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云桑期待的婚书没有被送到,不仅如此,整整三日英王府那边都没有动静。
云桑渐渐有些坐不住了,要不是先前跟李承钰闹得那般难堪以致于不欢而散,她都想去信问问是怎么回事了。
李承钰是个风雅又含蓄的公子,就算是定了亲事后也没有寻常未婚夫妻那般黏糊热烈,比未定下亲事前,只是会多主动上来与爹爹和她说上几句话,平时送些东西上门以表亲近,还有就是写信。
其实信上并无什么有意义的话,不过就是些闲言碎语,今日看到了一株很美的海棠,明日瞧见了粼粼水色,用了一道美味的点心,读到了一句极好的诗文。
信纸都是选用长安流行的各色花笺,再配上那首清隽飘逸的字,实在赏心悦目,可见主人风姿翩翩。
云桑其实不大会应对这样的事情,每次回信都要绞尽脑汁许久,才能回一封同样看着风雅得体的信件。
可现在将人得罪干净的云桑不敢再去什么信了,怕是李承钰看见她的信都得黑脸。
也正是这几日心神恍惚,云桑没有心情去探究江见这几日去忙什么了,只记得又一夜他竟没来找她,也不知是做什么去了。
正焦灼着,宫里来了帖子,是熙宁公主,前段时间说是陪同母亲刘德妃去护国寺礼佛,如今回来了。
想来是为了卡着自己的生辰,紧赶慢赶回来了。
正巧,得知自己这个当初伴读的小姐妹从蜀地回来了,自然也叫上了她。
熙宁公主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女儿,加上性子活泼伶俐,也得了陛下几分宠爱,此次熙宁公主的生辰宴必定热闹非凡。
回忆上一次参加长安的宴席,恍若隔了好多年,云桑甚至都产生了一丝诡异的陌生感。
公主下帖子邀她,云桑自不会拒绝,压着满腹心事过去了。
天还没亮,伏家的宅子里便乱成了一锅粥,因为晨间起来侍奉的伏家仆从敲了几次门都无人应答,最后破门而入后发现了那具流了一地血的尸身。
正是他家主人,伏陶,是被人一剑封喉的死法。
伏陶的死讯立即四散开来,传遍了长安,无数人拍手称快。
为了不被人察觉,江见回来的时候没有走门,直接从高墙翻了进来,手脚放得很轻,没有惊动一草一木。
因为回来得太晚,江见想着娘子应当睡熟了,便不去扰她安眠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因为今日嘴巴没能得到满足,江见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才睡下。
因为要等着消息散播开来,江见没有急着早起,而是少有的懒懒散散多睡了片刻。
反正娘子那边也不能进,不如躺会算了。
日头高升,江见估摸着时间到了,临走前先去娘子的明静院转了一圈,发现人进宫参加什么生辰宴了,一眼都没瞧见,江见带着遗憾去了崔宅。
他仍是翻墙进去的,但只是为了方便,不为别的。
崔和因为受了伤的缘故,陛下准了他好些日的假,一大早听到了伏陶身死的消息,崔和心情豁然开朗。
江见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一个面色红润,龙马精神的崔和。
也不耽误时间,见书房就崔和一个人,江见开门见山地索要起了血灵芝。
崔和倒也识趣,早早将血灵芝从库房找了出来,盛放在紫檀木的匣子里,没有阖上盖子,一株血红色的灵芝草,隔着一段距离仿佛都能闻到上面散发出来的血腥味。
江见眼睛一亮,就要上前就收取报酬,被崔和拦住了。
“且慢。”
前路被挡,江见眉一挑,半开玩笑看着崔和道:“御史大人不会是要反悔吧,我劝你最好不要,因为食言而肥的人不会有好下场哦~”
眉眼漂亮的少年笑着,灿烂得像是春日的朝阳,但那句含着笑意的话确实阴森森的,崔和从中窥出几分冷意。
虽然不是那等心思,但感受到对方晦暗危险的情绪,崔和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目光在少年腰间的细长剑身上闪过,他不仅想起了伏陶那老匹夫的死因。
一剑封喉。
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一改往日里的古怪傲慢,笑呵呵道:“哪里,阁下误会了,只是想提醒阁下几句,那老匹夫虽然于国于民是个奸佞蛀虫,但终究是陛下面前的红人,阁下气魄广大,但也需暂避锋芒,不如早早离了长安,避避风头如何?”
