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洞窟瞧的时候,因为地理位置高低的缘故,觉得鸡圈也没那么大,然专门到了跟前,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一眼扫过去,里面至少有四五十只肥鸡,而是它们散开溜达都显得绰绰有余。
此刻还是黄昏,它们都还在地上刨食,并没有聚在一处睡觉。
见人来了,尤其还是有陌生人,一圈的鸡都戒备了起来,豆大的眼睛转动着,发出鸡受惊后特有的咯哒声。
云桑不想自己成为今夜的死神,只瞧了几眼便扭头道:“你随便挑吧,我瞧着都挺好。”
江见也不纠缠,栅栏门一开,进去点饭了。
背对着鸡圈看风景的云桑只听到身后一阵混乱,最后伴随着的是一只鸡粗噶的鸣叫。
云桑便知倒霉蛋有了。
就看江见将腰间短刃一抽,拎着那只死到临头的鸡就往溪边去了。
“娘子你自个先转转,我去杀个鸡,很快就好。”
云桑应了一声好,目送他离去,没兴趣跟上去看他杀鸡。
远处的桃树下,卧着一只白色的生物,是跑累了的流云,悠闲地啃着四周鲜美的嫩草,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扫在草地上,一瞧便心情很好。
正在这时,一片清亮娇脆声涌入耳,密密麻麻的,还伴随着母鸡特有的咯哒声。
云桑循着声音看去,薄暮之下,她看见不知从哪里回来一只略有些消瘦的母鸡,身后跟着一群黄色小圆球,正颤颤巍巍往几圈附近走来。
云桑觉得那群小鸡崽很是可爱,想走近去看看,甚至想摸一摸,然刚迈了几步就被母鸡察觉出了意图,云桑就看到那只消瘦的母鸡露出凶残的眼神,甚至扑扇起翅膀来,似乎她一靠近就要飞扑过来啄她。
云桑真是怕了它了,讪讪地走开了。
等着瞧,她一定会摸到那群小鸡崽的!
灶台设在师父屋子的前廊,对着外头,做饭的油烟味不会扎在屋里,十分方便散气。
云桑看见老人正在灶台前忙碌着,心思一动,抬脚往那边去了。
大家都忙着,她在这里闲逛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决定去做些什么帮帮忙。
当然,她可不想去帮江见杀鸡,宁愿去师父那里打个下手。
神情略有些局促地上了竹阶,云桑还未说话,早早见她来的凌沧海就和声和气同她搭起话了。
“丫头怎么过来了,是不是饿了,稍等老头子一会,饭马上就好!”
凌沧海早早把一桶饭蒸上了,此刻锅里已经开始飘出饭香,闻着便让人心神安宁。
本是想来帮忙的,眼下却被误会了意思,当她是来催饭的,云桑脸顿时就红了,头摇得如拨浪鼓,慌忙解释道:“师父误会了,我不是来催饭的,是想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找些事来做做。”
一回生二回熟,想着既然是江见的师父,自己现在是他娘子,跟着叫师父似乎也说得通,云桑便依了凌沧海的意思,便这般喊下去了。
云桑来之前,凌沧海正切着笋子,听她这样说,暂时停下了手里的刀,笑得脸上褶子都皱了起来。
“嗨,我说是什么事呢,不用不用,这里有我这个老头子就够了,不用丫头过来,你自去玩去吧。”
俨然是一副慈和长辈的姿态,云桑很难将其和江见口中所说的爱骂他又爱揍他的凶悍老头联系到一块。
云桑继续争取道:“师父就让我做些事情吧,我闲着也是无聊,不如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大抵是云桑的态度太过诚恳,就见凌沧海思忖了几息,点头应了。
“炒菜还需要几瓣蒜,丫头你若是愿意,就把蒜扒了吧。”
云桑自是点头愿意,乐呵呵地接过师父递过来的一头蒜,循着师父教的扒蒜技巧,开始认认真真地做事。
师父还贴心给她拿了一个小马扎过来,云桑安安静静坐在上面,凌沧海怎么看怎么乖巧可爱。
这死小子,从哪捡来的闺女,真不可思议。
“咳咳~”
憋了两颗蒜的功夫,凌沧海憋不住了,瞅了一眼下方微鼓着小脸扒蒜的小姑娘,清咳了两声,展开了他的话题。
“丫头,江见那小子待你如何,有没有受什么委屈啊?”
