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喻攥着姜令音的手指,眸子往下,一边摩挲着她已经没有任何痕迹的手指,一边轻声:“往后出去身边多带着些人。”
姜令音眨了眨眼,“陛下是让妾身乘坐步辇吗?”
她明知故问的模样太过明显,扶喻难得的没有像往常一样挖苦她,而是反问:“承光宫的步辇难道是摆设?”
那步辇姜令音也乘坐过几次,但到底不是名正言顺,因而,她并不是每次都会坐着出去。
“可妾身怕旁人觉得妾身恃宠而骄。”姜令音蓦地耷拉下眉眼,情绪淡淡,“今日嫣小仪还当着顾贵嫔的面,怪妾身没拦住她,叫她摔伤了呢。
她委屈的样子不加掩饰,扶喻低下头,轻轻嗯了声,道:“旁人不敢说你闲话。”
去年冬日时,他便说过要给她赐个轿辇,却被女子拒绝,将女子封为贵嫔,迁入承光宫后,他便让人在承光宫那儿留了步辇,安排了四个太监,原想着女子应当明白他的意思,可谁知,她还是战战兢兢,怕坏了规矩。
扶喻知道,她也就会在自己面前装腔作势,若真叫她做什么,她嘴上硬气,心里明明慌张得无以复加,偏偏面上还要装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他行事随心,从来不会思虑许多,顾及旁人的感受。可女子不一样,她处在后宫,总是有些身不由己。或许,她也想遵从内心的想法,可处处存在的规矩掣肘了她。
他是帝王,所谓的规矩对他来说,是可以握在手中的,就像风筝的线,他往那儿牵,风筝就要往哪儿飞。当然,他也可以剪断风筝线。
他是握着风筝线的人,可女子却是风筝。
扶喻沉默了一会,忽然明白了女子瞻前顾后的原因,他手上的动作一顿,忽然往外扬声:“庆望。”
庆望轻轻走进来,没敢抬头,“奴才在。”
“让司舆司给令贵嫔置办一副采仗。”他道。
姜令音闻言,瞳孔轻轻颤了颤。
庆望也怔了须臾,他对宫规了如指掌,自然知道采仗代表的是什么,那是给二品和三品的娘娘出行时用的,可令贵嫔如今离三品还差了一步。
可别小瞧了这一步,再往上,婕妤就是主位娘娘。要知道,如今宫里也就五位娘娘。而这五位娘娘都是陛下刚登基那会儿入宫的,至今已有近七年。
令贵嫔入宫还不足一年呢。
庆望不敢再想下去,他思绪回笼,立即应下:“是,奴才遵旨。”
扶喻观察着姜令音的神色,见她脸上除了惊讶,还有隐秘的欢喜,便知道他的猜测没有错。
女子不是真的想拒绝他的好意,而是担心他并非出自真心,可若是他直接下旨,女子就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姜令音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喜欢这种不容置喙的感觉。
二品和三品的嫔妃虽都是采仗,但规制上仍存在区别,扶喻没说按照什么品阶的规制给令贵嫔准备,但庆望心底琢磨着,可以按照正三品来备,毕竟,正三品和从三品都是四人抬的翟轿和步辇。
庆望见自家陛下没有别的吩咐,不敢打扰,正要退出去,又听令贵嫔道:“太医说嫣小仪要在宫里养伤三个月呢。”
他脚步一顿,听自家陛下语气温柔地道:“若是想听曲儿,朕叫戏班子到承光宫来单独唱给你听。”
令贵嫔不大满意地道:“妾身还是想听一听嫣小仪唱的。”
庆望心都跟着提了提:令贵嫔真的是一点也不担心会惹恼陛下啊。
自家陛下的回答也让人出乎意料:“行,依你。等嫣小仪养好了伤,就让她来唱一曲给你听。”
庆望深深地埋下头。
姜令音笑得眉眼弯弯,得寸进尺地道:“再过两个月就是陛下的万寿节了,到时候阖宫都要去安福殿给陛下庆贺,可嫣小仪要养伤,怕是不得参加了。
扶喻看了她一会儿,手掌将她的手指包裹,依旧顺着她的意,瞥了眼庆望问:“可记住了?”
庆望应下,随即尽量放轻脚步,迅速退出屋子。
令贵嫔敢说,他实在不敢听。
他何时这般好说话了?姜令音狐疑地盯着扶喻,又问:“陛下真不让嫣小仪去宴会?”
那可是万寿节,后宫嫔妃不论品阶,都能出席的重大宴会,是嫔妃们便是拖着病体,也要参加的。
谁不去,就代表着她被陛下厌弃了。
往后,叫嫣小仪如何立足于后宫?
姜令音本也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扶喻应得这么爽快。
她入宫时,嫣小仪已经不得宠,可后宫里仍有关于嫣小仪得宠的事迹。可谁也说不清,嫣小仪是为何骤然失宠。
扶喻没有回答她,只是说:“你位高于她,是她不敬你在先。”
这是他的解释吗?
姜令音难得的茫然起来。
扶喻并不是循规蹈矩之人,否则他也不会三番两次地打破规矩,为人破例。可他现在竟拿她位高于嫣小仪来说事,对嫣小仪所受的伤置若罔闻。
嫣小仪虽然不是她推的,可到底是真的伤了双腿。
扶喻他竟这样无动于衷吗?
可他明明在听说她受伤后,就很快赶来了。
姜令音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扶喻的凉薄。
她没有再说话,静静地抱住了扶喻。
当下,他可以为了她这样对待嫣小仪,往后,他难道不会为了旁人对待她吗?
