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想通了,朱方巷、三水汤饼,那么多人晓得他和萍萍的事,杀一个萍萍有何用?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堵不如疏。
柳湛抬头吩咐蒋望回:“等案子结了,你去吏部翻翻卷宗,看有没有年纪三、五十,姓方的,不局京官。”
蒋望回唇合了又?。
柳湛续道:“最好江南籍贯。”
片刻沉默,蒋望回把三品以上的簪缨门第都过了一遍,才回道:“那就只有少保和观文殿的方学士了。”
“用不着重金兼紫,”柳湛轻笑,一个东宫御侍不需要娘家如此容显,“八、九品即可。”
蒋望回面露不解:“郎君既决意娶萍娘子,不该为她寻一门能撑腰的娘家?”
“娶?”柳湛听到天大的笑话,“希颜,你怎么脑子如此糊涂!待会还能成事么?林公那边真有通传明白?前些天给我的碑林图,没错漏吧?”
这一霎柳湛将萍萍抛掷脑后,只?心蒋望回状况不对,或患热病,耽误他成事。
少倾, 蒋望回迟缓嗫嚅:“属下方才忽犯迷糊......一时失言,恳请郎君责罚!"
柳湛抬抬手,还不至于这点事就罚他,又问林元?及焦山各?可真妥当了?
蒋望回埋首重复:“郎君放心,绝无差池!”
翌日。
出门后,萍萍?心金子重,柳湛背久受累,在朱方巷口招手拦?。
柳湛一回想那长?就头大,拦住道:“太远了,别坐长了,我来雇一辆。”
说话间,长?停至二人身边,车夫问道:“坐不坐?”
萍萍心里疑惑,焦山远吗?比金山还近些呀!
但她还是依从夫君,同车夫赔笑:“对不住,对不住,我们暂时不坐了。”
“驾!”车夫扬起?鞭,长车驶远。柳湛看也不看,牵起萍萍的手往前走,记得前面有家车行。
萍萍一团雾水,直到亲眼瞧见柳湛挑了一辆黑?油亮,车厢宽大的?车,缎面门帘,左右甚至挂了灯笼。
萍萍赶紧把柳湛拉远些,确保店主人听不到,才附耳急道:“这肯定很贵的!”
柳湛只觉耳朵痒痒,笑道:“我有钱。”
他结了账,?夫来放?凳,萍萍踮?踩在?凳上,差一点就想缩回去,柳湛噙笑,扶她钻进车厢。
这内壁甚至有漆绘!
萍萍难以置信,指尖小心翼翼触了一下那绘画的乐伎,柳湛笑问:“你很少坐这样的车?”
“没坐过。”萍萍认真过了一遍回忆,也没有。
柳湛便想日后若带她同坐步辇,岂不要惊得眼珠子掉下来?
“官人你今天好像不一样。”萍萍突然说。
“有何不一样?”柳湛深深看向萍萍,说来今日过后,她才是不一样了,衔巢泥燕一朝跃枝作凤凰,富贵无边,光彩门户,非她所能想象。
柳湛抿了下唇。
萍萍完全不知柳湛所思所想,仍担忧追问:“你没犯法吧?”
“没有。”
“你保证?”
得了泼天机缘,她不知道惜福感恩,还在这里喋喋不休,柳湛微觉不耐,捉住萍萍的手:“好了,好了,我保证。”
他边说边挑起窗帘,远?江上雾绕,焦山高耸,犹如浮玉,和窗前萍萍的鹅黄衫秋香裙相得益彰。
萍萍惊呼:“焦山要到了。''
“停车。”柳湛吩咐马夫。
车刚停稳,他就挑帘钻出车厢。
虽然不知道为何要在此?下车,但萍萍还是选择跟?,她发现柳湛没拿包袱,便自个背起来,反正不远了,她也该分担一段路。
柳湛瞥见她肩头的包袱,背过身去。
二人并排往码头走,些许闲话,柳湛只字不提包袱的事,?码头还有七、八步路,就听江上一梢公喊:“还有要去焦山的吗?”
梢公撑着杆,已经调转船头,有随时发船的迹象。
萍萍忙跑起来,柳湛随后:“我、我们!”
“只有一个位置了。”梢公声音回荡。
萍萍喘着气看那舟上,一排排坐满,的确只余最末一个座位,又见舟旁挨着另一只舟,还是空的,便想等那旁边一艘,却感觉柳湛推她胳膊:“你先去,等下我来找你。”
萍萍完全没有思考,便依柳湛之言,跨上舟去,须臾,扭头询问:“那我在码头等你?”
