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崖无奈,喊来冥雀治疗。冥雀一边给苍山按人中,一边叹道:园长不愿出院也就算了,好不容易赶出去了,这上神没病没灾地也非要住进来,这不,还拉了个大块头一起。他这医务室最近的业务真是红红火火啊。
而直到晚上,叶时音也没再在医院出现过,只给奉崖发了一条关心病情的信息。
这也不能怪叶时音,她现在对奉崖的态度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触了心里的伤口。昨晚既然去看了他,也了解了病情,今天再去探望,未免就有纠缠的嫌疑。
至于炖汤这事,叶时音也是做了许久的思想斗争。是,她现在还放不下奉崖,也想给他做好多补的、好吃的,可是给奉崖炖汤和给重明炖的意义不一样,他们俩现在朋友不像朋友,上下级不像上下级,她还是少做少错好。
她甚至对奉崖昨晚那句界限模糊的“不要彻底忘掉我”都不敢多想。
“唉,以后还是少见他吧。”叶时音暗暗下定决心。
想喝的汤没有喝到,想见的人也没有见到,九万岁的神生中,第一次装病的上神坐在病房里,默默地对这次事件进行分析,连奉翊进来都没反应。
“爸爸,我昨晚做得不错吧!”奉翊挺着胸膛,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奉崖看。
奉崖抬眼,点头回道:“嗯,做得很好。”
奉翊小脸红红的,扭着小手靠近病床,奶声奶气地问:“爸爸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我保证完成任务!”
奉崖摸摸他的头,没有回话。
小孩子很会看大人的眼色,所以当奉崖满脸冷然、沉默不语时,奉翊不敢吭声。
父子俩就保持着一站一坐,一手摸,一头不动的姿势,待了好一会。
等到奉翊的小脑袋终于快僵硬时,才哭丧着脸,小声道:“爸爸,你在想什么呀?我可以动了吗?”
奉崖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自己放在他头上的手,缓缓地把手拿开。
“奉翊。”他终于开口,“如果有一个人生病了,另一个人就问了几句,再也没来看过你,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他极少问奉翊这种问题。现在肯这么问,是因昨晚奉翊让他明白,小孩子的思维方式更直接,也许很多事比他自己看得都清楚。
奉翊歪着脑袋想了想,回道:“嗯......说明你们关系一般般吧?如果鳌灵受伤了,我会每天都抽出时间去看她。如果是爸爸受伤了,那我就想24小时呆在这里。”他眨了眨眼,暗示得很明显:我可以一直呆在这里吗?
奉崖自动忽略他最后一句话,只记住了第一句话。那股幽幽的气又堵到胸口来,让他整个人不上不下。
“咦?你是在说小叶姐姐吗?她今天没来吗?”奉翊一针见血。
奉崖淡定回道:“嗯,她今天没来。”
“爸爸你不是拒绝人家了吗?你们现在关系这么差,小叶姐姐昨晚能来已经很给你面子了。”奉翊一针又见血。
奉崖睨了他一眼,“我何时与她关系差了?”
“上次你拒绝姐姐后,她回去哭得可伤心了。如果是我,我肯定就再也不喜欢你了呀。那在她眼里,你们关系肯定很差的。”奉翊一针又又见血。
奉崖蹙眉,手心攥紧。
“还有,爸爸为什么要让姐姐再来找你?你是想吃回头草吗?你这个行为……..……你就不是一只好马了!”
*: ......
“你最近说话很嚣张,奉翊。”奉崖客观评价。
“对不起。”奉翊跪下。
奉崖对于他的屈膝认错已经习以为常,这孩子惯是会演戏,真知错还是假知错不得而知,但跪倒是跪倒很快。
“我没怪你的意思,只是描述事实。嚣张说的是与你之前的态度对比,现在你对我的态度确实大胆了许多。”
奉翊听完,拜了一拜,抬起头时小脸无辜:“我对爸爸是很敬畏的,刚才说的都是心里话呀。爸爸,说真话就错了吗?”
