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过钟鸣婚宴的工友虽然是少数,但是挡不住后面一传十,十传百,酱油厂里去过宝祥居吃饭的工人至少有几百人。
他们吃过宝祥居的饭菜,回来跟人闲聊的时候免不了提起过自己去宝祥居下馆子的经历,所以很多人哪怕没机会去宝祥居,对宝祥居的名头也是有所耳闻的。
更不用说,厂里刚刚把潘强和杨大宝开除,食堂两个负责人齐齐被开除,原因就是因为去宝祥居找事,这让大家就更好奇了。
连潘强那个国营厂食堂负责人都忌惮,甚至不惜主动出手要赶出去的宝祥居,到底是什么滋味?
因此,宝祥居酱油厂分店还没开张,就已经收获了一大波的舆论热度。
现在听说厂门口那个宝祥居已经开业了,而且还搞赠送,大家就更按捺不住了。
宝祥居的酱肉已经够便宜了,还那么好吃。
好吃也就算了,居然还有赠品!
这么好的事,错过了可就没有下一次了!
于是,除了那些早就对宝祥居翘首以盼的工人,其他那些对宝祥居还持观望态度,甚至不怎么感兴趣的工人,也都动了心。
哪怕是家里人口不多,吃不完一只烤鸭或者一斤酱肉的人, 也三三两两地组起队,准备买了烤鸭酱肉回去再分,赠品也是几个人一起分。
这样,一个人花不了一两块钱,就能吃到宝祥居的菜,而且还有赠送的小酥肉!
还没到下班时间,酱油厂里各个车间和办公室的人都已经待不住了,无数颗心早就飞向了厂门口的宝祥居。
下班的钟声才刚刚响起,各个车间和厂区办公楼就涌出了大量的人群,全都往门口跑去。
看到这么多人一起往外跑,所有人都更着急了。
这么多人,要是抢不到可怎么办?要是小酥肉送完了,他们拿不到可怎么办?
等看到有人骑上自行车飞快地往前蹬,那些落在后面的人更是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在拼尽全力地跟大家赛跑了。
可是哪怕再快,还是只有少数人才抢到了先机。
第一波到的是几个骑着自行车的年轻男工,他们着急买酱肉,连自行车都顾不上锁,把车子往树上一靠,就急匆匆奔向宝祥居。
宝祥居这个屋子不大,原本的窗户已经被打通了,换成卖肉的窗口。
这会儿窗口已经放上了白色的大搪瓷托盘,里面红褐色的酱肉堆得高高的,窗口上则挂着一排排油光锃亮的烤鸭,看着就令人垂涎欲滴。
隔着透明的玻璃罩,他们都仿佛能闻到喷香的肉味。
为首的那个工人赶紧掏出提前凑好的钱,从窗口处递了出去。
“同志,给我们两斤酱肉,一只烤鸭。”
魏婶答应了一声,拿起两块酱肉,用油纸包好,再系上细麻绳。
同时小祝则拿下来一只烤鸭,切成整齐的小块,同样包好。
苏棠预感今天销路会很好,早就提前把酱肉都切成一斤一斤的整块,小酥肉也都按照二两一份分装好了。
这几个人买了两斤酱肉一只烤鸭,只赠送的小酥肉就得了六两。
直到这半斤多小酥肉的纸包放在他们手里,他们才敢相信,宝祥居送小酥肉是真的!
在他们身后,越来越多的工人涌了过来。
小祝冲着窗外喊道:“请大家排好队,都有份的!”
第二批来的人隔着玻璃窗看到堆成小山的酱肉和一整排的烤鸭,想着自己来得早,肯定能买到,都稍稍放下心来,按照顺序开始排队。
再后面来的人,看到大家都在有序排队,也都自觉地站在队尾。
寒冷的冬天里,他们站在宝祥居外面排着队,却一点都不觉得冷,一心只想着即将要吃到的美食。
因为提前打包好了,所以卖得很快,队伍也一点点向前,买到酱肉烤鸭和得到小酥肉的工人们,一个个喜笑颜开,带着纸包离开了。
这时,从厂区的方向跑过来一群年轻女工。
她们没骑自行车,跑得又慢,等到了宝祥居门口,只看到长龙一样的队伍。
其中一个女工看到这么多人,顿时着急起来。
“怎么这么多人啊?那一会儿还能买到肉了吗?”
