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颖山宗后已经很晚。
芥子舟刚落地颖山山脚下,虞知聆便瞧见了山下的宁蘅芜。
“二师姐!”
虞知聆站在甲板上朝宁蘅芜挥手,笑得格外灿烂。
宁蘅芜回身看过来,瞧见虞知聆后失笑,看她登下芥子舟:“衣服又破了啊,你四师姐新给你做的衣裳,穿一天就没了。”
她扯扯虞知聆身上的飘带,说话似在打趣。
虞知聆抱住她的胳膊撒娇:“那二师姐再给我做两身。”
宁蘅芜白了她一眼:“你就会想着办法坑师兄师姐。”
虞知聆嘿嘿笑笑,仍旧是没心没肺的模样,眼神示意芥子舟上的蝉罗下来。
蝉罗走下来,发髻上的珠花被她撕碎,虞知聆便将自己乾坤袋里的发带借给她,满头青丝松松挽起,她不敢看宁蘅芜,对颖山宗的人有种天然的歉意。
宁蘅芜微微眯眼,看出来这是只妖,面上的礼貌仍然还在:“这位是......”
虞知聆清了清嗓子,示意蝉罗说话,可她始终低头,瞧着不敢说话的样子。
在七绝地倒是挺能说的,这时候倒是装哑巴了?
虞知聆恨铁不成钢,抱着宁蘅芜的胳膊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就是......你知道当年被斩杀于七绝地的三护法吗,身旁那只金蝉便是她......”
宁蘅芜的脸色瞬间变了,虞知聆慌忙跟她讲清楚来龙去脉,一再强调蝉罗是个好人。
“好人?”宁蘅芜红着眼看向虞知聆,抬手指向蝉罗:“她是好人的话,你过去十年算什么,算好人跟你聊聊天?”
“二师姐?”
“你傻不傻啊,她就算没替幽昼办多少事,但你在魔渊的时候,是谁一再逼问你后悔吗?是谁在折磨你?你怎么就不记仇呢?”
虞知聆觉得宁蘅芜似乎误会了什么:“二师姐,不是这样,我觉得当年那件事有蹊跷??”
宁蘅芜甩开她的手,眸光似刀,剜了眼垂首站在远处的蝉罗:“她被骗了,她有苦衷,那你就活该承受她的牵连?”
她是真的生了气,虞知聆这会儿有些慌乱,下意识要上前道歉:“师姐别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当年的事情现在还未知晓??师姐?”
宁蘅芜转身就走,不看蝉罗,也不看虞知聆。
虞知聆看看蝉罗,又看看拾阶而上的宁蘅芜,山脚下镇守的弟子们大气也不敢喘,没听到虞知聆到底和宁蘅芜说了些什么,但知道两位长老似乎起了矛盾。
蝉罗轻声道:“你师姐说得没错,是我牵连了你,虞知聆,我很感激你愿意开解我原谅我,但是我对不起你也是真的,我??”
“停。”虞知聆打断她,看到低头怯懦的蝉罗便气不打一处来:“你觉得我傻吗?”
蝉罗怯生抬眸:“什么?”
虞知聆沉声道:“我明明被困在魔渊,我梦到过,那时的我应当重伤了,成千上万的魔魑在撕咬我,我为何没死?”
蝉罗张了张嘴,却并未说话。
虞知聆替她说了:“是你把我拉进了你的界中,对吗?”
蝉罗低眸:“...嗯。”
“你想救我?”
“不是,我其实最初......是幽昼让我去杀你的,我只是没有动手,我也想你给我一个答案,所以我将你拉进了我的界中。”
“我最后疯了,因为你?”
“你疯了并非因为我,一开始你在我的界中很平静,整日便是打坐,可后来......后来你忽然昏厥了许久,醒来后便不太对劲了,你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
虞知聆从一开始便猜到,导致玉发疯的不仅是黑暗与孤寂,能让一个修明心道的心境崩塌,她定然看到了其它东西,或者经历了其它事情。
她点点头:“好,我明白了。”
这件事里,蝉罗说不上有大罪,却也不是无辜的,虞知聆自然知道宁蘅芜为何生气。
蝉罗喃喃道:“对不起,是我有罪,我什么都做不好。”
虞知聆叹了声,瞧见蝉罗又低下了头,恨铁不成钢:“你一个大乘满境的修士为何总是这般自怨,在一个男人身上栽了跟头就站不起来了?你的修为足够吊打中州了,我当年都横着走了,你别总是低头怯生生的模样,我见不得。”
是她自怨了吗?