凌沧海拿出一个和蔼关切的长辈姿态,询问着小两口的生活状态,循序渐进着。
云桑一边扒蒜,一边扬着甜笑应声道:“挺好的,江见待我很好,也没有给我什么委屈受,师父不必担心。”
凭心而论,江见对她已算是爱护了,这一路上就算有委屈也是旁人给的,她没什么怨言。
凌沧海打量着少女沉静浅笑的面庞,不疑有他,虽然人刚回来,但那小子的一举一动都透着心意,他丝毫不担心江见欺负人,顶多就是毛头小子毛躁莽撞些罢了。
“老头子倒是不担心这小子待你的心意,只是还是要替他与你赔个不是,当初他讨你做媳妇的法子不大妥当,我知丫头你当时定然不是十足乐意的,应当是迫于无奈吧?”
“江见自小就被我在这山谷中养大,心思简单又直白,也不懂太多道义规矩,想什么便做什么,不是什么高尚君子,也不愿去干免费的活计,希望丫头你别记恨他,老头子看得出来,江见把你放在心尖上,若真有什么心事,勿要憋在心里,敞开
胸怀与他说,说不定心事就没了。"
怕人家姑娘心里还藏着怨气,凌沧海出于善心给徒弟补救着说上几句好话,更是努力暗示些什么,可谓是用心良苦了。
话毕,凌沧海用余光瞥云桑的反应,见人只是微微笑着,面上并没有什么怨恨不满的情绪。
“不瞒师父,我失忆落难,无依无靠,江见是当时唯一能救我之人,我确实是情势所与他做了娘子,也曾无奈苦闷过……………”
听着少女这不出意料的坦言,凌沧海叹息了一声,继续等着云桑的后话,因为他不信江见这小子一点用处都没有。
“可那都是以前的事了,都过去了,江见待我极好,是个不错的儿郎,我早已经不在意了,也是心甘情愿跟着他来这里的,师父放宽心,我现在挺好的。”
“至于心事,我若有了也不会藏着,江见这人眼睛最是好使,我也瞒不住。”
云桑说完,继续扒蒜,听了一席话的凌沧海心中轻快许多,觉得江见这小子未来有了盼头。
咔嚓咔嚓的切菜声中,云桑扒蒜的动作愈发的熟练,白胖的蒜瓣一个接一个被扒了出来,云桑指尖也染上了些刺鼻的蒜味。
就是这点不好,云桑嗅着指头上的辛辣,心中想着。
“师父我扒完了,还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灶台上有好些瓷碗瓷盘,还有各色厨具,大约都是江见从外头带回来的,油盐酱醋也是一应俱全,与寻常人家的没什么不同。
将一粒粒白胖的蒜瓣放在瓷碗中,云桑仍旧坐在小马扎上,仰着头看向将切好的笋片放在盘中的师父,在凌沧海的眼中别提多乖巧惹人疼了。
“没啦没啦,本就没什么要你做的,你自去寻江见玩吧,对了,我屋里还有今年晒制的桃干、杏干还有梅子,我去......”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江见提着处理好的鸡过来了,想来是瞧见了云桑在扒蒜,不大高兴,上了竹阶就开始同凌沧海嘟囔。
“好你个凌老头,居然使唤我娘子给你干活,我都没让我娘子给我干过活!”
把已经死的透透的鸡放进木盆中,江见就指着云桑脚下的一堆蒜壳向凌沧海发难。
凌沧海气哼哼地就要跟这个来讨嫌的小子会上一会,云桑及时卡在了中间。
“你说什么呢,是我非要来帮师父的,师父可没使唤我,就扒了一头蒜,算什么干活,你少找茬,要尊敬师父些,知道吗?"
