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舟车劳顿,再加上宋知蕙还受了箭伤,好不容易回到府邸,宋知蕙原是疲惫至极,想找张床来睡。
奈何晏翊一句话,听着是宠她,让她进了安泰轩,可这安泰轩是要翊的主院,整个院子就一间寝屋,寝屋里也就一张床,晏翊不在,她安能爬他床铺去睡。
且她自打进了安泰轩,便有一老嬷嬷跟在她身侧,与她可谓寸步不离。
但到底是王爷头一个带在身侧的女子,那嬷嬷也怕得罪人,待她倒是十分客气,只是不允她外出。
眼看天色渐暗,晏翊还没回来,宋知蕙实在困乏得不行,便先去洗漱换衣,待一切做完,天已彻底黑沉,她便坐在窗后看书,看的是《太平经》。
宋知蕙喜好看书,看的也杂,这《太平经》便是讲那问道之说,宋知蕙对里面符咒一类的事情没有太多兴趣,但对于一些仁义礼智信的道德教化,还是能看进去的。
她手中捧着书正看得认真,身后那突如其来的声响,将她吓了一跳,手中的书也倏然落地。
能这般闯翊寝屋的人,除了要翊自己,不会是旁人。
宋知蕙不必去看,光听着推门声便知要翊情绪不对。
她赶忙将书捡起,随手先搁在桌上,便小跑着掀帘而出,对着外间那满身寒霜之人屈腿行礼。
晏翊没有唤她起身,就这般正正在那里看她。
明明胸腔内一团怒火在翻涌,可一看到这身影在眼前,那怒火便莫逐渐被火气取代,这火气并非怒意,是在那忍不住要意动时才会生出的。
所以郑太医说他心火过旺,说的便是此刻这股火气。
宋知蕙不知翊又怎么了,只猜测可能是在宫中不顺,她怕翊拿她撒气,便更加谨慎不敢妄动。
默了片刻,头顶飘来一声含怒的斥责,“你是死了?”
宋知蕙赶忙抬眼,才看到翊已经双手撑开,便恍然意识到他是要她上前伺候脱衣,便赶忙起身上前。
晏翊二十年来,头一次被人近身伺候。
她立在他身前,去帮他脱那外衫,细长指尖落在衣领处,一股淡香飘入鼻中。
晏翊眉宇间怒气似多了丝异样,还未等宋知蕙将那件外衫脱下,他又忽然沉声吩咐,“去打水。”
说罢,转身又开始自行脱衣。
宋知蕙无奈地吸了口气,推门到水房去取水。
水房就在院中,与寝屋隔着两间,几步便能走到,宋知蕙未曾添衣,早春的洛阳夜里还是有些冷。
好在水房里一直有火气,进屋后便顿觉暖和,房内有侍从,得知是翊要水,赶忙起身倒了一桶温热的水给宋知蕙。
因左肩受伤的缘故,宋知蕙提那水桶时,便根本不敢使力,只用右手在提,摇摇晃晃回到房中,裙摆已被沾湿。
晏翊此刻已经宽衣,只披着件玄色丝绸薄衫,那腰带还是松松垮垮,让里面紧实的线条若隐若现,他坐在那罗汉椅上,半撑着头,脸上怒意似是缓了些,但那双眸依旧冰冷。
宋知蕙来到墙角,拿去给铜盆里打水,许是弯身时又抽了一下左肩伤口,那里的水便洒了出来,将她身前又是沾湿一片。
宋知蕙偷偷朝罗汉椅看去,见翊似是在出神,并未有责怪她的意思,便忍着疼痛赶忙重新舀水。
磨蹭了半晌,等她端着铜盆来到翊身侧时,那水温似也凉了不少。
正犹豫着要不要再重新去打些热水回来,罗汉椅上的翊忽然坐起身道:“愣着作何,要孤自己洗?”
