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官人去?理公务了,不在身边,但这会假想着倾诉两句,分散注意,疼痛会稍微减缓些。
熬着吧,萍萍咬牙睁眼,瞟向房中滴漏,等刻度逐一降低,总有一刻,时间会带走一切疼痛。
西?归途就是这么熬过来的。
那时她刚出谷地不久,旧伤复发,十里荒野寻不到住?,就在废弃的观音?里躺着,连张草席也无。外面亥月飞雪,积雪高过半身破烂的?门,风狂啸着往里灌,她才晓得什么叫“燕山雪花大如席”。
她烧了整整三日,既饿又困,痛楚难耐,一刹冲动,想闭眼睡过去算了,转念又决绝道不行!她还没有到?州,履行和官人的约定......倘若她折在途中,官人岂不要在?州等一辈子?
萍萍强撑着支起眼皮,怕睡了再不醒,就一直对视庙里泥塑的观音,断了胳膊少净瓶,面也斑驳,但那一双眼却漆面完好,越看越悲悯。
她生生熬到烧退,再凭一口气往东走,十里之外到京兆府境内,经略相公治下,设点施粥,才终续上一命。
后来只要遇着苦难疼痛,她都这么熬,眼下亦如此,萍萍胸脯起伏,偶尔吞咽,也不知硬挺了多久,全身湿透,那疼痛才终于消散。
她苍白的唇往上?,现出两个酒窝,你看,果然什么都能熬过来。
屋外的女使像变法术似的,又一下子全消失。
直到晌午,才有两女使提着食盒来送饭,顺道给萍萍捎了套新衣裳。
萍萍提起叠着的衣裳打开,竟是件鸦青的窄袖袍服,不由疑惑:“怎么是男装?”
女使埋头,不多言:“这是中贵人的吩咐。”
袁未?给她挑的衣裳?
萍萍低头,自己身上全是昨晚留下来的印痕,穿抹胸褙子完全遮不住,的确不合适,圆领袍加上里面的连裳,可以直遮到脖颈。萍萍点头道?:“帮我多?中贵人,还是他想得周到。
二女使默默无言,为萍萍重梳发髻,戴上一顶簪花幞头。
衣裳头发皆是宫婢打扮,但来之前中贵人叮嘱过,不可对萍娘子多言。
理好衣冠后,女使垂首打开房门,光亮?之投射进来,萍萍回头一望,亮堂堂的门槛后面站着袁未?。
他一直等着?
萍萍张嘴打算当面再谢一次,袁未?却比她嘴快:“好了?收拾一下,殿下要返京了。”
“好!”萍萍干脆应声,收拾些体己物就?袁未?离开。不是来时他们上船的那个码头,要更?些,她坐了足足一个半时辰的车。
江边戒严,一座水榭半耷江中,门窗紧闭,愈发显得闷热。
进来的?车皆停在水榭旁,袁未罗和萍萍乘的不是同一辆,先下的车,而后给萍萍搭把手:“还好吧?不?”
“多谢阿罗关心,”萍萍自己蹦下?车,“这点路没事。”
“那挺好,以后我们换船走路,有时候一整天都在车上,还担心你受不了呢??”袁未罗看萍萍脸上没有忧虑,不禁强调,“?州到东京有一千两百多里路!”
“之前四千里路我都走过。”
“你说大话吧?”袁未罗不信,不自觉提高嗓门,
萍萍只好告诉他:“我一个人从西?走到润州,路上有车坐都算是好的了。”
“你一个人?”袁未罗反问,又想到蒋望回曾在西宁参军两年,正要多嘴,发现蒋望回刚好从旁经过。
不知怎地,对上蒋望回的眼睛,袁未罗话就卡在喉咙里。
蒋望回先同袁未罗颔首,继而又隔空朝萍萍点了点头。
萍萍快步走近,笑道:“蒋殿帅?"
蒋望回几分赧然:“你都知道了。”他顿了顿,垂下眼,也不知是对萍萍说,还是催袁未罗:“登船了。’
说罢便转身朝码头走,萍萍跑了两步:“官??殿下他还在忙吗?”
往常蒋望回会慢下脚步等萍萍,眼下却走得快:“殿下日理万机。”
萍萍听见这句话,瞅着蒋望回越来越?的背影,止了步。
看来蒋大人也很忙,就不要给他们添乱了。
萍萍转而等袁未罗一起走,江上只一艘比之前来扬州那艘还大一半,高一层的巨艇,前后左右的甲板上全是摇橹。
倘若以前那艘是龙舟,那这就是真龙舟??萍萍晓得这话再不能随便开口,只在心里默想。
她走上甲板,忽然没由来忆起来扬州那夜一码头的花船和船娘,回头四望,这里没有,只见热浪滚滚,浪亮得像镜子。
“找什么呢?”袁未罗问。
“没找什么。”萍萍和他一道登船,走远。
水榭?,柳湛阖着眼,刚听完她讲的每一句话。
他微抬眼皮,瞥向手上那张萍萍的过所牒,只一段润州来回江宁的记录。
呵??西宁到润州,一路所见所闻却又能编得那般真?
他再翻到另一面:方萍,庆丰二年生人……………
才十七岁,六年前是十一岁,怎么可能嫁人?
但她在他之前的确已非清白之身,想到这个柳湛就如焚如抽??今日狠下心不见萍萍,欲冷落她,却总禁不住回想昨夜那方小小床榻,亲密无间,她的粉颈朱唇,珠圆玉润,还有那一声声喉管子里发出来的媚声。
他兀地又忆起,昨天后半夜本来准备停了,萍萍口渴,茶水就在床边几上,她手脚并用爬去喝,他在后面??盯着,改变主意,等她一喝完,就即刻捉住她的脚踝拉回身边……………
夏日潮涨,水榭外的太阳烤得浪如沸水,汨汨作响,人心一旦不静,便全是热汗。
他终究还是在夜幕降临后,推开萍萍房门。
天热袍服闷,萍萍回屋后脱了袍子,换了件芙蓉色的背心,听见响动回头,神色一喜:“官,殿下!”