尊师重道是人生在世应当有的美德,江见这样实在不好,她没忍住说了两句,看了眼灶台上整整齐齐的食材,想着确实没她的事,甩着两只沾着蒜味的手去溪边了。
一阵风似的从小马扎上站起来跑走,轻软的衣袖拂在江见的手背上,江见发愣的同时心尖痒痒的。
“哎?怎么还说我啊~”
看着云桑头也不回地从自己身前越过,还得了一顿数落,江见愣是反驳不出来,目送云桑的背影远去,他用刀子一样眼神瞪他的好师父。
“才一会你就把我娘子蛊惑了,真是好手段!”
凌沧海如何能看不出愣头青是吃味了,嘿嘿笑了一通道:“说什么蛊惑,人家丫头这是懂事,哪像你,泼皮猴子一样,真不敢想你是踩了多大的狗屎运才将人捡到的。”
提到这个,江见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自得道:“老天眷顾我,你不懂。”
要走时,看着才被凌沧海剁了一半的鸡,想着吃饭还要一会,他问凌沧海道:“今年的果干晒了吧,我去拿给娘子垫垫肚子。”
经江见这么一提醒,凌沧海想起了先前要给媳妇的果干,也不跟徒弟斗嘴了,忙不迭道:“晒了晒了,还在老地方,先前就要拿出来的,被你一打揽忘了,都拿过去吧。
江见也不客气,进屋将一坛子果干全抱走了,毕竟这些东西本来年年都是他吃的,老头子不好这口。
溪边,云桑将手指浸在溪水中的那一霎露出了惊诧的神色,只因这溪水是热乎的。
河谷里温暖如春便很神奇了,竟连水源都是热乎乎的,浸得她身上都开始暖洋洋的。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不用回头看云桑都知晓这脚步声是谁的。
“江见,河谷里的溪水竟是热的,好神奇啊!”
作为眼下最亲近的人,云桑不吝向他分享自己的各种情绪,一张小脸尽管在薄暮中都在莹润生辉。
江见摸出一块桃干,递到云桑嘴边,笑眯眯道:“这里神奇的东西多着呢,就比如说桃树,一年可以丰收两回,果子也比外面的好吃一万倍,还有云桑花,无论日夜都会开放,永不凋谢。”
手还浸在水里,云桑听得更是愣神,下意识就用嘴衔过了那块看起来就甜滋滋的桃干,唇瓣无意间擦过江见捏着桃干的手指也没注意。
还是听江见嘶了一声云桑才诧异看向他。
“娘子舔到我了~~
不知道在想什么,江见说着话时还有些含羞带怯的意味,听得云桑一阵头皮发麻。
“谁舔你了,只是不小心蹭到了,少胡言乱语。”
桃子的清甜在嘴里散开,云桑吃到好吃的也不想跟满嘴胡话的江见计较什么,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起身就要走。
江见跟着站起身,往她身边侧了侧身子,意思很明显。
同江见相处了那么久,这样的行径也不是头一次了,既然他乐意送上来当手巾,云桑自然也不会拒绝他的好意。
笑嘻嘻地将还沾着水的两个爪子往江见身上拍了拍,直到两手干干爽爽地才收回来。
眼见着那坛口还未封上,云桑念着那桃干甜滋滋的好味道,她伸进去又掏了几块出来,没忘记给江见嘴里也塞了一块。
也不晓得江见是不小心的还是故意的,自己的手指也被吮了一口。
云桑一对上那双眼,就知道了这厮是故意的了。
早知先不洗手了,让江见尝尝蒜味。
晚饭是三菜一汤,每道菜都色香味俱全,尤其是那道炖鸡,让今日本就没吃什么的云桑馋得肚子咕咕叫。
江见手脚麻利地将饭都打好,上来给她夹了一堆菜,碗里都冒尖了。
云桑这下也不推辞了,为了自己的肚子奋力吃起来,虽然速度略快但姿态依旧端庄含蓄,是过去长期形成的用饭仪态。