柳湛一脸严肃:“蒋兄事急,你先把东西交到人手上。”
“好。”萍萍说着转回头,就要坐下,一人江中舟上,一人岸边,柳湛却突然拉住她的手,萍萍一开始没反应,柳湛便唤:“萍萍。”
她这才诧异回头。
他抚她的手背,拇指却扣入萍萍虎口,摩挲两下:“不要怕。”
“好了没有?开船啦??”梢公船头吆喝,许多船客也将目光投到萍萍身上。她不好意思,担心耽误大家,便轻柔抽手,柳湛眼见她的手寸寸远?,从指掌背变成指覆盖指,再到他的手孤悬空中。
萍萍在船上挥手:“待会山中再见。”
半晌,柳湛才抬手挥了仅一下,算作回应。
船家找萍萍收了八十文船钱,去焦山是这个价。
“坐好了,走了。”
梢公竿往水中一口船就朝江心荡开去,微风习习,萍萍起先还挺惬意,但不一会就察觉不对劲??这船上出奇寂静,男女老少竟然都紧闭双唇,不谈天说地。
萍萍有时瞅某位或某位船客看久了,他们就一齐转过脸来盯着她,面无表情。
他们不会是劫金子的水匪吧?
萍萍紧?,包袱从后挪前,连带?,紧紧箍在身前。
江上雾气泛起,又?船散。
岸上亦然。
柳湛径直走向旁边那艘,他刚一坐下付账,就有十数船客迅速上来,付账坐定。挨着柳湛的船客身着圆领袍,头戴幂篱:“郎君。”
柳湛侧首:“怎么是你?”
这船客是女扮男装的蒋音和。
“奴婢担心郎君安危。”
柳湛不再接话,目光只盯着前方远?萍萍那艘,隔着半江,雾气时隐时现,有时会看不清。
柳湛袖中攥拳,无论螳螂黄雀,今日将尽捕之,诸事皆在他掌握之中,一时的看不清不要紧,他会?她周全。
不远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车帘挑起一角,裴小官人抬着手,侧着身,一双阴鸷的眼睛藏于阴暗中。
赶车的是他的长随,瞧见一切,心有疑惑:“他们都是去焦山?”
夫妻俩怎么不一起走呢?
“阿大,”裴小官人吩咐,“也去雇一艘船。”
很快,长随也找来一艘筏子,马车开到江边,裴小官人低头抬袖,遮掩着上了船。
船如离弦箭,?速驶离岸边。
大江中舟多如?,来来往往,三人三舟泯然其中,顷刻难以分辨。
淮南东路的提点刑狱司两处办公,一在扬州,一在润州。
润州这处,提点胡瑜与上峰刑狱公事本是闲聊,胡瑜一时嘴贱,吹?自己近日侦破两起悬案,上峰便问,往年悬而未决的那些案子,整理没有?
胡瑜哪里有做。
上峰便斥:“去年就答应我整理,拖到今年,这都三月了!衙门里还有多少案子没破?你不知本官亦不知,说出去叫人笑掉大牙!”
上峰限胡瑜三日之内,全部理清。
胡瑜喜欢抓人,擅长刑讯,却最怕白纸黑字,一个头两个大,只得叫上手下全部差人,点灯熬油。
这会,某差人打个哈欠,看外面天黑黑:“这再过一会,鸡都要打鸣了!”
“一宿总算快熬过了。”另一差人接话,
“呵,还有两宿呢!”又有一差人指着堆积如山的卷宗,“这么多卷子你们没看见?”
“不是吧,还是要继续熬?”差人们怨声四起,“提点是这样吗?”
“提点,三日整理得完吗?”
他们理了一宿,没想到卷宗积?了这么多,三、四十年前的悬案都没处理,只怕当事人已俱化白骨。
胡瑜在旁勾嘴角,想到一处去,老案子无人伸冤,还侦破什么?
至于近五年的新案,积?千件,自己是做得有点过分了??那便整理一晚,做做样子。
“今夜过了就不熬了,”胡瑜站起来伸懒腰,“等到鸡鸣就各回各家!”
“那公事大人会不会怪罪?”有人差人问。
立马就有同僚跳起敲那差人头:“你傻了吧,我们提点是谁?”