蝉罗瞧着她站在月影下,身后便是中州最高的山,她是中州最强的修士,无论是她被困在黑不见天日的界中,又或是她最后心境崩塌自戕而死之时,虞知聆似乎从未自怨过。
“我......对不起......”
太久了,已经六百年了,她在浑浑噩噩的六百年里,恨逐渐磨去了爱,也磨去了她的自我,仿佛活着就只是为了要一个答案。
而虞知聆正愁怎么安排她,难道住普通弟子的房舍吗?
带回听春崖定是不行,那只蛇崽子乱吃飞醋,跟柳归筝都能吵起来。
宁蘅芜现在生气,八成也不能去宁蘅芜那里。
至于燕山青和相无雪便更不行了,两个独居的男子,对蝉罗是种冒犯。
那就只剩下梅琼歌了,虞知聆心下一决定,拿出玉牌准备和梅琼歌说。
“小五。”
冷淡的声音自青阶上传来。
虞知聆下意识回应:“?,我在呢。”
她抬眸看去,对上宁蘅芜冷淡的脸。
宁蘅芜看了眼蝉罗,一言不发,随后转身离开。
虞知聆秒懂,连忙推了把蝉罗:“跟上去啊,我二师姐同意了!”
蝉罗还惜着,被虞知聆推上了青阶。
“去吧去吧,追上我二师姐,你先住在她那处,她那里地方也大。”
蝉罗敏锐发觉,宁蘅芜脚步慢了些。
她迟钝的大脑反应过来,小心追上前,与宁蘅芜并肩,中间隔了些距离,悄悄侧眸看她,发觉她并未有厌恶和拒绝的神情。
“......谢谢。”
宁蘅芜没说话,一个眼神没给她。
蝉罗又低声说了句:“谢谢你,谢谢你们,以及......对不起。”
宁蘅芜冷嗤一声,脚步快了些。
蝉罗也只能加快步伐,走到尽头的时候,回身望向山脚下的虞知聆。
她正在乐呵呵给守门的弟子们分糖,皎月的光落在她脸上,眉目弯弯,笑得肆意,十几个弟子围在她身边,接过她的糖,似乎在和她说闲话。
蝉罗曾经不懂,为何她愿意为了颖山做到这种地步,有胆子孤身跳魔渊,万千魔族险些撕了她。
明明年纪不大,在中州高境修士中,她无异于是极为年轻的,阅历也并没有那般丰富,怎么就有这么勇敢的一颗心?
死他们都不怕,最怕的是生不如死,跳魔渊无异于如此。
现在她明白了。
因为爱的人有很多,这份情感支撑她走下去,再苦再难都会走下去,再恐怖的地方也愿意去闯,只要能为他们搏一个永世安宁的机会,只要可以为亡师雪恨。
只要他们在,她就永远也不会怕。
虞知聆是个很好的人,颖山于她而言,也是个很好的家。
家,实在太过美好。
***
虞知聆边走边锤肩,这几日当真是将她累到了,白日几乎都在铲除魔魑,她再次回来后,还是第一次打这般持久的架。
直到看到了听春崖上方燃起的炊烟,虞知聆站在台阶上,唇角弯了起来,兴冲冲跑向墨烛的地方。
推开院门,她一头扎进去,刚好撞上墨烛的怀抱。
“师尊,干什么?”墨烛闷笑两声,接住莽撞的师尊,顺势抱住她,下颌抵在师尊发间轻蹭。
虞知聆揉揉脑门,在他怀里抬起头:“你干什么忽然开门啊,我还想吓吓你呢。”
墨烛低声道:“听到师尊的脚步声了。”
即使她刻意压低,但墨烛听觉灵敏,还是能听出她回来了,刚准备拉开门迎接她,便被虞知聆一头扎进了怀里。
虞知聆闷闷道:“我身上脏。”
“水放好了,去沐浴?”
"......"
小徒弟很贴心,将虞知聆送去沐浴,师尊泡在温暖的汤泉中,觉得人生也就这样了,美好!
要是能把幕后大反派干爆,那就更美好了!
她有一下没一下拍着水花,忽然想到自己的功德值已经4150了,那么第四阶段的记忆应当快回归了,似乎每一次记忆,都是为了让她发现??
