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见思绪烦躁,加之允挡住了身后的李承钰,江见一时没看清李承钰的脸,以为是两个走错门的客人,语气不耐。
更何况他也不认识什么君的,指定是走错了。
看傅允愣愣的,江见更是没了耐心,想将门关上,回去照料娘子。
那老大夫分明说夜里能醒来的,怎的还不醒,真是急死他了。
然门即将关上时,被允挡了回来,感受到对方明显的阻力,江见眉心一拧,就听对方沉声问道:“仪君在里面吧?"
没有什么颐指气使,也没有趾高气扬,但江见偏偏在其中听到了其中的威严和质问。
他忽地笑了笑,觉得这人更像是犯蠢找错门了,兴许是大半夜吃醉了酒回来的。
但鼻子动了动, 江见却没嗅到任何酒气,真是奇了。
江见甚至还联想到一种人贩子拐人的法子,尤其在女子身上用的尤为频繁。
看中了哪个落单的姑娘,一口咬定是丈夫或者兄弟之类的熟人,借口吵架来哄人,拉拉扯扯地将人拖回去贩卖。
娘子生得好看,一向招些苍蝇臭虫,许是眼下也是如此,不过敢舞到他面前,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江见常年混迹山野民间,不曾接近过勋贵官场,倒是见过些州郡的长官,但未曾见过紫袍官服,一时间也不认得眼前人的官阶,一眼扫过去,只觉得是个富贵体面的。
“吃醉了酒就别乱蹿,这里没你说的什么君,赶快走,我正忙着呢。”
娘子还在里面昏睡着,江见可不想闹出什么大动静。
对江见来说他这一番话已足够客气,既没有骂人也不刻薄,只是语气差了些罢了。
但对傅允,还有本就对江见心怀芥蒂的李承钰来说,无疑于十分无礼,乃至粗蛮。
这让一直在后面养气的李承钰实在憋不住了。
“一派胡言乱语,还敢对傅公如此无礼,狂妄之极!”
不管是出于对朝廷肱骨的敬重,还是出于对未来岳父的维护,李承钰几乎从未这般冒犯过,眼见这个江湖剑客这般不恭敬,李承钰动怒的同时隐约夹杂着看好戏的心思。
任他哪来的小鬼,还未登堂便开罪了阎王,他都没有好下场。
更何况还是个没名没份的野鬼。
李承钰清寒的目光难掩轻蔑,直直落在了江见身上,也让江见彻底注意到了他。
江见立即就认出来了,不仅是因为记性好,记住了这个胆肥的长安人,也是因为他那张有几分姿色的脸。
呵,差点就撵上他了。
傅允瞥了一眼出声的李承钰,心中微微叹息。
将女儿遭难的事情瞒住,是为了名节,亦是为了这桩在他看来上好的姻缘。
但经过刚才一番思量,傅允想通了许多。
若世子因为囡囡名节有损而嫌弃退婚,就代表世子不是囡囡的好姻缘,二人没有做夫妻的缘分。
若世子待囡囡仍旧一如先前,那他更不必有顾虑,一切随缘罢了。
傅允信任英王一家的人品,亲家做不成好歹还有些交情,不至于背后捅刀子。
想清后,傅允也不拦着李承钰一道跟过来,借此正好看看此子的态度。
愤怒是必然的,傅允理解,全看事态搞清楚后他怎么做了。
“是你啊,白日里我就想修理你来着,不过你跑得太快了,现在倒是敢送上门了?”
其实江见这话也就是吓唬吓唬人,这个档口他可没有心思去收拾情敌,只想着将人打发走了。
不过他还是很诧异这人敢送上门来,果然是长安人,胆子都大一些。
“你放肆。”
李承钰素来的体面和风淡风清都不在了,脸色隐隐有些发青,喘了几口气平复心情,齿间蹦出了这三个字。
三个对江见来说没有丝毫威胁的字眼,冷嗤一声道:“这就放肆了?那你可以来打我啊~”
一番挑衅的话说得气定神闲,听得李承钰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立即又破裂了,身形刚一动,允伸手拦住了他。
“世子稍安勿躁。”
安抚好也许马上不是女婿的女婿,允目光沉肃地看着门口环胸而立的少年,目光挑剔而不悦。
就好像在看一只野猪。
“你让开,我要进去看仪君。”
身为父亲,没有人再比他有资格进去了,允态度强硬了许多。
今夜他一定要把囡囡带回去。
江见也不是个好性,被来人这姿态整得也是蹿蹿出了些火气,将胳膊挡在门边,形成阻拦,没好气道:“我说了我这里没有什么君,再不走我可不客气了!”