奉崖语塞,沉默了好一会,才回他道:“说真话没错,但......罢了,你以后想说真话就说真话,不必在我面前避讳。”
奉翊高兴地又拜了一拜,拍了拍膝盖的灰尘,站起身来,“那太好啦!以后在爸爸面前我可以有什么说什么吗?”
奉崖:“当然。”
“我早就想说了,爸爸!虽然昨晚我帮了你,但是我觉得您的行为很奇怪。您既然不喜欢小叶姐姐,那干嘛要装可怜骗她过来看您呀?那如果喜欢,更不需要骗了,直接说出来就好了呀!”
骗,这小子果然识破了他的伪装,不愧是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孩子。
奉崖让奉翊坐在椅子上,耐心跟他解释道:“奉翊,并不是所有事非黑即白,我现在并不清楚自己对你叶姐姐的心意,也不知这心意是深是浅,甚至,若是我真的喜欢她,也有许多要考虑的事,并不是只有喜欢这么简单。”
奉翊小眉头皱到一起,“听不懂,好复杂呀。您的意思是,现在不明白对小叶姐姐的心意,但是却想见她吗?”
“可以这么说。”
“不确定喜欢,却又要见她,可是你已经抛弃过她。”奉翊大眼睛眨啊眨,“爸爸,你这是不是叫渣男啊?"
奉崖:……
“你从哪里学来这些词汇?”
“上次我们班里有一个男生前一天说她喜欢小金鱼,后一天就跟小黑兔表白了,结果被小黑兔拒绝后,又回去找小金鱼玩了。鳌灵说他这样就是个渣男!”
现在的小妖精该知道的不一定知道,不该知道的懂了一大堆。
被自己儿子说成渣男,奉崖并未生气,反而认真审视自己起来。他靠着病床,闭了闭眼,无奈道:“这的确是,但拒绝已然发生,我也只能继续向前。奉翊。”
听到叫自己名字,奉翊挺直了背。
“你需继续帮我。”
又从自己爸爸嘴里听到帮这个字,奉翊严肃着小脸,郑重答道:“嗯,我会的!即使爸爸是个渣男,我也会站在爸爸这边!帮着爸爸!”
奉崖听着奉翊再次强调“渣男”这个词,无奈地挥挥手让他回去了。
五月,夏至未至。
欧阳溪远从桂桐那里得知叶时音的生日,早早地就和叶时音约好,当晚要一起吃饭。
叶时音原本不想过生日的,但欧阳溪远说要带她去吃一个厨师朋友的菜,提提意见,也可以互相学习。既然是有所请求,她当然就答应了。
叶时音提早把幼儿园的晚餐准备好,又在厨房把晚餐的事情都跟苍山交代一遍,等到了那天傍晚,欧阳提前来到学校门口,刚停好车,一个高大的男人向他走来。
逆着光,他看不清楚,但是浑身都是上位者的气魄,欧阳溪远也见过许多有头有脸的老板或政客,但从未有人像这人男人这么有气魄。
这是什么人?欧阳溪远脑袋还未想清楚,肢体已经做出反应。他下了车,远远迎着那高大的身影。
那人走近了,露出姣好却漠然的面容,第一句话便开门见山。
“你是欧阳同学?”
欧阳溪远反应很快,立马露出笑容,得体回道:“是的,我叫欧阳溪远,请问您是?”