她和濯玉,是一个人。
那些痛苦和绝望,即使令人崩溃,却也是系统必须要她想起来的,迅速渐进想起来更多,而不是一股脑全部扔给她。
虞知聆趴在汤泉旁,长睫微垂,低声唤了句:“系统。”
系统从来不说话,只有播报任务和统计功德进度时候才会开口。
虞知聆说:“谢谢你,我知道你对我好。”
不管是在南都一再劝她离开,还是怕她承受不了,所以通过功德值来将记忆慢慢还给她,又或者只是简单的一些小习惯,比如在她睡觉休息之时,系统从不会播报进度打扰她。
虞知聆看到窗外走动的人影,墨烛应当是在烧水,侧影打在水房的轩窗上,映衬在薄薄的窗纸上。
很奇怪,他只要出现,总能给她无尽安全感。
可是任务完成后,又会发生什么呢,她......还能继续在这里吗?
虞知聆想不明白,系统的功德值到底是用来续命,还是有别的用处?
她泡在汤泉里,热气缭绕,透过氤氲雾气专注望着窗纱上映衬出的少年身影,即使只是个侧影,他的五官也挺拔立体,墨烛生了一副不错的皮相。
直到汤泉的水转凉,窗外的少年开口:“师尊,要添水吗,烧好了。”
虞知聆回神,扬声回应:“不用,我洗好了。”
她迅速烘干水珠套上新衣,拉开房门,墨烛正背对她,似乎要去拿柴火。
虞知聆兴冲冲上前,一把扑在他背上:“墨烛!”
墨烛顺势把人背起来,她柔顺的发垂了下来,扫在他的脖颈处,晓得人心里痒痒的。
“今天怎么这么开心?”墨烛笑着问,他可以感受到虞知聆今日情绪不错。
虞知聆趴在他的背上,两条腿踢了踢,“我哪天心情不好?”
“师尊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但我大部分时间还是非常快乐的。”虞知聆趴在他的肩膀处,戳戳他的脸:“人得开开心心活着。”
墨烛背着她往外走,柔声附和她的话:“开心就好。”
他希望她一直这样,永远开心。
今日是他的十八岁生辰,虞知聆盘腿坐在宽椅中,见墨烛在净手。
他的话其实非常少,墨烛像是那种如果自己独处,一天也不见得蹦一句话的闷葫芦,起初也不怎么搭理她,后来在南都认出来她之后,活像是被夺舍了一样,句句有回应。
他心里其实一直惦记着过去救过他的青衣仙子,因此原书里,在燕山青他们告诉他真相,墨烛选择了听从掌门之命,追杀假濯玉,颖山灭门后,他也并未放弃。
只是救过他一次,他便可以拿命去报。
虞知聆鼻头微酸,低头喝口茶,墨烛便已经收拾好一切。
他坐在她身侧,为她摆好碗筷,温声问:“想什么了,怎么又心情不好了?”
“......没有心情不好。”
“师尊或许不知道,师尊藏不住情绪。”
开心也好,难过也罢,轻易就能看出来。
虞知聆闷闷回应:“你这么懂啊,那你猜猜我为什么心情不好?”
墨烛慢条斯理为她剥虾,没有犹豫,精准点出虞知聆的心结:“想到了过去的事情吗?”
虞知聆没说话。
墨烛将剥好的虾递到她嘴边,虞知聆熟练张嘴咬下,被徒弟投喂久了,都养出肢体反应了。
“七绝地埋葬了魔界三护法,他身旁有个金蝉,可我听说,这只金蝉并非他的坐骑,加之师尊临回来前问我的话,其实不难猜,您见到那只金蝉了?那只金蝉是不是告诉了师尊一些事情,师尊想多了?”
“......嗯,她叫蝉罗,跟着回了颖山宗。”
“她跟魔界护法是恋人?”