宋知蕙索性将帕巾放入微凉水中,沾湿后拧至半干,朝上首递去。
晏翊去接帕巾,与那冰冷指尖从他指腹清扫而过,一股奇异的触碰感让他觉得心里生出一丝痒意。
再看宋知蕙时,那晚她被绑在床榻上的画面又一次出现在眼前。
每次想起那画面,翊便会心烦意乱,明明那时他心头一团火气,想要全部撒在她身上,如他曾看过的那些画册一样,直接压上而入,可到了最后那团火气还是被他强行咽下,咽得他一连几日都心口闷疼。
翊也说不清楚,不是已经下了决断,在这一年中可与她放纵,可为何每到动了那压入的念头时,便非要逼自己忍下。
思来想去,便只有一个可能,他嫌她脏。
他二十余年未曾与人碰触,如今终是有人可用,却是这宋知蕙,一个妓子,不知被多少人用过,光是那赵凌就用了三年之久。
一想起赵凌,晏翊那脸色瞬间又阴沉下来,将手中帕巾朝着宋知蕙身前?去。
宋知蕙没反应过来,那身前被帕巾打湿,本就因在屋中穿得就单薄些,此刻衣衫打湿,那最里面赤色心衣的轮廓便清晰可见。
晏翊脸色似是更加沉郁,喉中似又泛出那久忍后的淡淡咸腥。
宋知蕙赶忙垂首,又湿了帕巾朝上递,这次翊未接,而是低道:“你来。”
说罢,他朝后微扬,彻底松了腰带。
“夜里寒凉......这水已不够热了,怕王爷擦身后染了风寒......”宋知蕙小声提醒。
凉了好,正好帮他浇了那火气。
晏翊不以为意,带着几分不耐,“孤让你来你便来。”
宋知蕙是怕万一翊染病,拿她问罪,此刻听他这般说,她便放下心来,乖顺地跪坐在他身前,抬手从脖颈处开始帮他擦起。
可谁知微凉的水与轻柔的动作,并未让晏翊心头火气浇熄,反而烧得更旺。
尤其掠过喉结时,那喉结明显用力地抽动了一下,宋知蕙下意识垂眸去看,那光滑的丝绸下,当真是有了异样,但要翊不说,她便装作不知,只盼着早些做完便能休息。
也不知要翊到底是在宫中受了什么气,怎就气成这般,她可不想触翊眉头,便在擦拭身前两侧时,加了些速度,也略有几分敷衍。
在擦至腹部时,晏翊呼吸沉了下来,那撑起的丝绸似在隐隐跳动,就在她面前。
宋知蕙垂着眼睫不去看翊,继续装作不知。
晏翊咽着那咸腥,目光始终不离她。
看到她跪在身前小心翼翼的模样,翊强忍中又想起梦中那一幕,她便是这般在他身前,隔着那纱帐......
翊眸光落在她轻轻抿起的红唇上。
但很快,宋知蕙便擦拭完,将帕巾放回水中,起身准备退开。
许是跪坐太久,弯身端那铜盆时,她身影又是一晃,一盆水险些就要泼出。
晏翊深吸一口气,终是看不过眼了,他起身从宋知手中接过铜盆,斥她笨手笨脚,还不如他自己来。
宋知蕙原以为可以退下,却没想翊让她先进屋去。
此刻那桶里的水已经彻底冰凉,晏翊索性就拿那水来擦身,宋知蕙不在身前,那意动便能渐渐压住,可洗漱过后,转身朝里间迈步时,那久忍的意动似又有抬头之势。
翊不喜欢这种感觉,甚至说有些憎恶,他可以与她去纵,但不能控制不住,这种掌控的感觉,让他没来由更觉烦躁。
又是沉着脸走进屋中。
瞥见桌上的书,晏翊顺手拿起,“呵,这是打算要给孤下符咒了?”
宋知蕙没有着急解释,而是反问他道:“王爷信这些么?”
翊将书重新回桌上,转身朝床榻走去,“子不语怪力乱神。”
宋知蕙点头道:“王爷英明,妾只是闲来打发时间。”
想到他奔波一整日,在宫里几乎时时刻刻都被迫忆起她,郑太医诊脉时他会想起她来,与庄谈及朝事,也会想起她,在看那赵凌之时,想到的还是她。
而她,却是闲到坐他屋中打发时间,要翊又是一声冷笑。
他落下床帐,上了榻,却一直没有提要如何安排宋知蕙。
宋知蕙此刻是真的困乏至极,她装着胆子朝前走了一步,小声道:“王爷,安泰轩东侧有间房,妾可否今晚在那里添置床铺…………”
帐内,晏翊未曾躺下,而是盘腿坐着,透过那薄纱看她。
默了片刻,他忽然冷冷出声,“今日皇上听了你的计策,很是满意,连说了三次妙。”
宋知蕙屈了屈腿,“能助王爷,乃妾之幸事。”
此计能得夸赞,宋知蕙毫不意外,但她不明白,若皇上和要翊皆皆应允的话,能相处解决之策,晏翊应当高兴才是,为何今日打从进屋起,便一直不对劲。
莫不是翊猜出她背后另有所图?
宋知蕙在最初提出这个计策之时,与翊面面俱到去分析,可唯独一点她始终未提,便是那帝王疑心。
大东无人不知,晏庄文韬武略皆不及翊,若非先帝忽然不喜翊,这大东皇位非他莫属。
宋知蕙不信庄心中不忌,所以此计便是给了庄机会,他大可到时借谋反由头,将翊一并除之,但以翊势力,定不会束手就擒,势必要与他抗争.......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翊沉冷的声音响起。
宋知蕙眨眼回神,垂眸道:“没、没......”