她转身扑入柳湛怀中,高兴得踮脚啄了一口,“你忙完了?用过晚膳了吗?”
“用了。”柳湛喉头微滑,她还是不习惯改口,还是会先唤她的官人。
他箍着萍萍的手暗中加重?分力道。
又想,她一上来又扑又亲,是不是.......不能想,柳湛垂首呼气,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却瞥见只穿着抹胸和背心的萍萍露着雪白肩膀,锁骨微凸,胳膊上却有肉,白腻腻地晃。
晃得他心头起火,一口咬住她的锁骨,就往榻上抱。
“我身上有汗。”萍萍想推他,却被柳湛捉手,又不自禁想起捉脚踝。
哪天没有汗?昨晚汗湿多少回。
眨眼间,柳湛自行褪尽衣衫,紧紧搂抱,他发现特别贪恋身贴着身,哪怕大夏天两人都汗淋淋也沉迷。
“殿下。”萍萍这回?得了,不用改口。
听得柳湛身心一震,愈加卖力挞伐。
再多唤几声。
“殿下。”
“殿下。’
青绡薄帐,春光一片。
又过卯时。
萍萍四仰八叉躺着喘气,旷久了的男人真不能招惹,这比上回满城抓猪还累。
她挑眼,昏昏月光下,虽然看不清官人表情,但能瞧见他也是仰躺,萍萍就骨碌碌往柳湛怀里滚,却被他伸着的胳膊挡了道。
少倾,柳湛抬起胳膊遂她的愿。萍萍立马再滚半圈,脑袋贴着心房上,手也搭在他身前。
她咬了下唇,鼓起勇气抬小腿,也搭到他腹上。
柳湛无声莞尔,压在萍萍身.下的那只胳膊屈起,轻拥住她。
船外的诵经声由远及近,逐渐清晰:“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
“本有今无,本无今有。三世有法,无有是处”
“这是哪座寺庙?”萍萍玩着柳湛的发梢问。
“金山寺吧。”他?得来润州那日,听到的也是这几句,那时候还不认识萍萍。
柳湛借着月光连扫萍萍?眼。
“这么快就到金山寺了?”萍萍放下手中发梢,“这还是逆行呢!”
“摇橹几十人,昼夜不停,又没遇到风。”
躺着的萍萍没点头,只在心中默道:官人所言极是。
帐内一时沉默,只有窗外的诵经声愈发响亮。
听来听去,皆是些“三世”、“因果”之类,萍萍便问:“这是《三世因果经》吗?”
“不是,这是《涅?经》,‘三世因果,循环不失。本有今无,本无今有''。《三世因果经》是善男信女至诚听,听念三世因果经'',''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
“你怎么这么懂?”萍萍刚问完就自个记起来,“哦你嬷嬷念佛,娑罗双??”
柳湛搂着萍萍的手突然掐紧,不是方才那种嫉妒的箍,而是那种犹如鹰爪,五指嵌肉的桎梏。
萍萍先嘶一声,继而半嗔半开玩笑:“你怎么下手这么重?要是掐的不是胳膊是脖子,我都怀疑你要扼我喘气。”
柳湛缓缓放开五指,幽幽地想,他不会要她死的,这是他在焦山碑林就想明白的事情。
“对了,殿下,我还有件事想和你说。”
这一声唤得耳?,柳湛旋即就接:“什么事?”
“昨天你走了以后,女使端了一碗?药过来,说是滋阴的,但我喝下不久就肚子痛,”她不愿将症状说太重,免得阿湛担心,“你说那药里会不会有附子啊?”
须臾,萍萍又急忙补充:“我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也许肚痛不是那碗药的原因。没查明真相前,你别胡乱怪罪女使啊。”
柳湛思忖,应是避子?里红花麝香之类加得过多,过于亏气:“我作甚么怪罪她?我看啊,压根不是喝药的缘故,是你这两日贪凉了才肚痛吧?"
“哎哟??”萍萍坐起来要敲柳湛,“你还好意思说?”
柳湛视力颇佳,见她举拳袭来,本能戒备,神色骤戾,但仅只一霎,就恢复如常,重绽笑意。
他抬手包裹住萍萍拳头,终究没允她捶到自己身上。
“这两晚我为何会贪凉,你还不清楚?”
一句话,又勾得柳湛蠢蠢欲动,赶紧放开她的拳头。
萍萍伸指垂臂,那一拳最后也没下来。
柳湛坐起寻衣,边穿边道:“你再睡会,孤得起了,还有一大堆公务要处理。”
“看来当太子比开汤饼店忙多了。”萍萍躺床上感叹。
柳湛正穿靴,闻言回身刮了下她的鼻子。
“走了。”柳湛轻手轻脚离开厢房。
关上门,他便旋即敛笑。不远处女使数名,正候着等叫水,柳湛一顺经过,直走到最末那位端着避子汤的女使身前,才停步。
“孤瞧瞧方子。”
女使连忙屈膝:“方子不在身上,奴婢这就去取。”
柳湛默不作声,女使飞快取回方子,气喘吁吁:“殿下且请过目!”
柳湛随即接过,只瞧方子。他在心底叹了一声,怕女使不识药理,记不住口述:“你随孤来。”
柳湛到书房重拟了张药方,去掉明矾,红花麝香皆减剂量,又加了几位补气护肾的药材,将方子交给女使:“从今往日皆照着这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