这不仅是为这胆大的少年考虑,也为着自己。
万一这小子落网给自己供出来了,尽管陛下不会为了一个已经断气的谄媚之臣将他如何,但闹出来总是不好看,不如一直掩着。
其实死人是最能保守秘密的,但崔和此人尚有良知,这少年救了自己一命,他自不能做这样丧良心的事。
说完,崔和将血灵芝拿来递给江见,态度良好,打消了江见的怀疑。
没有要那个匣子,对江见来说随身带个匣子并不方便,他只是将其中的那颗肉乎乎的灵芝拿走装在了随身的布袋里。
“我还有事,暂时不会离开长安,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没人能抓住我的。”
“不说了,走了。”
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崔和再次感叹这少年小小的年纪肥壮的胆子。
得了血灵芝,江见没耽搁时间,带着所有的药材去了上官家。
刚娶了媳妇的人没有立即往药王谷跑,正老老实实待在家和自个娘子蜜里调油。
因为有两件要紧事,江见把正陪着金阳县主荡秋千的上官朔叫了过来。
看到那株血灵芝,上官朔纵然见惯了天下无数草药都稀罕得不行,将其捧着看了好半天才舍得放下。
“待你回药王谷的时候记得把药材都带回去,莫神医这下应当能制出解药了。”
“记得一定要小心,我可就遇着这么一株。”
上官朔满口应道:“把心放回肚子里,等过几日我就带我娘子回药王谷见见师父他老人家,正好将药材都带回去让师父研究。”
“你有空也回一趟长亘山跟凌师父说一声,让他来药王谷就行。”
听得这样的话,江见放心了,应了一声好,又略显鬼祟地提起了另一桩要紧事。
“咳咳~”
想起上次还被上官朔狠狠嘲笑了,江见神情有些尴尬,磨磨唧唧地将自己的诉求说了出来。
“你那有没有能那种药?”
“哪种?”
上官朔一时没能意会江见的意思,好奇反问了一句。
江见急了,干脆道:“就是能让人做生小娃娃的事但又不会真生出小娃娃的药!”
知道上官朔会看自己笑话,江见说话的时候耳根子都红了,实在丢脸。
这下上官朔这厮该知道个彻底了,他什么都没干成。
果然,上官朔毫不顾忌他心情的笑了一场,在江见快要发火之前止住了笑。
“不瞒你说,那等药我也在研制,不过还未成,毕竟想要不伤身又能十足十地防住子嗣是十分有难度的,但放心,我快研制好了。”
“不过,如果兄弟你实在等不及的话也可以用点别的,比如羊肠鱼鳔什么的,不过那些兄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
原本江见还对那什么羊肠和鱼鳔有点兴趣,一听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他又没兴趣了。
还是等上官朔那个更稳妥的药吧,万一贪快寻了不靠谱的,哪天自己太过火不小心让娘子有了身孕就不好了。
生小娃娃真是个危险的事情,他不能掉以轻心。
回到家的时候,见娘子还未归来,江见便去宫城外游荡了一圈,见里面守卫还怪森严,本着不惹麻烦的想法便没有逞能,转头又跑到街上了。
买些好吃好玩好看的东西,等娘子回来正好给她。
做出决定,江见美滋滋离开了。
皇宫,熙宁公主的生辰宴上,云桑尽量让自己显得存在感弱些,但这很难。
作为今日的寿星,熙宁公主李玉纨穿着一身朱红色曳地撒金裙,裙尾是鸾鸟镶着宝石翡翠的羽翅,日光一照,璀璨生辉。
这是一身十分艳丽富贵的妆扮,若是容貌清淡些都会压不住这样的一身,但李玉生就了一副娇艳的好模样,与这身相得益彰。
“仪君,怎么一个人坐在那里吃茶,不如与我们一道投壶!”
如她大气明艳的容貌一般,李玉纨是个性情爽朗明快的姑娘,只是性子直了些,没少怼过一些惹她烦心的长安贵女,暗地里得了个跋扈泼辣的名声。
不过她待自己一直都不错,云桑与她关系一直都不错。
见云桑一人单着,李玉纨抽身出来寻她,笑容明媚道。
云桑紧张地看了一眼某个方向,讪讪笑道:“殿下知道的,我投壶又不好,还是不过去凑热闹了。”
云桑此刻心中欲哭无泪,因为她没料到李承钰也在这里。
记得李承钰这个性子一向不喜参加什么宴席的,怎的熙宁公主只是生辰小宴他怎的就来了?
猝不及防对上李承钰,云桑心虚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摆了。
偏生对方看着也比平日更冷了,眼风都不忘这里扫一下,不像往日,会主动过来寻她说些话,或者做些消遣时间的事情,比如弈棋。
如今故意摆出的这副模样,明眼人都能看出两人之间不似以往的怪异。
李玉纨性子明快,心思也是细腻的,一会的功夫便将二人之间不对劲的滋味品出来了,也不提投壶了,挤眉弄眼道:“怎么,侄媳妇儿,跟我那侄儿闹别扭了?”