胡瑜一笑,今晚已经给了上峰面子,他爹爹胡忠恕是京官旧吏,同僚门生遍布,就连御史中丞林元?上月也来参加伞宴,小小一公事,不敢真撕破脸的。
有贴心的差人见胡瑜站起,拿来揩齿巾,欲伺候洗漱。
胡瑜摆手,前些日子新养一外宅,想念得紧,待会去她那里洗。
他不由心猿意马:“你们在这理,本官先走了。”
说着就要往外走,却突然闯入许多官兵,胡瑜来不及反应就被架住,手下差人也尽数被押,整个刑狱都被围起,铁桶一般。
“作甚么?我是本路提点!”胡瑜正囔囔,就见官兵中央?出一条道,刑狱公事并一白面无须少年走近,公事拜那少年:“中贵人。”
少年点头:“杂家奉中丞大人命令,审查刑狱司提点胡瑜并一干人等,不允离院,一只苍蝇都不可?走!”
与此同时,胡府内。
主仆家眷多半梦乡,有两位值夜的女使未眠,站在院子里说话,忽十数黑衣人执器械翻墙入院,压落墙边数朵海棠。
二女使与众来人面面相觑,须臾,来人将刀横于女使脖颈。
胡家其余各处亦如此,偶有遇上?院的,轻微打斗,胡忠恕年老睡浅被吵醒,摇一摇身边双十娇妻,?她伺候披衣,出来查看。
耽误久了,他下到台阶时,家里已明晃晃各处火把,仆婢女眷尽数羁押。
黑衣人们把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好大的胆子!”胡宽恕抖着手指向阶下黑衣人,“你们,你们私闯民宅,还有没有王法?”
又想家里每年花百金雇?院,却原来一群饭桶,只能找机会给瑜儿报信,调拨差人,镇压下狱,到时候眼前这帮歹人,格杀勿论。
胡忠恕脸色越来越阴沉,就在这时,被他指的黑衣人让开,现出身着从三品官袍的林元?,紫服玉带,胡忠恕那一只食指,隔空戳林元?面门。
** **......
胡忠恕?嘴说不出来话。
“中丞大人奉谕旨办案,何人敢阻?!”
胡忠恕听闻官家,腿一软跪倒在地。
瓦舍中,两位行首并虔婆丫鬟也俱绑缚,便服官兵守在屋内,头顶的鸳鸯灯绕圈打晃。
焦山码头。
萍萍提防一路,也??了一路,但船客们却好像不是打劫的,竟让她平平安安抵达。
下船时萍萍才发现不仅手心,后背也是全是冷汗,又想,这一艘船客可能只是天生不爱笑吧。
“到码头遇见执末色扇的人,可交易。”她脑海里回响蒋望回叮嘱的话。
末色扇………………为什么有人要在扇子上写“末色”二字?
不能见着一把扇子,就允人把这么多黄金带走吧?
萍萍正琢磨如何与接头人确认,无意扫见码头一角柳树下,立着个着窄袖对襟衫,月白绢裤的女子,浓烈的粉面红腮,模糊她本来面目。
萍萍心里咣地响了一声,整个人定住。
副末色。
不知缘何,她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三个字。
接着耳畔便袅袅唱起来,明明只有船客往来,无人演戏,却觉丝弦锣鼓,恍临台上。
“《打花鼓》。”萍萍呢喃。
她压根没去过瓦子,却笃定这些都是瓦子里的,还无比熟悉。
难道是前尘旧事?
萍萍恍惚的这片刻,女子走到萍萍身边,笑问:“妹妹在等人?”
萍萍几乎颤抖着低头,望见女子身后别着把扇子。女子稍稍偏身,一点点露出“色”字,再露“末”字。
她果然是副末色。
萍萍戒心莫名其妙就少了三分,再一想到她是女子,又减两分:“是。”
女子笑笑,抽出腰间蒲扇:“可是在找带着这把扇子的?”不待萍萍答,她便续道:“是我呢。’
萍萍看着女子的眼睛,回以笑意。
“妹妹东西可有带来?”副末色又问。
萍萍仅存的一点戒心驱着她反问:“你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副末色?近萍萍耳畔,以扇掩口,吐气如兰:“三百金。”
这下萍萍确认了,笑道:“看来你是蒋小官人要转交的人。”
副末色慢慢挑了下眉。
少倾,她牵起萍萍的手:“此处人多,妹妹借一步说话。”
萍萍想也是,人来人往,万一被人听见,对金子起了贪念,可不得了。她立马把包袱搂更紧,然后才跟副末色走。
副末色回头看见,浅淡一笑。
萍萍原以为只到偏僻角落,比方刚刚副末色站的柳树下,哪知副末色引她往山上走,萍萍不由问:“我们要去哪里?”
