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时音忽然觉得周身被冰洋包围着,全身僵硬得动弹不得。此时,那张侧脸的下颌线好看得如同雕塑,但是,被摆在博物馆里的雕塑是冰冷,没有感情的,就像此时的他。
是啊,她对他来说只是个外人,是个微不足道的员工而已,凭什么介入他的家事呢?刚才她忍住在奉翊面前没有介入,可最后怎么还是没忍住,介入了呢?
懊恼,生气,难过,一齐涌上心头,叶时音把头低下,未再言一语。
奉崖似未察觉她的情绪般,淡淡地问道:“走吧,今日耽误太多时间。”说完,往团座的方向走去。
叶时音努力憋回自己的泪意,抬头露出一抹牵强的笑,“上神,我好像真的感冒了,今天可能学不了了,咳咳。”她咳了两声,又道:“我今晚请个假,可以吗?”
奉崖的脚步顿住,也未回头,只道:“好。”
叶时音望了他背影一眼,将西装外套脱下,挂在玄关的衣架上,说了句:“那我走啦。”说完就踩着高跟鞋,款款走了出去。
直到走出别墅的小院外,叶时音的眼泪才像珠子一般掉落下来,一颗又一颗,承载着心酸和难堪。
“对,我就是外人。”她一边走一边抹眼泪,“说一下怎么了,那么凶干嘛。”
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气愤的声响,下一秒,叶时音把它们脱下,拿在手上,“还为你穿那么高的鞋,你根本就不在意,也不会多看一眼。”她光着脚丫,越讲越生气:“还抹胸裙,穿抹布裙都比这值当,呼,冷死我了。”一阵冷风吹来,她抱着自己
打了个冷颤。
“小叶姐姐,小叶姐姐!”忽有小奶音轻声唤她。叶时音左看右看,终于在一棵树后面看到背着棉被和草席的奉翊。
她止住泪,用手背抹了两下,走到奉翊那边。
“你怎么还没回去,在这儿干嘛呢?”刚刚才哭过,叶时音的声音有点闷闷的。
奉翊在夜里目力极好,很快便发现叶时音脸上未擦干净的泪痕,忙问:“你怎么哭啦?发生什么事了?”
小男孩的声音是急切的,带着关心的意味。叶时音摇摇头,轻声回道:“我没事,就是被风吹的,冷。”她总不能说,为了帮他说情被他爸爸冷眼相待了吧?可不能在孩子面前说人家爸爸坏话。
奉翊两只小手伸过去,包住叶时音的一只手,皱眉道:“姐姐你手也太冰了,我这儿有棉被,不然你披一下?”
叶时音往他背后的棉被靠看去,很厚实的样子,真想穿啊。
“不用了,我走回去很快,你也快回去吧。”她的手反握住奉翊的双手,暖暖的,像个暖宝宝似的。
奉翊却道:“我在这儿等你呢,我们一起回小音楼吧,我有话跟你说。”
叶时音点点头:“好,那快走吧。”再冻下去真要感冒了。
两个人回到小音楼,叶时音换了家居服后,装了两个木桶的热水,和奉翊坐在沙发一起泡脚。
“啊,真舒服呀。”奉翊感叹。
叶时音望过去,那张小脸上很是享受,丝毫没了刚才在别墅里伤心痛哭的模样,于是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问:“你没事了吧?”
奉翊摇头,随后咧嘴笑开,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我没事哦,其实爸爸拒绝我,我并不伤心呢。”
“真的吗?我看你哭得很伤心,我也为你伤心来着。”叶时音不是很信,哪个孩子哭成那样会不伤心的,奉翊小可爱就是不想让他担心。
奉翊却十分认真:“真的。我是很想跟爸爸睡,但是第一次去后被拒绝我就知道我爸爸不会同意啦。鳌灵还一直给我出主意,真是麻烦她了。”
叶时音好奇:“你知道他不同意还去?”
奉翊:“嗯嗯,我只是想多见见我爸爸,他同不同意都没关系。
只是为了见爸爸吗?这是什么小可怜,叶时音看他的眼神都带了柔光。
“其实他在家很忙的,经常出去好几天都不回来,有时候半夜我醒来,房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现在他也来幼儿园了,我就想着去求他让我跟他睡,同意了那我就太开心了,像刚才他不同意,但我也跟他说上话啦,已经很开心了。”
他眼神里满是希冀和期待,全然无怨怼和失落。
叶时音心软乎乎的,正想拍拍他的背安慰,却听他问:“我刚才装可怜装得像不像?我很会装的!”