晏翊冷笑,方才她那眼神中分明含了杀气,就如那晚她看洪瑞的时候一样。
“杨心仪。”他念出她名字,低低嗤笑起来,“你该不是以为,借皇上之手,便能将孤一并除去?”
宋知蕙顿觉后脊发麻,忙将头垂得更低,“妾是王爷的人,与王爷一心,王爷若有事,妾如何能独善其身,还望王爷明鉴。”
又在装模作样,口是心非。
晏翊听后却是未恼,反而笑容更深,“那你便放宽心,孤能送他上去,便能拉他下来,只要孤想,这大东无人动得了孤。”
宋知蕙抬手贴在额前,朝着床榻方向伏地叩首,“王爷英明。”
“不过,就冲你这番话,孤也要好好褒奖你。”床帐内传来要翊冷笑的声音,“孤为你备了份礼,也不知你可否喜欢?”
宋知蕙缓缓跪坐起身,朝那纱帐后看去,男人唇角似是勾着,可那眼底分明透着寒意,哪里是当真要送她东西。
但宋知蕙还是极为配合道:“王爷所赠,不论何物,妾皆欢喜。”
“好啊。”晏翊沉沉一笑,“那孤到时看看你到底有多欢喜。”
一股强烈的威压感扑面而来,似是隐忍了许久的怒意即将而出,宋知蕙顿觉不安,她索性一咬牙,抬起头来朝那纱帐柔柔道:“王爷既是今日高兴,那便唱首曲子,给王爷助兴?”
呵,这是看出他恼了,想唱曲哄他?
翊不免觉得好笑,但还是问道:“那若是孤听后,未觉兴起呢?”
宋知蕙细眉微垂,“那王爷便责罚妾。”
“如何罚?”晏翊嗓音莫名哑了几分。
宋知蕙不等他下令,便自觉起身,来至桌旁,一口幽兰气,熄了那烛灯,“王爷想如何罚,都可......”
话落,她款步走去各处灯旁,很快整个屋中,只剩下榻旁那一盏烛灯。
灼灼橙光中,宋知蕙吟唱出声,她嗓音不细,甚至还带了几分沙哑,却在入耳时,莫名让人生出一股隐隐的痒意。
她缓步朝他而来,退去那半湿的纱裙,最后跪坐在那纱帐外,未曾将纱帐撩开,而是抬手隔着纱帐,谁知那手刚一靠近,却被翊那灼热的手掌一把握住,并未如上次马车中一般,他拉着她的手压上,而是直接将她手拉去了一旁。
宋知蕙还未来及反应,便被他拉得朝前而去。
想到从前在幽州时,与旁人也会这般,晏翊那心头怒意倏然升起,一并涌来的还有那久忍不出的火气。
两者搅在胸腔,晏翊终是压制不住,索性撩开床帐,五指入那墨发中,直接压上。
翊顿觉身处云霄,比那时而想起的梦中更甚。
“你可曾......如此过?”翊低哑又带着微颤地问出声。
宋知蕙含糊回道:“未曾......”
谎话。
他与那赵凌三年之久,怎会一次未曾有过?
他不信那赵凌小儿能忍住。
随着怒意不断翻涌,最后翻涌而出的那个瞬间,晏翊终是明白过来,那久抑为何会成疾。
他缓缓垂眼再朝宋知蕙看去,她眼睛已湿,正掩唇低咳,有那么一瞬间,看到她这般难受,他忽觉不该如此,但很快那丝隐隐愧疚,就被过分的舒意而取代。
有些事,一旦尝过,便会时时想起。
只是要翊没有想过,随着他眸光落在宋知蕙身上越久,他想起的便越快。
一次已是放纵,不该再多留,他不喜那种失控感。
晏翊移开目光,冷道:“退下。”
宋知蕙立即起身,没有片刻停留,拎起地上薄裙便掀帘而出,待到了外间,才将衣裙穿好,她用帕子擦完唇角,顺手丢进筒中。
有了晏翊的发话,她便能让那嬷嬷给她安置房间,又是熬了半个时辰,宋知蕙才彻底能在床上躺下。
睡之前自然是重新洗漱了一番,待合眼的时候,原本困乏至极的身子,却又忽然清醒许多。
她想到方才浓烈之时,要翊问她的话,便不免又觉奇怪,他是知道她的出身的,也知道她与赵凌三载,问这样的话有何意义,且她回答了,他又不信,既是不信,又何故问出口来?
