是谁与妹妹不轨!”
“太妃休得胡说!”李宪德起身,理了理衣襟:“妹妹被邪祟缠身,朕只是尽兄长的义务,照料她而已!”
“那你刚推下悬崖的孩子是谁的?”柔太妃一声怒喝。
在场诸人皆安静了。
李清瑶麻木的眼神中闪过不可思议的惊恐。
而李宪德神色越来越阴沉,杀气汹涌,裹挟着所有人。
“怎么?我拿住你的把柄,你想灭我的口?”柔太妃一丝惧意也无,张开双臂,“难不成你能把在场的人都杀了?是不是啊,谢大人?"
不远处的红樱花林中,不知何时冒出数不清的百姓身影,乌泱泱的。
而开得最盛的樱花树下,谢砚手持一枝红樱花,漫不经心轻嗅了嗅。
谢砚的身边全是好奇张望的寻常百姓。
近日,关于谢世子与安和公主因红樱结缘的传闻流传甚广。
所以很多适龄男女慕名来瞿昙寺红樱谷折樱花,求姻缘,却没想到偶遇这样一幕。
“安和公主不是后日就要和世子成亲了吗?怎么会跟自己的皇兄搞在一起?”
“他们竟连孩子都有了!这不是欺负世子良善,拿世子顶绿帽吗?”
“世子前几日还被人诬陷进大理寺,如今又塞给他这样一个偷鸡摸狗的夫人,手段也忒下作!”
书生小姐们小声议论着,同情的目光聚焦在了谢砚身上。
谢砚担忧望了眼李清瑶,上前对皇上和太妃叉手行礼,“公主和皇上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亲近也正常,太妃还是不要妄自揣测,伤了皇上和公主的清白,臣万死难辞其咎!”
“从小一起长大,才更有机会行秽乱纲常之事吧!”人群中不知谁哦哦了一声。
柔太妃点头附和道:“把被推下去的女童救起来,滴血验亲不就一清二楚了吗?就算那女童死了,现在血还没干,一样可以验!”
“柔太妃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人都是死了,还验什么?”李宪德震怒:“朕行端正,容不得你诋毁!”
“你行端影正,又何以把人推下去!”柔太妃步步紧逼。
悬崖边,痴痴发呆的李清瑶也从悲恸中回过味来,质问李宪德,“思思是你害死的?那是我们的骨肉啊!你为什么?为什么?”
“那孩子分明是个孤儿,自己失足死的,皇妹是不是被吓傻了?”李宪德暗自给李清瑶使眼色。
而李清瑶泪痕斑驳,发髻凌乱,早已失去理智,抓住李宪德的衣领,“李宪德!他是你的女儿,她日日念着你盼着你,你怎忍心!”
“你这个疯女人!”
李宪德见她已然不中用了,脸色骤冷,推开了她,“什么我的孩子?你在匈奴跟多少男人上过榻,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哪来的孽种,敢朕身上泼脏水?”
“李宪德你无耻!”李清瑶双目布满血丝,“三年前,我是为你去的匈奴!我为你生儿育女,为你铲除手足,拿身子换你的大业,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是谁教你这样陷害朕的?还不给朕把这疯女人拿下!”李宪德连连后退。
随即,羽林卫从四面八方来,抽刀对准了李清瑶。
李清瑶环望四周,看着那张无比陌生的脸,终于懂了一切。
“我不过是你培养出来的一件工具是吗?”
从三皇子,到匈奴人,再到谢………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被李宪德送出去多少次了,便是怀着思思时,李宪德还令她去伺候了老太师。
害得她差点大出血而死。
每一次,他都告诉她马上就会把她接回身边了。
她等了又等,从小到大,一年又一年。
原来,都是虚妄啊.......
李清瑶眼眶缓缓流出一行血泪,如野兽般扑倒李宪德,撕咬李宪德。
众人惊叫,场面陷入了混乱。
山洞中,姜云婵被眼前的一幕幕震住了。
看来李宪德当初救李清瑶出冷宫时,就打定主意,把她培养成权贵的玩物。
偏偏李清瑶还感恩戴德,对李完德生出爱慕之心。
李宪德索性用情爱牵住她的脖颈,让她为他所用。
可李完德又不想被这段关系束缚,所以他才杀了他们的孩子。
多么可怕的男人!
姜云婵后怕不已,浑身汗毛倒竖。
却又在纷扰的人群,看到了遗然而立的谢砚。
他像一个旁观者般冷眼看着眼前混乱,嘴角含着不可名状的笑意。
所以,谢砚知道这一切?
在今日这场悲剧和闹剧中,他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姜云婵一时觉得谢砚的晦暗莫测比李完德还要可怕。
她瑟缩着环抱住自己。
此时,一股黑烟涌进山洞,呛得姜云婵连连咳嗽。
外头有人惊呼,“山下着火了!快跑!快跑啊!”
熊熊烈火自悬崖下升腾而起,一如猛兽攀岩而上,在崖边张开了血盆大口。
山崖上风大,火势顺着草地蔓延,迅速袭向人群。
百姓们纷纷四散逃窜。
姜云婵也趁着无人在意,拖着受伤的腿爬出洞穴。
刚到洞口,听得洞内????碎裂的回音。
倏地,洞顶岩石崩裂。
碎石扑簌簌坠落,尖锐的石头如暴雨砸向姜云婵。
她双手抱头。
与此同时,洞口被堵严实了,除了滚滚黑烟,什么也进不来,出不去。
姜云婵的视线中很快一片漆黑,喉头似被棉花堵住,喘不上气。
她不停地推着洞口的石头,然石头被烧得滚烫,巍然不动,堵住了逃生的路………………
彼时,火已经烧到了樱花林中,樱花被烧成了血色,火光冲天。
哭嚷声,求救声乱作一团。
扶苍推开纷纷扰扰的人群,冲到了谢砚身边。
两人一边疾步往山下撤离,扶苍一边回禀:“回世子,火是李宪德的人放的!”
谢砚不屑扯了扯唇。
此事,一点也不意外。
李宪德为了扼杀掉他和李清瑶的丑事,必然会对那孩子毁尸灭迹。
甚至围观众人,今日也难免遭毒手。
“陆池的兵马司在山下等着,让他接应百姓,保证证人安全。另外......”谢砚思忖了片刻,“务必派人保住李清瑶,找到她的女儿,带来见我!”
李宪德罔顾人伦、滥杀无辜、陷害忠良,种种行径必然激起民愤,连带着李氏江山也会被人诟病。
谢砚必得趁热打铁,让李氏成为百姓口诛笔伐的对象,趁机控制李宪德。他和玉麟军便可顺天命而为。
筹划多年,皆看今日了!
谢砚加快脚步跟上了李宪德。
此时,一黑衣人气喘吁吁逆行而来,拦住了谢砚的去路,“世子,二奶奶还困在悬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