“奉崖,山海幼儿园的创始人。”
那就是叶时音的老板了,欧阳溪远的态度比刚才还谦逊,伸出手,道:“您好,很高兴认识您。
奉崖低头,默了一瞬,伸手与他握住。
欧阳溪远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但是丰富的社交经验令他并不怯场,压下心中的疑问,笑着与奉崖对视。
两人握手即离,奉崖打量着欧阳溪远,欧阳溪远也打量着他。
“听说,你帮了小叶爸爸很多忙,多谢了。”奉崖说得平淡,却理所当然。
欧阳溪远却诧异。眼前这个人只是叶时音的老板,却帮着叶时音对她的同学说谢谢,完全是家属的口吻。
“听说你也给小叶预支了一年的工资,帮她解了燃眉之急,我也替她谢谢你。”欧阳溪远不甘示弱,以牙还牙。
这话中之意两个人都十分清楚,一人淡漠疏离,一人莞尔而笑,站立相对。
“既然是小叶的恩人,那我该请你进去参观参观。”奉崖侧身,示意他进门,刚好测试下,除了叶时音,是否还有第二个凡人能进入山海幼儿园。
他用了“恩人”这么重的词,又是这主人公似的口吻,显然在昭示着什么。
欧阳溪远并未怯场,只是看了一眼手表,婉拒道:“可能去不了,我跟小叶约了一起去吃饭,时间来不及了。只能下次再来参观学校,小叶时常跟我提起,这里非常漂亮。”
又是“约好吃饭”,又是“小叶时常提起”,话里昭示着与叶时音熟稔的程度。
奉崖冷眸直视着欧阳溪远的眼睛,从这个凡人的眼里看出不凡的胆量和智慧。
“是,她很喜欢这里,工作也很出色。前段时间常能吃到她带给我的小吃和饮品,味道别具一格,能从中吃到用心。
“带给我”一词细品起来,意味着是叶时音主动“带”的,而且是“用心”为他制作。
“确实,小叶的手艺我也吃过,过年那时为我做的糖果和饼干,连我家小侄子都夸,他可是最挑嘴的。”欧阳溪远笑着摇头,“改天带他见见小叶,让他见见糖果的主人,好让他别天天惦记。”
不止享用了专门为他而做的“糖果和饼干”,还要带亲戚见叶时音,这都涉及到见亲属了。
“如此,小叶应该会很喜欢你侄子,就如,她很喜欢我儿子一般。奉翊常说,小叶像妈妈一样。”
要是奉翊听到这句话,肯定小嘴叭叭的解释:我是说让小叶姐姐当妈妈啊,不是说她像妈妈一样啊!
欧阳溪远不懂奉崖说这句是什么意思了。奉崖有儿子,说明他结婚了,那刚才那些机锋就完全没必要。
但如果他的领悟没出错,那奉崖虽然有了儿子,却不在婚姻存续期内。
叶时音跟他的儿子关系很近,那说明什么?欧阳溪远虽然在笑,脑袋却极速运动。
“上......老板,你怎么在这儿?”叶时音远远就看到两个人在讲话了,急忙跑过来。
奉崖和欧阳溪远的视线同时落到叶时音身上去。
她今天穿了一件粉色碎花雪纺衬衫,套一件水洗牛仔外套,下着a字群和长筒靴,清纯靓丽,引人侧目。
这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
奉崖背着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平稳地回道:“刚好经过这里,过来打声招呼。”
嗯?他们俩又不认识,怎么会过来打招呼。
如果她看到刚才两人之间激烈而无声的交锋,就不会去思考如此浅显的问题。
“哦对,这是欧阳溪远,我的大学同学。”
“这是我的老板,奉崖。
欧阳溪远温柔笑着,道:“我们刚才已经互相介绍过了,小叶。”
叶时音握着挎包的包带,讪笑道:“那就好,哈哈。”她看向奉崖,“老板,那我们先走啦?"
奉崖表情如常:“嗯,去吧。”
欧阳溪远亦很绅士:“那我们走了,再会。
两人一起走向车,欧阳溪远替叶时音开门,手还帮忙顶在她头上,怕她头被车框顶到。
“谢谢。”叶时音看了奉崖一眼,猫着腰坐进车里。
欧阳溪远也上了驾驶座,边绑安全带边说道:“出发。今天的晚餐一定会让你这个生日终生难忘。”
叶时音笑问:“真的吗?我很期待!”
豪车呼啸而去,留下淡淡的尾气。
奉崖站在原地,眸子里是腊月冰霜,脚下却是五月晴天。
欧阳溪远说什么,今天是叶时音的生日?
五月天,是那个女孩的生日,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他抬头,闭着眼,再睁眼时,眼神凌厉地望向天空。那云骤然聚集,由白色撞击成乌压压一片。
狂风骤起,山雨欲来。
可是,今日是她的生日。
罢了。
原本凌厉的眼神淡了下来,那天上的乌云又自来散去。
风止,他踩着五月的夕阳,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