叶时音手顿在空中,嘴角抽了抽,“装的?”
那小脑袋拼命点,得意道:“对,我装的,不然我爸爸那么硬的心肠,不会理我的啦。你看,我哭的那么伤心,他就心软了,还嘱咐我要学会长大了呢。”
真是的,这有什么好得意的。叶时音对他真是既好气又好笑,敢情她当时帮他问那些都白问了。难怪奉崖会说她不了解奉翊,果然是不了解,这孩子着实古灵精怪。
她在他额头轻轻给一记子:“下次给我点提示啊。”
奉翊摸摸额头,笑得乐呵呵:“我知道啦!”
两个人四目相对,随后哈哈大笑。等笑够了,奉翊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要对叶时音说什么,把小身板挺得笔直,问叶时音:“小叶姐姐,你觉得我爸爸怎么样?”
叶时音刚刚才被奉崖冷脸,这会气还不顺,便平淡地回答:“不怎么样。”
奉翊听后急了:“我爸爸是三界唯一的神,他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怎么会不怎么样呢?!"
在小孩子眼里,厉害就是最好的。
叶时音抽了抽鼻子,“哦”了一声,很是敷衍。
奉翊更急了,脚都不泡了,穿上拖鞋站了起来,手在空中比划,边道:“我爸爸以前就是这样一推,我看到那半座山就这样被移开了。”他快步往前走两步,抱住自己,回头看叶时音,“那会我被海浪卷走了,他就突然从天而降,把我一抱,转眼
就瞬移到岸上去了!”
他放开手,又走回来,激动道:“他那么厉害,可以保护你的。”
叶时音差点被他这小模样逗笑,硬是憋着,又冷淡地回了个“哦”字。
奉翊抱住叶时音的手臂摇晃:“你清醒一点,小叶姐姐。”她再这么“哦”下去,他爸爸要单身一辈子了!
叶时音终于憋不住,被晃到笑出声:“好了好了,我知道啦。他很厉害,可以保护我,然后呢?”
奉翊认真道:“所以,你可以当我妈妈吗?”
这是奉翊第二次说这句话了,第一次是在她帮他处理手臂淤青时,那个时候叶时音还未喜欢上奉崖。
“这个不是我说的算啊小笨蛋。”她捏了捏奉翊的鼻子。
“自我记事以来,我们家从来没有女生进去,你是第一个,那说明什么呢?”奉翊抿着嘴,等待叶时音的回答。
叶时音装不懂:“说明什么呢?”
奉翊“哎呀”一声,很着急:“说明我爸爸对你不一样呀,对你不一样你就有机会当我妈妈呀!”
叶时音觉得这孩子平时莫不是在装幼稚,怎么分析这种事情来头头是道。她眯起眼睛,问:“你从哪里知道这么多东西?谁教你的呢?”
“你别管啦,反正我就想让你当我妈妈,好不好嘛。小叶姐姐,你可以喜欢我爸爸吗?”他今晚在奉崖那边看到叶时音别提多高兴了。
叶时音心里叹气:早就喜欢上了呀,可惜你爸爸不喜欢我。
“喜欢又不能勉强啊奉翊。”她指的是奉崖。
可是奉翊指的是叶时音,“不勉强,你再努努力可以吗,求求你。我爸爸我就不指望了,我就指望你了呀!”他摇着叶时音的手臂撒娇。
叶时音无奈:“我其实......”
奉翊问:“其实什么呀?”
叶时音眼神躲闪,感觉对一个孩子说这些不大好,便回:“没什么。”
奉翊又急了:“什么呀?小叶姐姐,你真的真的对我爸爸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哈哈,没有啊...”真被问出来了,还就不敢答了。
奉翊继续努力:“真的吗?我爸爸那么帅,姐姐真的一点都不心动吗?你脸都红了!”
叶时音被问得心虚,说话也不利索:“哎呀,不是啦,我没有......”
奉翊觉得自己得到什么了不起的真相,扔出重磅:“你敢用你的存款发誓吗!”
叶时音:……………
太恶毒了。
“你这说的,我好像是个不坦诚的人似的......”
奉翊直视她的眼睛:“姐姐还没回答呢。
叶时音看了看天花板,又看了看地板,最终哈哈两声,道:“是的,我有。”
奉翊咧开嘴,眼睛亮得要命,声音明显兴奋许多:“那就靠你啦!小叶姐姐,你一定要成为我妈妈呀!”说完,他蹲下来,小手伸进叶时音的木桶里,卖力地帮她搓起脚来。
叶时音忙阻止她:“很脏呀奉翊!”