其他人看到这个情形,也都心急如焚。
她们都是单身女工,饭量又小,找了好几个车间,才凑够她们七个人,每个人出一块五,准备买一斤酱肉,一只烤鸭,还能分四两赠送的小酥肉。
可是她们等着人齐了一起出来,路上又商量着凑钱数钱,多余的钱一会儿怎么分之类的事,耽误了这么一会儿,就只能排到队尾了。
一小群女工盼了一下午,此刻却面临着可能买不到肉的结果,个个都急坏了。
虽然着急,她们还是站在了队伍最末端。
不排也没别的好办法,万一一会儿再来人排队,她们不是更买不到了吗?
长长的队伍缓慢地移动着,几个姑娘踮起脚往前看,想看看还剩下多少酱肉,她们还能不能买到。
其中一个圆脸姑娘等待着急,跟同伴们说:“你们在这儿排队,我去前面看看。”
如果前面队伍里有熟人,说不准能让人帮她们买。
几个女工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催促她快去。
圆脸姑娘顺着队伍往前走去,可是看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关系要好的熟人。
虽然都在一个工厂,可是她到底年轻脸皮薄,也不好意思求那些不太熟悉的人。
直到走到宝祥居门口,她忽然看到一个人,顿时眼睛一亮。
“李文斌!”
李文斌已经下了班,但是他没有回家。
今天是苏棠在酱油厂开店第一天,他当然要过来看看,帮个忙什么的。
只是苏棠把一切都料理得井井有条,甚至连排队的秩序都不需要他管,他就只能站在门外,因为闲着,还有点儿无聊。
听到有人叫自己,他转过头去。
眼前是一个脸蛋圆圆,杏眼樱唇,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年轻姑娘。
这人他认识,是酱油厂的质检员,程珊。
只是认识归认识,他平时不太爱说话,对年轻姑娘更是避之唯恐不及,几乎从没私下跟程珊说过话。
看到程珊朝自己跑过来,李文斌第一个反应居然是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程珊见他不理自己,不禁面露失望。
她听说过宝祥居的老板是李文斌的表妹,还以为能请李文斌帮忙买肉呢。
李文斌连看都不看自己,她已经有点尴尬了。
可是现在到了宝祥居门口,她闻到店里传来的阵阵肉香,实在舍不得放弃这个机会。
于是,她忍着害羞,又小声叫了一遍:“李文斌,你能帮我个忙吗?”
听到年轻姑娘银铃般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李文斌只觉得耳朵都像着火了一样,腾得烧了起来。
他再也不能不开口了,只能木讷地啊了一声,同样小声地说:“是......是你啊,你......有什么事啊?”
见他肯说话,程珊松了口气,赶紧说道:“我来晚了,想买一只烤鸭,一斤酱肉,你能帮帮我吗?”
姑娘的语气软软的,听起来十分可怜。
李文斌鼓起勇气,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赶紧低下。
店外面这么多人排队呢,其中就有不少认识他的,他还真不好意思帮程珊插队。
他想了想,用更小的声音说道:“我进去......看看吧。”
说完这话,他转身往店里走去。
别人不能进店,他却是可以的,毕竟他是苏棠的表哥。
外面买肉的人太多,魏婶和小祝都忙得抬不起头,只有苏棠看了他一眼。
“文斌哥,外面有事吗?”
李文斌想到外面的程珊,见到苏棠她们就觉得有些不自在。
“没……………没什么,就是,有人想买酱肉和烤鸭。”
苏棠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便明白了。
这里毕竟是酱油厂,肯定有人想托李文斌走关系,不用排队就来买肉。
李文斌不好拒绝,又不好意思求她,所以才会是这副表情。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苏棠压根没往心里去,随手拿过一斤酱肉和一只烤鸭,两份小酥肉,递给李文斌。
“文斌哥,你帮忙拿出去吧。”苏棠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从里面桌子上拿出一包东西来,“这是一包酥肉,我单独留给你的,你一起拿着吧。”
没想到今天的人这么多,她怕自己忙起来把这事儿忘了,这会儿看到李文斌,就顺手给他拿过去了。
李文斌感激不尽,看苏棠又去忙了,便拿着东西出来了。
外面都是排队的人,看他拿了纸包出来,倒是没人说什么。
人家李文斌是苏棠的表哥,拿点吃的不是应该的嘛。
程珊在门外等得忐忑不已,看到李文斌出来,立刻走了过去。
“买到了吗?”
李文斌生怕别人看见,只是点点头,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
程珊会意,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走到一棵大树后面,李文斌看了看四周,把手里的几个纸包递给程珊。
“给你,你要的东西。
程珊摸到热乎乎沉甸甸的烤鸭和酱肉,顿时又惊又喜。
她跟李文斌不太熟,只是抱着一丝希望去问李文斌的,没想到他真的帮自己拿到了。
“太好了,李文斌,你真是帮了我大忙了!太谢谢你了!”