李玉纨一惯是个嘴上抹油的,此刻又像往常那样打趣起了云桑。
“殿下莫要如此开玩笑了,叫人听到了不好。”
云桑一听这话,立即肃起了一张脸劝道。
以前听到这话是不合体统,现在不一样了,又不合体统又不合适,她生怕熙宁嗓门大了被旁人听到,尤其是李承钰,那得多尴尬。
“哦,那是闹别扭了。”
将云桑避之不及的小动作收入眼中,李玉纨笃定地说了句。
对于自己这个侄儿,李玉纨心里有数,什么都逃不过她的法眼。
以前大家伙都在皇宫读书时便已初见端倪,只是李玉纨不想说罢了。
每次她被夫子罚抄书时,这侄儿就稍显善良地过来要帮她这个小姑姑分担,一开始李玉还以为李承钰真对她这个小姑姑有几分孝敬尊崇。
后来才发现,这小子帮她分担是因为自己一被罚抄,身边的小伴读就也得帮着她一起抄。
但李玉纨发现,有次小伴读不在,但她被夫子罚了五十遍,这小子就稳稳坐在那,一个字都不帮忙抄,甚至还在她开口时找理由推脱。
什么手腕不适,都是屁话!
还有,她这侄儿时不时从家中带些糕饼过来吃,且大方地分发给书院每个人。
后来李玉纨慢慢发现,其实这些糕饼每一个都是傅家小伴读平日最喜欢吃的。
但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些,没多久英王府和傅家就定亲了,害得她想攻其不备都丧失了先机。
但如今,就在她的生辰宴上,她那侄儿竟一反常态冷着脸坐那不动,丝毫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再看仪君,一脸心虚,明显就是闹别扭了,应当还是仪君将人给气着了。
虽然不知是什么原因,李玉纨由衷佩服仪君,居然能将自己这个侄儿气成那样,脸都跟冰坨子一样。
不过还愿意来就是有希望,李玉纨心想。
她想到了一个好主意,立即就行动了。
先是云桑被拉到了人堆里投壶,壶刚拿到手里,还未投出去,就见熙宁使劲浑身解数将李承钰拉了过来。
美其名曰教她投壶。
云桑差点没拿稳壶矢,都想寻个地缝钻进去,然后遁地回家去。
但偏偏熙宁此举又算合情合理,她不善投壶,李承钰十分擅长,让未婚夫来教她这个未婚妻,再合适不过了。
但熙宁哪里清楚她和李承钰如今的尴尬,仍一脸笑嘻嘻的,以为自己干了月老的差事。
拿着手里的壶,原本就是个准头差的,如今更没有一丝准头了,那一箭空得天经地义。
只听到脚步声靠近,不似女子的轻盈,还带着一股熟悉的香味,那种清幽温雅的,仿佛带着浸着雪水的梅花香。
是李承钰一惯爱用的雪中春信,几乎可以靠香识人的地步。
终于,一根壶矢倏地划过眼前,稳稳落进了壶中,赢得一片喝彩。
“投壶要看准壶口,手腕上的力道也要合宜,静气凝神,莫要分心。”
李承钰今日穿了一身宽袖白袍,余光还能瞥到他白袍上的金丝银线绣成的寒梅孤鹤,衬着今日的人愈发冷傲清寒了。
“是。”
云桑下意识就想往旁边闪一闪,但又怕这样明显的退避会让人本就不佳的心情雪上加霜,故而没敢动,只低低应了一声,听起来十分可怜。
李承钰瞥了一眼,看到的就是少女垂首抿唇的模样,白皙的侧脸在日光下如一块奶白的玉。
他甚至都没有触碰过未婚妻的脸,李承钰鬼使神差地冒出了这个念头,心中隐隐带着不忿。
啪嗒。
高度的紧张之下,这一天又不出意料地空了,云桑想叹气,但李承钰在身边她大气都不敢喘。
“我都说了我学不会这个的,还是不在这献丑了。”
朝着熙宁讪笑一声,云桑就像离开,躲得远远的。
但没能成,一支壶矢横在她跟前,阻了她的去路,云桑一看,正是她此刻最不愿面对的李承钰。
“我来教你,拿着。”
云桑想跑也跑不了,还以为李承钰只是想在旁边言语提点她,便硬着头皮站着了。
然刚接过壶抬起手腕,李承钰忽地绕到了她身后,以一种半包围的姿态将她围进了怀中,大手轻轻捏住了她执着壶的手,全然是要亲手指导的意思。
但这一切太突然了,猝不及防的靠近和亲密瞬间让本就绷着一根弦的云桑乱了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