奉翊搓得起劲,头也没抬:“我们妖怪不怕这些呢!我在帮我未来妈妈洗脚呢!”
真是的,这么热情,怪让人不好意思的,叶时音脸变得更红了。
她提醒奉翊:“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哦,包括你爸爸。”
奉翊用力地点头答应,结果转头第二天,鳌灵就知道这件事了。
而叶时音照常起来晨跑、洗漱。今天她穿了一件白色毛衣裙,底下套了一件厚厚的肉色打底裤。性感就要露,露给谁看?她才不要为了那个不解风情的神吹冷风呢!她要包裹得暖暖乎乎的。
早餐忙完后,她和苍山正准备去菜园摘菜,便在路上碰到早巡回来的奉崖和重明。
苍山热情地上前打招呼:“上神,园长!”
重明对他点头:“苍山早啊。”
奉崖也对他点了点头,表示问候。而后,他眼神落在苍山背后的叶时音。
叶时音目光并未落在他身上,她手上拎着个菜篮子,向重明走去,“早啊,园长。”
重明笑眯眯看她,回道:“早啊,小叶,早餐吃什么呀?”
叶时音也笑得眼睛弯弯:“火腿豆腐汤还有海苔虾滑饼、紫薯糯米球,小朋友们都在吃了,苍山把早餐给您送到办公室了。”
听到这些吃的,重明原本昏昏欲睡的精神都亢奋了起来:“小叶,你做的食物不止是食物,也是精神食粮啊!”
叶时音被领导夸,心情也很好:“园长过奖啦。”
苍山那边还入迷地看着奉崖呢,奉崖却看着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
“那我们先去菜园啦,回见。”叶时音对重明挥了挥手,仿佛旁边那个193的大高个不存在一样。
说完,拉着苍山就往菜园走去,丝毫不给奉崖一个眼神。
重明也没发现不对劲,待二人走后直夸叶时音:“小叶每次见面都很有礼貌很有活力,被她那么一笑,心情也跟着变好啊。”
奉崖望着那二人的背影,直到那一高一矮的背影消失在路的拐角,才把冷冷的眼神落在重明脸上:“是吗?不见得。”
刚才她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重明白了他一眼,道:“整天满脸肌无力的人懂什么。”
肌无力“患者”依旧面无表情,转身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重明很想跟上去,咬了咬牙,止住脚步。那天被丢出来的仇还没报呢,他现在不能热脸贴冷屁股!他一转身,朝自己的办公室而去,“我要去吃小叶做的早餐了,谁要理你!”
两个人的办公室在不同的楼,但是就在隔壁。重明走回自己办公室狼吞虎咽的时候,奉崖却打开食盒陷入沉思。
她方才明明是故意的,故意只跟重明打招呼,忽视他。所以,她在为昨晚的事生气?
他用筷子夹起一个紫薯球放进嘴巴咀嚼,缓慢而优雅。
昨晚他的确是被她牵到情绪了,那句“他不是您亲生的,就不对他走心”带着主观便定义了他的所为。
他的确冷待了她,可是起因在于她,她自己却先生气了?
他舀起一勺火腿豆腐汤,那色泽红黄相交,一看便让人食欲大起。
她煮的东西如此温煦,个性倒是很鲜明。
汤入口中,火腿的咸香搭配豆腐的滑嫩,隐约还有煎蛋的香气,实在配得上美味佳肴这四个字。
罢了,等晚上再跟她好好说说。
做了这个决定,奉崖的心绪平和了许多。他将叶时音做的早餐吃了精光,胃里很是满足。
不想这平和的心绪维持没多久,就收到叶时音发来的信息:不好意思呀上神,我的感冒还没好,今晚也没法过去了。
奉崖的眸子凝了一瞬,随后便似九尺冷潭般,凛若冰霜。
才学了一天,一小时的打坐她睡了四十五分钟,结果连着两天请假。这明显是在闹情绪。
九万年来,极少有人敢跟他闹脾气,这天上地下,能让他答应教习术法的,寥寥无几,叶时音占了一个,态度竟敢如此怠慢。
奉崖盖上食盒,那食盒在瞬间被他拧得稀碎。他低头看了一眼食盒碎片,手掌一盖,碎片便都消失在桌上。
似乎还不够,奉崖抬手,掌心一挥,一件用珍珠点缀的女款轻薄外套瞬间化作星星点点消失于空气中。
这件外套叫“星河织梦”,是神界的宝物,质地轻盈,夏可避暑,冬可保暖,是很多妖怪们梦寐以求的瑰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