宋知蕙长出一口气,不管他如何想,便是按照刘妈妈教的那般去做便是,他只是客,用哄客的法子哄他,只要他高兴了,她不就能少遭些罪了。
寻常主家若是设宴,下帖至少要提前半月,也是为了让宾客有时间提前做安排,如翊这般今日下帖,明日就要设宴的,几乎闻所未闻,但以他身份,那些人便是当天夜里接到帖子,想必连夜也要赶来赴宴。
赵凌接到请帖时,自是觉得意外,让王良再三确认,此贴的确是靖安王府所送。
广阳侯府与靖安王府这般多年来,几乎从未有过往来,一个在东,一个在北,且广阳侯长期驻守边疆,便是他本人都与翊连面都未曾见过几次。
赵凌原是想应了大公主的约,推了靖安王府的宴,用翊的亲侄女来做借口,想来也应当不会得罪翊,但赵凌一想到阁楼上那冷冷朝他看来的眼神,还有那高大的身影,便生出一股莫名的情绪。
最后这日,赵凌还是带着王良,去了靖安王府赴宴。
明德堂内,侍从繁而不乱,将今日到场各路勋贵权宦引至两侧桌后落座。
赵凌坐在左手边第四排那桌,王良跪坐在他身侧靠后的地方。
不到半个时辰,堂内便已坐满,除了那上首的靖安王还未到。
郭框今日未来,自得知靖安王要入京,他便对外宣称染了寒疾,在府,一躺就是半月,今日所到是他长子,被安排在左手边第一桌上。
须臾,堂外传来脚步声,众人屏气起身,朝外看去。
随着那玄色金纹四爪蟒袍的宽硕身影而入,众人立即俯身拱手,“王爷金安。”
晏翊阔步朝上首而去,在路过赵凌身前之时,他冷眸朝他面上扫过,一股令人窒闷的压迫感瞬间袭来。
王良心头猛然一凛,赵凌蹙眉更深,恍然想起刘妈妈所言,等他回过神来诧异抬眼时,却见翊已是撩开衣摆,稳稳在上首落座。
“免礼。”翊虚虚抬手,举起面前杯盏,用那似笑非笑地沉冷声音,对着众人道,“来,与孤说说,这几日你们从孤这里都探出了哪些消息?"
堂内瞬间一片寂静,那正要举杯的手,皆是一个哆嗦。
唯赵凌坦荡荡拿起杯盏,朝着上首扬起。
晏翊居高临下低睨着他,片刻后,低笑道:“赵世子不算在内,孤是久仰世子大名,今日才特地借此机会,想与世子一见。”
说罢,他手臂微抬,先抿一口。
赵凌为表敬重,将酒盏一饮而尽。
随着赵凌落座,堂内再次恢复寂静,无人再敢出声。
“郭荣是吧?”晏翊出声打破沉默,他朝左侧为首之处看去,郭荣宽袖中的手颤了两下,强忍住惧意,扯出一个苦笑道:“回王爷,正是卑职,卑职家父近日病重,便一直在家中尽孝,不知王爷方才所言为何?”
晏翊似在思忖,“这般啊......那想来你近日到十分辛苦,那便好生食补一番。”
说完,他抬手击掌,堂外侍从应声入内,将各式菜肴摆放在各处众人面前。
众人脸上又是一惊。
每个人身前菜色都不想同,郭荣面前全是用萝卜所制的饭菜,刘智面前皆是鸡蛋,袁怀面前全是柑橘......有的甚至没有饭菜,而是放着逗弄孩童的拨浪鼓。
总之,只赵凌面前菜肴看着并无异样,也只有赵凌神色寻常,其余人皆是又惊又惧。
众人皆知翊势大,却以为他这些年久居兖州,京中势力应当早有消减,再加上皇帝地位逐渐稳固,他便是再能耐,到底也不如从前,有些事许是不敢做的太过明目张胆。
却没想只短短几日工夫,他竟有本事将府外所有探子摸出底来。
想到从前那些传闻,有人已拿出帕巾在哆哆嗦嗦拭汗。
晏翊很满意他们脸上神情,不冷不淡道:“那靖安王多年不近女色,怎会带女子回京,此女身份必然可疑......”
说着,他朝郭荣笑着望去,“是吧郭荣,孤记得这话是你说的。”
郭荣吓得当即白了脸色,一开口那舌头便在打结,“不不不,卑、卑职未曾......”
“孤可不喜人说假话。”翊声音倏然沉下。
郭荣彻底不敢再开口。
晏翊沉冷收回目光,又朝王管事看去,王管事颔首小跑而下。
须臾,一女子垂眼走入堂中。
赵凌正在饮酒吃菜,本是未朝那身影看去,是身侧王良陡然的一声吸气,让他觉出异样,这才抬眼朝来人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