“......其实那个不是魔界护法。”虞知聆斟酌用于,沉声说道:“他是妖域......现任妖王,就是你祖父的手下。”
墨烛剥虾的动作顿了瞬,神情冷淡,在虞知聆以为他要生气的时候,他却又忽然继续,将虾肉递到她嘴边,机械性重复这个动作。
虞知聆拿捏不准他的情绪,他喂一个她吃一个,如今也不知道该不该接着开口。
等了许久,半盘虾被他剥完了,虞知聆躲过他再次递来的虾肉:“能不能......吃点别的啊?我想吃菜。”
墨烛这才反应过来,别过头闭了闭眼,低声道:“抱歉,师尊。”
原来不是没反应,有反应就好,这样虞知聆也不至于那般担心了。
虞知聆自己接过筷子,自食其力夹菜喂饱自己,瞅了瞅一旁的墨烛,迟疑开口:“墨烛,我们会杀了他的,你放心。
墨烛应了声:“嗯。”
他并未再说话,虞知聆慢慢吃饭,开始缓和气氛。
“我今天还遇到可搞笑的事情,我不是被蝉罗卷走了吗,然后几个弟子活像?了娘一样,可可爱了,一直在找我。”
她说话轻轻快快,墨烛最受不住这般的虞知聆,唇角明显松动。
虞知聆再接再厉:“不过再可爱,都没我身边的可爱,担心你吃醋,我都没让蝉罗跟过来。”
见墨烛还是没笑,她蛄蛹蛄蛹朝他身边坐近了些,趴到他的耳畔道:“我说啊,家里养了只爱吃飞醋的小蛇,听春崖只能住我们两个。”
墨烛侧首吻住她的唇,一触即离,眸中含笑。
虞知聆愣了瞬,看到他眼底的笑意,轻触自己的唇瓣。
“......总搞偷袭,不讲武德。”
墨烛捧住她的脸,凑上前来轻吻她的额头,一下下轻啄,声音很轻也很柔。
“因为喜欢,太喜欢了。”
他并未深入这个吻,虞知聆一手扣住他的手腕,仰头问他:“到底是喜欢还是爱?”
“师尊觉得呢?”
师尊的脸立刻垮了下来:“你什么意思,你这像极了渣男语录。”
墨烛又笑起来,小鸡啄米般亲她的唇,声音格外喑哑:“腾蛇的逆鳞,只会赠给决定相伴终生的爱人。”
是爱人,不是喜欢的人。
虞知聆的脸又成功地红了起来,躲开他的唇,支支吾吾说道:“吃饭,菜凉了。”
“我都说了自己的心意,师尊呢?”墨烛扣住她的腰,将正要端碗跑路的师尊拉了回来,“好不公平,师尊不爱我?”
虞知聆埋头干饭,从未觉得大米饭如此香过。
墨烛哼哼唧唧:“爱不爱?”
“别说话,食不言不语你不知道吗?”
“爱不爱嘛。”
“别说话了!”
墨烛搂住她的腰,靠在她肩头蛊惑:“我对师尊这么好,师尊心里有别人?”
虞知聆一巴掌捂住他的嘴:“闭嘴,吃饭。
墨烛眼尾弯起,笑意明显,哪还有方才的半分难过?
他知道的,她脸红了。
所以他都清楚。
吃完饭他去洗碗,虞知聆便躺在远离的竹榻,双手交叠在小腹,她这会儿思绪异常安静,听到院里????的声音。
直到身侧坐了一人。
虞知聆挪了挪身子,往里侧躺去,将外侧的地方让给墨烛,清淡的沉香沿着鼻翼飘来,他靠坐在榻边。
“师尊,我为您打个亭子吧?”
“嗯哼?”虞知聆仰起头,挠挠小徒弟的腰:“为什么?”
“风大,以后冬天落雪了怎么办?"
“三师兄打这处软榻的时候,已经下了阵法了,它自动隔风隔雨,也能挡雪的,不过你要是愿意打,我自然也愿意。”
墨烛低头看她:“以后我们可以在亭子里睡。”
虞知聆又一个巴掌打在他身上:“闭嘴!谁要跟你睡!”
也不是没睡过,他们已经同床共枕过。
墨烛也笑笑不说话。
直到一旁的虞知聆昏昏欲睡,她翻身搂住墨烛的腰,他身上的沉香让她安心,虞知聆嘀咕了声:“墨烛,我睡会儿......”
似乎朦胧中有人亲了亲她的唇。
“师尊,睡吧。”
***
蝉罗和宁蘅芜回了朝云峰。
她站在院外,轻声道:“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宁蘅芜回头,冷声道:“滚。”
蝉罗脸色微白,点了点头:“好,我现在就??”
“没说你。”宁蘅芜看向蝉罗身后:“说你呢,给我滚。”
蝉罗茫然眨了眨眼,听见身后轻佻的少年音。
“美人,你吃果子吗,我刚摘了许多呢。”
伏召穿得花枝招展,兴冲冲跑过去,将盘子端给宁蘅芜,被她白了一眼。
宁蘅芜很不耐烦:“别烦我行不行?”