李文斌耳朵都红透了,赶紧说道:“不用这么客气。”
程珊满心欢喜,正要走,忽然想起自己还没给李文斌钱。
“你等下,我把钱给你。”
她连忙去翻口袋,可是此刻她手里全是东西,拿钱的动作就变得十分困难。
李文斌见状,便伸手把她手里的东西接了过来。
程珊空出手来,翻出她们几个人凑出来的一卷钱,塞进李文斌手里,又拿过了东西。
她塞钱的时候,指尖碰到了李文斌的手心,虽然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碰,李文斌却像是触电了似的,赶紧缩回了手。
好在有一大堆东西挡着,程珊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程珊抱着几个纸包满载而归,心里满是顺利买到烤鸭和酱肉的欢喜。
李文斌站在树后,看着她开开心心地跑过去,跟几个年轻女工说着什么。
那些女工看到她带回去的东西,都高兴极了,一行人叽叽喳喳地往厂区里走去。
他手里攥着那一卷钱,等到身上不是那么热了,才再次走进宝祥居。
他把钱递给苏棠,说道:“棠棠,这是刚才那烤鸭和酱肉的钱。”
苏棠正忙着,冲钱匣子扬了扬下巴。
“一斤酱肉三块五,一只烤鸭六块三,文斌哥,你给人家找一下钱。”
这里跟宝祥居的售价是一样的,只是最近进的鸭子有大有小,苏棠便改了价格,开始论斤售卖了。
刚才那只烤鸭,正好是六块三毛钱。
“找钱?!”
李文斌刚才很是紧张,压根就没想到还有找钱这回事。
苏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怎么,他们给的钱就是九块八?”
她刚才忙着,忘了跟李文斌说价格了,难不成李文斌刚好带了这么多钱回来?
李文斌赶紧摇摇头:“不是。”
他打开那卷钱数了数,正好是十块零五毛。
程珊拿走的烤鸭和酱肉一共九块八,应该再给她找七毛钱。
苏棠顾不上他,又去窗口忙了,李文斌只好把那些钱放进匣子里,再拿出七毛钱。
他走出门去,哪里还有程珊等人的身影。
他犹豫了一会儿,把七毛钱塞进口袋里。
这七毛钱,只能明天找机会再给程珊送去了。
与此同时,程珊一行人已经到了厂区食堂。
像她们这样的单身女工,不用急着回家做饭,有时候下班了也会在食堂吃饭。
今天大家凑钱买了酱肉和烤鸭,来食堂吃饭正好。
她们找了一张大圆桌,把菜放下,然后去窗口打了几份素菜和米饭,又各自买了汽水。
七个女工在圆桌旁团团围坐,打开了油纸包。
酱肉和烤鸭的香味立刻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让人情不自禁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没有多余的餐具,她们只能把肉放在纸包里,此刻纸包上满是油汁,上面是香气扑鼻的酱肉,油滋滋的烤鸭,看得人食指大动。
一个女工跑去窗口那里跟厨师借了一把小刀,把一整块酱肉切割成薄薄的小片。
程珊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片酱肉,放入口中。
红褐色的肉皮润泽晶莹,咬下去外皮有点韧,混合着软糯流汁的肥肉,而不柴的瘦肉,三种口感交相辉映,每一口都是极大的惊喜。
再吃一块皮色油亮的烤鸭,骨酥肉嫩,香气四溢,让人恨不能连舌头一起吞下。
程珊完全顾不上自己打的那一份西红柿炒鸡蛋了,甚至连平时最喜欢喝的汽水都来不及喝,全副身心都沉浸在眼前的酱肉和烤鸭上。
这酱肉,这烤鸭,真的是太香了!
正吃得过瘾,她身边的女工用胳膊碰了碰她。
“珊珊,那个就是小酥肉吧?”
她们一开始都是只顾着吃酱肉和烤鸭,余下的小纸包差点儿忘了打开。
刚刚有人想起来赠送的小酥肉,打开了纸包,顿时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只见眼前的肉是金黄色的条状,同样是肉,跟桌子中央的酱肉和烤鸭却完全不同。
打开纸包的女工率先夹了一个放进嘴里,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神情。
“这小酥肉真好吃,你们快尝尝!”
程珊也夹了一块,一口咬了下去。
酥脆的外皮应声而裂,喷香的油渣立刻溅了满口。
而里面的肉没有直接接触过滚油,却依然保持了软嫩的口感,连同肉里的油汁一同被锁住,此刻在唇齿间彻底绽放开来。
香脆的面渣,柔滑的肉质,每次咬下都是像是在舌尖上跳跃着,将极致的美味洒满整个口腔,令人回味无穷。
程珊万万没想到,连给当做免费赠品的小酥肉,居然都这么好吃!