副末色驻足:“我们总要找个完全没人的地方,检查检查你包袱里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吧?”
“那肯定是真的。”萍萍不假思索回。
副末色又笑:“再则,妹妹也要领回你该带回去的东西吧?”
还有要带回去的?
这
蒋望回没说啊,萍萍一霎疑惑,然后赶紧恢复平常神色,怕给蒋望回漏了什么馅。
她镇定地,直勾勾地对视副末色眼睛。
副末色笑着催促:“快些走吧,我待会在焦山还有一场戏要演。”
萍萍恍然大悟,怪不得副末色上妆,她也脚下加快,无意间俯瞰,焦山和金山一样,只一条登山道,蜿蜒入江,待会官人可以顺着找上来,不会走散。
她笑着转回头,跟上副末色。
江上,舟中柳湛正死死盯紧山间路上那一点挪动的鹅黄与秋香。船将一停靠,他就匆匆下来,疾步登山,堂而皇之,并不避人,皂靴一步步踏在石阶上。
与此同时,狱中,亦有一双皂靴,一下一下,踩踏在胡瑜腿上。
他痛得哇哇大叫。
这是胡瑜自己发明的酷刑,将犯人反绑在地,绳缚双腿,然后再令狱卒腿上跳跃,痛深骨髓,名为超棍。
坐上首审讯的林元舆都不忍看,偏这胡瑜常用的刑讯室里还贴一副字:人是贱虫,不打不招。
狱卒又跳十来下,胡瑜熬不住,喘气道:“?廉和我相差两岁,用同一乳母张氏,那张氏的儿子便是那朱方巷杀猪匠……………”
“但我们与张氏已多年不往来,”胡忠恕突然打断儿子,接话道,“犬子偶尔听到她的消息,皆是从?廉口中得知,那?廉与张氏亲密。”
林元舆须,看来胡忠恕仍打算咬死,阻儿招供。
可张屠之前已经向他们招了呀,二白金、三百金,皆不是全数,?廉会饕餮开口,一要再要,而张屠也只得一印再印,以至于短短三年,润扬一带就假.钱泛滥。
也曾有人辨出真伪,却被胡家一门地头蛇镇压。
林元?之前怜惜胡忠恕年纪大,只上了些皮肉刑,不曾动用超棍,此刻依旧数分不忍,但胡家父子的确参与了伪钱案,他要再审不出所以然,官家和太子怪罪,是要算到他头上的。
权衡利弊,林元?朝胡忠恕拱了拱手:“胡兄,对不住了。”
示意狱卒上超棍。
狱卒便拿绳索来绑胡忠恕腿,情急之下,为求活命,胡忠恕冲口而出:“林元舆,你可知淮南东路茶盐司并不属我润州管辖?”
焦山。
焦山也有庙,却远不及金山寺有名,香火比起来也是小巫见大巫。
焦山有名的是遍布半山的碑林。
穿过入口宝墨亭,葱茏掩映百来块高过人头顶石碑,风吹不倒,雨淋不化,石语默述。萍萍头回来,心内震撼,眼花缭乱。
当中有一块叫《瘗鹤铭》,碑面一层薄灰,光投在石刻上,萍萍伸手去拂,这么漂亮的字,不忍心让它蒙灰。
她看署名是“华阳真逸撰”,扭头见副末色也停了下来,便问:“这是王右军的真迹么?”
副末色?近瞧碑,脑袋在萍萍肩膀上方隔着毫厘,轻轻笑道:“谁知道呢。”
又催促:“快走吧。”
走得深了,萍萍恍觉副末色在领她走迷宫。
魏法师碑、金刚经偈句,赵使君寿词记......她默默通过碑文名记下路线。
副末色在两块碑间的空地停下:“妹妹在这里稍候,一会就有人来。”
萍萍记下自己站的背后是前人观《瘗鹤铭》留下的赋。
副末色已绕过石碑,越走越远,不一会消失不见。她借森柏遮掩,来到高处精舍,杨廉正在舍中窗边俯瞰萍萍,身后他俩长随。
副末色恭敬拜道:“大官人。”
杨廉看也不看。
副末色弓着背,蹑手蹑脚也走到窗边,不敢影响杨廉,挑一边角往下觑,不一会蹙眉:“咦?”