伏召是个胆子大的,也是个脸皮厚的,又取出乾坤袋的其它果子:“那吃个这个,这个也好吃,很不错的。”
宁蘅芜没理她,冲蝉罗道:“你住在对面的院子,自己收拾一下。”
语罢,宁蘅芜推开自己的院门进去,将伏召关在门外。
伏召这才发现院里来了一人,他眯了眯眼,望向对面的蝉罗,眉梢微挑:“是你?”
蝉罗神色诧异:“你认识我?”
伏召收起果子,双手环胸:“前几天偷摸溜回了妖域,我见到他了。”
不用点出名字,蝉罗也知道他指的是谁,脸色瞬间便变了。
伏召看在眼里,懒洋洋说了句:“他过得风生水起呢,当上了妖王,不过似乎还念着你,这些年来并未娶妻。”
蝉罗嗤笑:“有何意义?”
你要回妖域?”
“
“我不回去,他不会来吗?”
伏召耸了耸肩:“会啊,墨烛在这里呢,他巴不得杀了墨烛吧,这位妖域不少大能都在寻找的......腾蛇皇子。”
蝉罗转身推开院门:“我等他来,赴死。
院门即将关上的那刻,伏扬声道:“蝉罗,魔界似乎也有动静了。
他与蝉罗对视,目光灼灼。
“或许很多年的事情会再次上演,你在颖山宗,或许不安全。”
蝉罗面无表情:“那你呢,太虚赤犀为何不走?”
“我舍不得美人,我走了,到时候妖王和魔尊联手对付颖山,美人怎么办?”
蝉罗笑了声,关上门。
院里传来她的声音。
“有的事情错过一次就够了,我愿意拿命偿还曾经犯过的错。”
***
“逐青。”
虞知聆面无表情,召回逐青剑。
宽袖被震得猎猎作响,她的神情淡漠,长剑回到她手中,剑身青光莹润,杀意凛然,血水滴落。
幽昼躺在地上,半身骨头被抽出了大半,白花花染了血,虞知聆一脚踩碎。
骨骼碎裂的声音让人胆颤,虞知聆冷漠看他,这幅苍白阴郁的皮相被抽了骨头,软成了一滩烂泥。
幽昼还在笑,仰头看她。
“虞知聆啊虞知聆,你怎么就能这么让本尊惊喜呢,若你是个魔修,本尊可以将一半魔界都给了你,奈何你偏偏??”
虞知聆漠然操控逐青在他身上捅了几剑,血窟窿爆发出喷射状的污血,落在她的脸上,那张清丽淡漠的脸上多了旁的颜色,突兀,肮脏。
她像是在泄愤,也像是在发泄,抽了一根根骨头,捅了他数不清的剑,将人戳成了个筛子,到最后眼看幽昼连喘气的力气都没了,虞知聆收回逐青剑。
她结印的时候像是神女,眉心花钿闪烁出微微青光,满头凌乱青丝在身后飞舞,头上的簪子尽头应当是颗鲛珠,可那鲛珠却生生破碎,无法再给她光亮。
细长的双手翻转,硕大的阵法在地底显露,逐渐囊括延展,金色的篆文流动,映衬出她冷淡的脸。
虞知聆垂眸看他,声音沉冷:“幽昼,下去向我师尊赔罪去吧。”
原先瘫在地上的幽昼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扑上前来。
“虞知聆,你知道吗,你想要护住的人,本尊偏要一个个杀干净。”
“你师尊,你师兄师姐,云祉和邬照檐,哦还有谁,柳归筝?哈哈哈哈哈你朋友还挺多啊,本尊偏要??”
幽昼烂成泥的手糊上虞知聆的手腕,污血染脏她的青衫,他凑上前来,血眸似厉鬼。
“一个一个,都杀干净。”
虞知聆目无情绪,斩断幽昼的手腕,勾唇冷然一笑:“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千千万万次。”
红光大亮,戾气爆发,阵法聚成,这是虞知聆花了几十年独创的阵法,绝对的诛魂杀阵,罡风会将人的魂魄切成碎屑,幽昼的神魂碎裂。
“虞知聆,你且看着......你且看着......”