凌沧海看着少女明显不同于常人的用饭姿态,心中若有所思起来。
今晚的云桑吃了两碗饭,撑得肚子圆圆的,可谓是心满意足。
师父的厨艺很是不错,想来江见那手好厨艺也是从师父那里学来的,就是不知师徒二人谁更甚一筹了。
用晚饭后,云桑因吃得有些多去散步消食,流云也吃饱了,陪着她一道在河谷中踱步。
虽是夜晚,但河谷中的月色尤为明亮,将这一片封闭的山谷照得清楚明白,就算是云桑这样目力一般的普通人也能看清前路,绝不会因为太黑被绊倒什么的。
昼夜都在开放的云桑花被月光一照愈发皎洁纯美,这让云桑想到了江见取名的缘由,自己在那又不声不响地红了脸。
灶台边上,江见用着溪边拎回来的水任劳任怨地洗碗,偶尔瞥一眼在溪边散步消食的云桑,心情好的不禁哼起了乱七八糟的小曲,听得凌沧海想笑。
他就见不得这小子脑袋空空只知道傻乐不知晓给自己筹谋未来的模样。
还是得他这个师父点拨点拨才是,凌沧海心想。
凌沧海抱着一坛酒,边喝边走到洗碗的江见身边,状若闲话幽幽道:“看云桑丫头浑身的气度仪态,不像是出身普通的人家,说不准非富即贵的。”
说到这,凌沧海停下,饮了一口酒,砸吧了下嘴,目光饱含深意地看着江见。
被这要死不活的活勾了一下,江见洗碗的动作一顿,扭过头来,情绪上有些不耐烦,凶神恶煞道:“你想说什么快说,别在这膈应我!”
凌沧海也不恼,他这徒弟一直都是这个死德行,他这么多年也习惯了,再说他也不是什么好茬,小时候没少折腾还是小屁孩的徒儿,两人半斤八两吧。
“我是想说,若是日后云桑丫头要回去找家了,恰好家里门第高,人家爹娘又瞧不上你,要拆散你们二人,你又待如何?”
凌沧海这么多年的盐不是白吃的,刚才所说的诸多问题都是未来会面对的血淋淋事实,不早早考虑好,真到了那时候不知道哭成什么样呢!
江见彻底不刷碗了,人往灶台边上一靠,脸色差的要命。
“那我就把人再抢回来!”
少年振振有词,但凌沧海听了只是轻蔑一笑道:“你当你是土匪啊,还抢人,再说人家丫头到时候愿不愿意跟你走还不一定呢。”
凌沧海再度在江见身上戳了一刀,江见心里正在渗血,但姿态仍旧倔强。
“娘子她是喜欢我的,她定然愿意跟我在一起!”
这话说出来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轻颤,仿佛宣示着主人都不太笃定的心境。
“你确定人家会舍弃父母家族跟你私奔?”
凌沧海怪笑一声,话问得悠哉游哉,十足的耐心。
但被问的江见已经没了耐心,双眉紧蹙,眼里的刀子几乎化为实质将那一堆碗都戳烂。
“你个老头子,是存心过来给我添堵的吗?再说,再说这些碗都是你洗!”
显然,心烦意乱的江见已经沉不住气了,一张原本气血丰盈的红润面颊也逐渐发白,开始自乱阵脚了。
见人快不行了,凌沧海及时闭上了嘴,最后嘀咕道:“我这也是好心,担心你个傻小子真到了那时候没个心理准备要死要活的干些傻事~”
“走开,回去喝你的酒去!”
听了一耳朵膈应话的江见心态很是差劲,再不想跟师父说话。
凌沧海该说的都说完了,也不恋战,转身就走。
“她一定会选我的。”
才走了两步,身后传来少年幽幽的话语,不像是在告诉他,反而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凌沧海没有回应,又是一口酒下肚,也哼着乱七八糟的小曲回屋里去了。
夜色幽幽,江见继续洗碗,只是没再哼小曲了,但瞥向溪边漫步的云桑时,面上肉眼可见地少了几分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