她正想着,扶喻却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朕答应过??的话,??还记得吗?”
姜令音身子陡然一僵。
她说过,若是他恼了自己,一定会告诉她的。
所以,她不必担心自己会成为嫣小仪。
“妾身记得。”
扶喻的嗓音莫名温柔缱绻:“所以??不必担心。”
他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
姜令音闷闷应了声。
扶喻来得匆忙,还有许多折子没有处理完,安慰好了姜令音后,便离开了承光宫。
杪夏回到她身边时,见她有些发愣,不由地问:“主子可是哪儿不舒服?"
姜令音看向她包含关切的面容,蓦然一笑:“杪夏,他们其实没什么不一样。”
她的话有些没头没尾,杪夏一时没明白:“主子说的是何人?”
姜令音启唇,吐出两个名字。
杪夏看着她的唇形,倏然愣住。
陛下和沈公子?
“他们总是那么的理所当然,那么的自以为是。”
姜令音勾着唇,冷笑了一声。
扶喻以为她是真的担心自己失宠,所以给她许了那个承诺。可他想过吗,若真有那一天,即便她什么也没错,也会被他的新宠针对,就像今日,或许只消一句话,她便会被遗弃,被践踏。
喜新厌旧。
他的方式是宠爱新人,冷落旧人;她不一样。
她从来没有指望过扶喻为她做到什么地步,曾经她以为,转身离去就好了,但喻方才提供给了她另一个思路:扶喻是帝王,她永远无法对他造成什么伤害,她与他的身份相差太多,唯一一样的,是性命。
他只有一条命,同芸芸众生一样。
所以若到了那一天,能威胁到他的,唯有性命。
冬灵和觉夏从宫正司回来后都变得安静了许多,杪夏要管理承光宫的宫女们,又要带着栖笺熟悉承光宫,因而只有纤苓能随时待在姜令音身边。
跟在主子身边伺候,都是宫人们眼中得脸的人,于是苓不意外的得到了不少承光宫和御膳房等各处宫人的巴结,以及各宫嫔妃的眼熟。
各宫嫔妃见?小仪受伤后陛下却去了承光宫看令贵嫔,对嫣小仪一点过问也没有,纷纷都有些难以置信。
顾静姝禀告了淑妃,淑妃除了安排太医给嫣小仪诊治,又赐下了补品外,也没有其他的吩咐。可以说,嫣小仪这次竹篮打水一场空。
与此同时,陛下让司舆司给令贵嫔准备采仗的消息也在宫里流传了开来。
前有陛下让她住进承光宫主位,后有陛下给她赐下采仗,若无意外,姜令音过不了多久,就是名正言顺的娘娘了。
琼芳殿
露微一走进来就看到了桌子上一口没动,已经凉透了的膳食,她暗叹了口气,看向自家主子,轻声道:“陛下政务繁忙,今日大抵不会进后宫了。”
琼贵嫔动了动眼珠子,像是在问她,又像是自言自语:“陛下政务繁忙,却也不忘去承光宫看令贵嫔。”
露微不知该说什么,这段日子,主子日日让她去御前请陛下来琼芳殿用膳,可她连陛下都没见到,就被庆望公公打发回来了。
陛下的确政务繁忙,可他总是能抽出一些时间来后宫。
这些时日,后宫中除了令贵嫔,竟没有人能见到陛下。
“明日是顾贵嫔的生辰,陛下应当会来后宫吧。”露微不确定地道。
新妃之中的翘楚一是有权的顾贵嫔,二是颇得圣宠的令贵嫔。如今宫中的局势,隐隐有围绕二人展开的苗头。
静默良久后,琼贵嫔蓦然出声:“沁嫔的身孕有将近七个月了吧。”
露微呼吸一轻:“主子??”
陛下冷落她的这些日子,琼贵嫔忽然有些后悔当初自己的决定,倘若她当时在思虑周全些,腹中的孩子已经出生了,看在孩子的面上,陛下怎么舍得不踏足琼芳殿呢?
也许,她已经成为了瑶华宫的主位娘娘。
“自从沁嫔上回被二皇子冲撞了后,就一直待在临华宫,主子,您万万不能想不开啊。”露微跪下来,深深地恳求,“主子,沁嫔太过谨慎,您若是想动手,怕是不容易。况且,瑾妃娘娘一直对沁嫔关照有加…………”
“够了。”
琼贵嫔打断她的话:“你以为瑾妃会想看到她平安诞下皇子吗?”
露微大骇:“主子!”
琼贵嫔视线定在她身上,眸子幽深晦暗,“当初若不是她蛊惑于我,大公主和蕙妃娘娘都不会死,露微,她眼里揉不进沙子,只是沁嫔在她宫中,若是出了事,会牵连到她身上,所以她才迟迟没有动手。”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柳絮飘浮在空中:“但谁知道,她有没有做准备呢?”
露微拦不住她,听到这里,身子已经抖得不像话了。
她闭了闭眼,哑声不解:“主子既然知道瑾妃娘娘会对沁嫔下手,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琼贵嫔满眼通红地嗤了一声:“是沁嫔害死了我的孩子,我也要让她尝尝失了孩子的痛苦。”
“可沁嫔这般谨慎,主子要如何让她......”
琼贵嫔站起身来,悠悠开口:“明日你想法子给沁嫔传个信,让她只身去长空楼,那儿会有她感兴趣的事??关于蕙妃。”
“再找个小太监给令贵嫔传个信......”
露微听闻,怔怔地问:“若是沁嫔和令贵嫔都没去呢?”
“不会的。”琼贵嫔笃定地道,“就算令贵嫔不去,沁嫔也一定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