虞知聆从始至终,漠然站在阵法之外,身上的血汨汨往外流,这身青衫破破烂烂,当阵法破碎,红光消失,她颓然跪倒在地。
喘息声沉重又磕绊,虞知聆茫然握紧手,看到一滴滴血花溅在泥地里,逐青剑嗡鸣哀嚎,主人与本命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柄剑如今与她一般虚弱,剑灵甚至在发抖。
腰间的玉牌一闪一闪,微弱的光断断续续,虞知聆望向玉牌。
玉牌灭了,过了一段时间却又亮了起来,似乎距离太远,她这边能接到玉牌,却总处于要断不断的状态。
虞知聆知道是谁打来的。
她仰头望向幽黑虚空,除了周遭盘旋的鬼火外,魔渊是没有光的,这里像是人间所传的十八层炼狱,只有想要吃人扒骨的魔。
玉牌响了好多次。
她一次也没有接。
虞知聆看到幽幽鬼火中浮现出来的一双双血眸,密密麻麻,魔魑的嘶吼声不绝于耳,她跟踉跄站起身,捡起爬上了裂痕的逐青剑。
长剑横亘,剑势如虹。
“师兄,师姐…………….我回不去了......"
这
玉牌,她实在不能接了。
数十万的魔魑,在她与幽昼大战了一月后,争先恐后朝她扑来,撕咬她的血肉,抓伤她的脸,脖颈,胳膊和腰身脊背,血快要流尽。
剑修,可以战死,但不能等死。
她知道绝无生机,可在死之前,也必须要放手一搏,直到她彻底没了还击的力气,直到她不得不接受自己死亡的命运。
虞知聆躺在地上,深可见骨的血窟窿流了满地的血,眼前视线模糊,濯玉仙尊虞知聆,三岁入明心道,此后修行一帆风顺,大道坦荡,横行中州。
她第一次体会到濒死的感觉。
没有恐惧,没有害怕,只有……………
冷,和不舍得。
虞知聆以为,这些魔魑会活撕了她,左右她现在已经痛到麻木,那么趁现在杀了她,似乎也算是个好的结果。
模糊的视线中却并未倒映出那一双双血眸,耳畔似传来清脆的脚步声,有人在靠近她。
随后,那人蹲了下来。
虞知聆甚至睁不开眼,无论是谁,要救她还是要杀她,认识或不认识,她已经快死了,都无所谓了。
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触碰上了她的额头,虞知聆在那时候感受到了何为撕心裂肺的疼。
神魂被生生扯出,她完整的魂体迅速被拆开,有人抓住她的一缕魂魄毫不留情往外抽,像是千万把利刃在识海里旋转,切割她的神魂,搅碎她的大脑,她没有力气,甚至连痛呼都喊不出来。
漫长的折磨下,她在最后,磕磕绊绊喊了声:“师兄…………师姐......”
有人在笑。
意识跌入黑暗之时,她听到那人说了话。
“现在,是我的师兄师姐了。”
虞知聆睁开了眼。
大梦一场。
墨烛在一旁喊她:“师尊,您怎么了?”
虞
知聆的额上尽是汗水,尚未反应过来,墨烛触碰她的侧脸,俯身与她额头相抵。
“不管梦到了什么,师尊,那都是梦,都过去了。
虞知聆闭上眼,抖着手盖住自己的眼,满脑子都是那句话:
??现在,是我的师兄师姐了。
虞知聆唇瓣颤抖,哽声道:“我知道她怎么替代我的了。”
墨烛微微撑起身体,安静看她,在等她的回答。
虞知聆说:“不是夺舍,墨烛,不是的。”
墨烛拂开她鬓边的发丝,“是什么?”
虞知聆拿开捂住眼睛的手,与墨烛对视,她回忆起被抽出魂魄之时的痛感,她清楚记得,她只被抽了一缕魂魄。
人有七魂六魄,如果是夺舍,需要将原主的所有魂魄全部抽出,然后占据这种空壳,这种夺舍术只需要搜魂便能查出来,中州的显魂镜也是用来探查魔族夺舍禁术的神器。
可她只被抽了一缕魂魄。
“我怀疑,幽昼有种禁术,抽出人的一缕魂魄,便能将另一个人变成这缕魂魄的主人,并且夺取记忆,七魂六魄中,有没有哪一缕魂魄存储了记忆?”
墨烛撑在她脸颊一侧的手悄然攥紧,呼吸沉重。
"...... 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