她只顾着埋头吃肉,完全没注意到桌上有什么不对。
直到快吃完了,才有人发现不对劲了。
“咦,咱们凑钱买了一只烤鸭,一斤酱肉,怎么送了三份小酥肉啊?”
“是啊,不是说买烤鸭送一份,买酱肉送一份吗?这是多送了一包吧?”
“对对,我刚才还奇怪呢,这包酥肉怎么分量这么多,至少得有半斤了!”
大家议论着,不约而同地看向程珊。
毕竟,这酱肉和烤鸭是程珊买的,没人比她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了。
程珊吃了很多肉,这会儿撑得脑袋都有点儿迷糊了。
“多送了一包?”她皱起眉头,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可能是......拿错了吧?”
听她这么说,其他人都表示不相信。
“怎么可能拿错呢?还特意拿错了一包这么多的?”
“咱们买的也不算多啊,就算多送,也不能送这么一大包!”
“对呀,这包跟别的都不一样,一看就是单独包起来的!”
跟她们一样,也有其他工人凑钱买了酱肉或者烤鸭,带到食堂来一起聚餐。
看别人的桌子,都是送的正常分量的小酥肉,只有程珊这里多了一大包。
女孩子们凑在一起就喜欢八卦,这会儿吃饱了没事儿,大家就不免浮想联翩起来。
便有人问道:“对了程珊,你还没跟我们说呢,你是怎么买到酱肉和烤鸭的?”
如果是中途找到熟人插队,怎么也要排一会儿吧?
可是程珊买肉回来的速度特别快,倒像是到了店门口就买到了的似的。
当时大家都惦记着能不能买到肉,当然都关注着程珊,也都看到了程珊是跟一个年轻小伙子那里拿到的。
再想想那个小伙子特意把程珊带到树后面,不知说了些什么,几个女工的神情都多了几分暧昧和好奇。
果然一提到这事儿,程珊的脸就不禁一红。
“我到了门口,正好遇到了李文斌......”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神色保持自然,“………………李文斌你们知道吧?那个宝祥居,就是他表妹开的嘛,所以我......”
大家一起发出哦哦的声音,语气里满是揶揄。
“原来是李文斌帮你买的呀!”
“那这份多出来的酥肉,也是李文斌送给你的了?”
“他怎么不送别人,只送你呀?”
大家七嘴八舌地打趣着,程珊的脸更加红了。
当时她只顾着高兴了,压根没注意多了一包酥肉。
难道,这包酥肉真的是李文斌单独送给她的?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连耳根都要烧着了。
那个看起来老实木讷的小伙子,见到她连头都不敢抬,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
他还帮自己买到了酱肉烤鸭,还多送了半包小酥肉!
在大家的嬉笑声中,程珊的心砰砰跳得越发厉害了。
“你们别乱说了,要是再说,我......我以后不给你们买酱肉了!”
这个威胁非常有力,众人的笑声顿时低了下去。
别管程珊跟李文斌是怎么回事,她能帮大家买到酱肉和烤鸭才是最重要的!
要不然,以她们这脚力,根本抢不过那些年轻力壮的男工,更抢不上那些骑自行车的工人了。
想到这里,她们连忙说道:“珊珊别生气,我们大家就是跟你开个玩笑。”
“你不高兴,我们以后不说了!”
“下次咱们还要聚餐,到时候还请珊珊帮咱们买肉呀!”
今天每个人只出了一块五毛钱,就吃上了酱肉,烤鸭还有小酥肉,这也太划算了。
要是下次买不到,她们可就太亏了。
程珊听得脸上发热,嘴里却说道:“我不去了,下次你们谁爱谁去,到时候你们就知道李文斌不是那种人了。”
几个女工你看我,我看你,都忍不住笑了。
“那李文斌是哪种人啊?你倒是跟我们说说呀。”
“我们又不认识李文斌,还是你跟他最熟悉了。”
“珊珊最好了,下次你去买烤鸭,鸭腿留给你吃!”
大家再次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程珊虽然知道她们没有恶意,可也羞得脸通红。
买一次肉也要被她们打趣,这些人真是太坏了!
可是,吃完了今天的饭,让她下次不跟大家聚餐,她又万万舍不得。
虽然她自己也可以少买点,可是出一块五只能买一点酱肉,或者买几块烤鸭,肯定不够买两样的,还是大家一起聚餐最划算。
算了,不就是开几句玩笑嘛,为了多吃点好吃的,她忍了!
下一次,她还要去找李文斌买酱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