杨廉这才抬眼瞥她,似有不悦:“怎么了?”
“他们还是背信弃义了。”副末色碎步凑近杨廉,指那窗下茶白身影,已穿亭进入碑林,“那人便是同奴商议的杨小官人。”
杨廉不以为意睨一眼,再瞟,再定睛,那日伞宴,林元舆身后护院容貌卓绝,是杨廉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不仅筵席上鹤立鸡群,到如今依然还印象深刻。
杨廉甚至记得那护院还和一厨娘生出纠葛。
“他是什么杨小官人!”杨廉狠狠瞪副末色,“他是御史中丞林元舆的长随!"
杨廉怒踹副末色:“差点误我大事!”
副末色倒地,杨廉则吩咐自家长随:“吹阎王号。”
即刻有一长随跑出去,未免暴露主人位置,同精舍隔溪又隔碑后,才吹起一只犀牛号角,所谓阎王号三长五短,阎王要你三更死,岂能留你到五更。
那娘子并护院,统统灭口。
萍萍正和五名男子交易。她递去黄金箱,那居中的男子还她一个箱子,模样大小皆如女儿家的妆奁,她正在疑惑望回用黄金换妆奁作甚么?难不成他心上人喜欢,博君一笑?
就听山间号角响起,呜呜数声,接着五名男子齐刷刷拔刀,朝萍萍砍来,她抱着妆奁,拔腿就躲,忽觉身边擦过一道白影,一道弧光。
再定睛时,五名男子脖颈上皆一道剑痕,涓涓冒血,另有一白袍皂靴男子手持薄剑,自空中旋落。
这
一身打扮再熟不过,萍萍立马认出:“官人?”
声音里却带上几分疑惑。
柳湛捉住她手腕:“快走。”
杨廉在精舍里看得跳脚:“人呢?不要留活口!”
他们这回来了三十几个护院,拦下这对男女绰绰有余。
便不断有精壮男子自石碑后冒出,阻拦二人去路。
有时候躲刀要弯腰,要低头,萍萍不自觉收胳膊,手从柳湛手中滑落。追杀得紧,她不敢停,就自己按记的路跑,少倾柳湛纵身跃过,在她身前落地,砍翻一名护院,重牵起她的手,这回十指牢牢扣紧。
“你记得路?”柳湛边跑边问。
萍萍正要答,忽又有一个流星锤迎面飞来,锤体巨大,极难躲避,柳湛正准备横剑帮她打掉,忽斜出一飞刀,击上流星锤,连带着锤体一道改变方向,滚落坠地。
柳湛只瞥了一眼地上飞刀,就继续与那持锤的护院鏖战。此时忽然杀声四起,是林元?排遣的官兵到了。
人多势众,不一会就将杨廉手下生擒或绞杀。
柳湛这才稍稍放宽心,松开萍萍的手,准备审问那几位活着的贼人,萍萍却仿佛冥冥中自有召唤,鬼使神差朝精舍方向望去,对上副末色的眼睛。
那副末色手执的盒子就在这一刻打开,内里似连弩却非连弩,无数泛着蓝光的银针,暴雨一般,径直朝柳湛方向射去。
柳湛余光瞥见,如今这世上竟还有人会使梨花针?他并不惧,正欲转身剑挑,就听萍萍大喊:“官人小心!”
漫天席地,在萍萍看来,比那流星锤还难躲百倍、千倍,避无可避。她便一个纵身,挡在柳湛身前,踮脚伸臂,尽力护住他。
毒针噼里啪啦全射.进萍萍身体,柳湛看得心惊胆战,目眦尽裂,再看她身上的血花一朵又一朵,争先恐后绽放,只觉天旋地转。
他朝萍萍奔来的脚一踉跄,跪倒在她身前,一手抱起一手捂,可出血的地方太多,怎么也不完,柳湛两手抖得不能自已,心中频道:不该让她来的,不该…………………
跟官兵一道上山的蒋音和此时近前,怒道:“郎君运筹帷幄,原本可以决胜千里之外,却突然冒出她这个添乱精,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柳湛似未闻,打横抱起萍萍。
音和忿忿不平:“郎君救她作甚,难不成还要带回东京?”
柳湛突然狠狠剜了蒋音和一眼:“你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