被这两人耗了这么久,江见早就没了耐心,另一只手已然摸上了剑鞘,想着这两人再不识趣便让他们体验一下他的剑刃有多凉。
娘子说了,不能随便杀人,而且在长安这个权贵多如狗的地方,万一惹来了麻烦也让人不爽。
傅允瞥到少年按着剑鞘的手,直言道:“仪君就是躺在里面的姑娘,我是她的父亲,我来讨人。”
傅允拂袖,冷哼了一声,于官场多年浸淫出来的威势此刻完全不遮掩,尽数倾泻到面前的少年身上,目光沉沉。
话语落下,江见就好像被震慑到了,神色怔然,一时没有回话。
“你说是你女儿就是你女儿,你有证据吗?”
虽然江见知道娘子的家就在长安,但他也不是随便见个人来认亲就能把娘子交出去的。
“你小子......”
傅允本以为坦白了身份便万事不愁了,谁承想这少年这么犟,气得傅允都想骂两句了。
李承钰自不用说,看江见的目光就像是在看强盗。
“江见,那就是我爹,让我爹进来吧。”
正在此刻僵持时,屋内传来少女轻柔的声音,透着很明显的疲软无力。
江见一怔,傅允更是浑身一颤拨开了江见横在面前胳膊,人就踏进了屋子,看见了正倚在床上的少女。
"......"
眼眶中的热意瞬间涌了上去,若不是允定力足够强,此刻都能掉几滴眼泪下来。
云桑却没有那样强的定力,见了此生本以为不会再见的爹爹,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几息间就哭成了个泪人。
从冗长的记忆中苏醒,云桑头尚且昏沉着,但好歹将事情全都想起来了。
还没完全平息心绪,就听见门口细碎的说话声,此刻夜深人静,云桑将那番拉扯听了个大致,扶着上有些混沌的脑子坐了起来,说了那句能裁定争端的话。
门口,眼见傅允越过他进了屋子,身后的李承钰也要跟进来,江见也不迷糊了,伸胳膊就将人怼了回去。
“你想干嘛,你是人爹吗你就进去!”
江见绝不会让这个本就觊觎娘子的人有可趁之机,还想进屋,简直是痴心妄想。
李承钰额边青筋乍现,要不是理智还在都想跟这个江湖来的野小子打一架。
尽管他在家也是习过武练过剑的,但知道无法和对方这种以剑为生的相提并论,只捏紧了拳头,用别的方式打压对方。
想到他和仪君之间的婚约,李承钰忽地不气了,勾唇一笑道:“可我是她未婚夫,如何不能进去?”
江见又愣在了原地,眸中尽是不可置信,随后,脸一拉漠然道:“那你更不能进!”
啪的一声,门被情绪翻涌的江见猛地拍上,隔绝了那个自称是娘子未婚夫的人,江见回过头,就好像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草莽之辈!”
道出了身份还被这样明晃晃地羞辱,李承钰敢说自己活了二十年所有的不快加起来都没有今日来得多,来得猛烈。
人怎能如此无礼不知耻?
平息了好几息,江见才将被那句未婚夫刺激出来的坏心情压下去,就要去瞧娘子。
然一扭头,父女两已经说完了话,允连着薄衾将女儿抱进了怀里,准备连夜带回。
有了午后哪一桩人为的“意外”,傅允再不放心她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了。
江见第一次碰见有人直白在他眼皮子底下把娘子抢走的,下意识就挡住去路,就见未来的岳父大人瞪了他一眼。
“让开,我要带我女儿回家。”
面对这样一个人,这样一番话,一惯伶牙俐齿不让人的江见也失利了,唇瓣翕张,愣是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这是娘子的父亲,他要带娘子回到真正的家,这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他若是去拦,似乎像个不要脸的强盗。
然自己就乐意这样看着人走,在这个冰冷的夜晚将他抛弃在这个小客栈里?
好窝囊,好憋屈,也不知娘子还会不会回来找他。
江见有种要被抛弃的前兆,因而,纵然他没有任何立场去阻拦,他仍是一声不吭地堵在傅允跟前,倔强地等着。
靠在爹爹的胸前,云桑感受到了江见热烈的视线,原本松快的心里一咯噔,想起了还有江见这尊大神,忙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拉着爹爹的官袍小声道:“爹爹也把他带回去吧,他很重要的,回去我与爹爹一一交代。”
失而复得的女儿此刻用着祈求的目光看着自己,无论说再过分的要求允都会答应,何况只是带上个人?
傅允没有丝毫犹豫,对着犟在他跟前的少年?下一句跟上,人便越过去了。
江见反应很快,立即跑去给未来岳父殷勤地开门,傅允见了,觉得这小子倒是机灵。
李承钰还守在门外,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自打傅允一出来,李承钰便看见了被卷在薄衾中的少女,情不自禁上前道:“仪君。”
平素的清冷被大幅削弱,里头藏着让这秋夜都跟着柔和起来的情愫。
云桑没料到未婚夫也在这里,立即心虚了起来,而且两边都不敢看。
“世子,夜里更深露重,我要随爹爹回家了,你也快回去吧。”
想起三人已然撞见过一次,未婚夫更是瞧见了不少诛心的画面,为了解决这团乱麻,让大家都好,云桑继续道:“世子稍待,改日会让爹爹亲自登门给世子一个交代。”
李承钰知道,他的未婚妻已然恢复了记忆,又是听到这样一番和气的话,心下一松,露出了笑来。
江见最见不得情敌笑,想嘲讽他几句,但听着这个交代心里也突突的,难听的话又被他咽下去了。
实在是他也不敢确定这个交代要处理的人是谁。
是那个未婚夫,还是他这个假夫君?
虽然他无拘无束,认为拜了天地山神也能做夫妻,但不是所有人都与他一样。
娘子有家,有亲人,她生在社会与礼教中,不似他,生于山野长于山野,无所拘役。
所以江见知道,他与娘子是还没有受到国法和亲朋好友承认的假夫妻。
拼命管住了自己这张嘴,江见睨了李承钰一眼,闷声从他跟前经过,一副要跟着回去的架势。
李承钰见状,眉心一蹙,也管住了嘴。
罢了,都说改日登门给他一个交代了,他又何必继续纠缠。
“不知掌柜这里可有现成的车驾,某想租借一辆?”
在萧瑟秋夜守了好一会的胡掌柜见上官搭话,忙跟上去道:“有的有的,后院恰好有驾,不过是自家用的,可能稍显简陋,上官莫要嫌弃就好。”
“多谢,还有,今夜之事还望掌柜不要到处说嘴,以免给某带来困扰,可否?”
这话虽客气,但隐含的压力却不小,胡掌柜也活了这么大岁数,自然听得懂暗示,忙不迭在一旁点头陪笑,指天誓地不会多嘴往外说,还会约束好客栈里的伙计。
傅允这才满意,轻嗯了一声。
“自有重谢。”
一踏出客栈,就连云桑裹着薄衾都能感受到冷意,她默默往衾被中缩了缩。
江见主动揽下了赶车的活计,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在爹爹面前表现一番,毕竟先前看起来双方不大和谐。
白日那一下撞得不轻,虽然经过一番治疗醒了,但云桑的状态仍旧萎靡。
进了马车,云桑靠着爹爹肩头,将身上扭得乱七八糟的小布袋正了正位,在睡过去前同爹爹说了要紧的事。
第一,谁行的凶。
第二,不要向外透露自己已经恢复记忆的事。
傅宅内
蒋氏母女两人还未等到消息,只听说人鲜血淋漓地昏过去了,至于救治得怎样还不甚清楚,只提着一颗心在家中等着。
相比于还算镇定的蒋氏,傅文瑛显然道行不够,手里的帕子都快被扭烂了。
好在屋内只剩下自己人,倒也不怕什么,不过文瑛还是会被母亲斥责。
忽地,宅子内有了动静,像是有一堆人回来了,隐约还能听见“大小姐”这几个字眼。
傅文瑛如受惊的鸟雀一般抖了起来,双眸惊惧地看向母亲蒋氏。
“瞧你那没出息的模样,收住了,不是失忆了吗?事情还没有想象得那么糟,且等等。”
“去,探探那边的消息。”
蒋氏给了身边的李婆婆一个眼神,立即就将人差遣过去了。
母女两人在屋里煎熬地等了好半天,李婆婆终于将消息带了回来。
“确实是大小姐回来了,说是失忆了,还不认得人,让老婆子回来给夫人和二小姐提个醒。”
此话一出,母女两人皆松了一口气,尤其是傅文瑛,面上的血色都回了大半。
“姐姐不记得就好。”
她喃喃地说了句,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想要压压惊,由于喝得太快,一进肚子才发觉茶水已经凉透了。
她的身子也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