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停下脚步,一脸奇怪地看着他。
“我进去拿衣服啊。”
外面这么冷,她不穿大衣,肯定是要冻感冒的。
陆海峰看她神情坦荡,这才松开了手。
“那......你去吧。”
苏棠推开店门,走进了屋里。
陆海峰站在门外,心情却越发不安。
他隔着玻璃往屋里看,冬日的寒风给玻璃窗上蒙上一层淡淡的白雾,他只能看到屋里影影绰绰的人影。
她的确只去了门口挂衣服的地方,连看都没往刚才的相亲对象那里看一眼。
陆海峰暗暗松了口气,看着苏棠穿好衣服,戴上帽子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件深红色厚呢子长大衣, 双手插在兜里, 戴着米白色毛线帽子和同样颜色的围巾,把脸挡住了一小半,显得她的脸越发小了。
苏棠跺了跺脚,抬头看向陆海峰。
他回来得这样突然,直到现在看到他,她还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觉得自己有好多问题要问,可是一时间又不知从何说起。
陆海峰看着她,仿佛跟她有着同样的感觉。
经历过刚才那一档子事,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苏棠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陆海峰顿了顿,答道:“刚下火车。”
苏棠以为他是从家里过来的,没想到他居然一下火车就来找她了。
她咬了咬嘴唇,问道:“李闯他们没去接你?”
“我没告诉他们。”
苏棠再次小小吃了一惊,她看向陆海峰,一时摸不清他的想法。
“那你......你的行李呢?”
陆海峰移开视线,语气平淡地说道:“扔火车站了。”
苏棠更加纳闷了,他急匆匆赶回来,连家都没回,行李也不带,就是为了跑来找她?
她觉得,今天的陆海峰好像很奇怪。
去了首都一个多月,他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苏棠实在找不出话题了,她在雪地里来回挪动着脚,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海峰却突然问道:“刚才弄疼你了?”
苏棠这才发现,自己正无意识地揉着刚才被他捏住的肩膀。
她放下手,摇了摇头。
疼倒是不疼的,只是她今天先是一直被石大娘拉着,紧接着又被陆海峰拽出来,现在肩膀有点僵硬,所以才揉了几下。
方才陆海峰说话的同时便抬起了手,似乎想要碰碰她的肩膀。
看到苏棠摇头,他的手便换了个动作,帮她掸去从屋檐落到她肩膀上的一点雪花。
隔着厚厚的衣服,苏棠觉得他的动作比刚才轻柔了许多。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立刻问道:“你饿了吧,想吃什么吗?”
她刚才一直奇怪陆海峰为什么下了火车直奔宝祥居,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一点。
他好久没吃到她做的菜了,又坐了那么久火车,肯定是饿了,所以才想过来吃饭。
看到苏棠一脸单纯的表情,陆海峰只觉得心头一阵无名火起。
“苏棠,你一天天的除了做菜,就不能想点别的事吗?”
苏棠一怔,下意识地说:“想点......什么别的事?”
见她神色茫然,陆海峰更觉得心情烦躁。
“呵呵,你倒是想了,听说你现在天天相亲呢?”
苏棠听他这明显带着阴阳怪气的话,也有点不高兴了。
“谁造的谣?我哪有天天相亲?”
陆海峰毫不留情地追问道:“那你相了几个了?”
苏棠一时答不上来,看她苦苦回忆的模样,明摆着相亲次数太多,自己都数不过来了,陆海峰冷冷一笑。
“苏棠,你才多大?十八岁,还是十九岁?你就那么急着把自己嫁出去?”
苏棠停止回忆,顿时小脸一沉。
“我干吗要告诉你?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就跟我没关系了?”陆海峰冲口而出。
苏棠再一次愣住,她看着陆海峰,满眼都是掩不住的疑惑。
陆海峰被她看得火大,他移开视线,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来,抽出一支烟点燃。
“说吧,那么着急结婚,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谁遇上难事了?”苏棠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反驳道,“我好好的,你少咒我!”
陆海峰深深吸了一口烟,隔着白蒙蒙的烟雾看向她。
“你天天跟个小刺猬似的干吗,我还能害你吗?”他努力压制着满心的烦躁,耐着性子对她说,“有事跟我说,我给你想个法子。我活了二十多年,还没遇过我解决不了的事儿呢。”
苏棠看他一脸自信张扬,却又无比认真的模样,心里没来由地一软。
“行,咱们找个暖和的地方,我慢慢跟你说。”
这事儿说起来话可就长了,她总不能一直跟陆海峰站在冰天雪地里聊天。
陆海峰却以为她是真的遇到难事了,破天荒地听从了她的话,跟着她走到隔壁屋子。
自从李章儒和温礼香搬走,这个屋子便一直闲置着,苏棠用这边的厨房做菜,屋里有炕,倒是烧得挺暖和的。
外间放着不少箱子袋子等杂物,苏棠搬了两个板凳放在炉子旁边,又从厨房的炉灶里铲了些煤块,加在炉子里。
煤块烧得热乎乎的,很快便把屋子里仅剩的那些寒气驱散了,
苏棠平日常在这里休息,准备了一些零食茶叶,这会儿她把水壶放在炉子上,又拿了些栗子花生之类的坚果,搁在炉圈外围那里烤着。
再拿出两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杯,放在小矮桌上。
“你喝茶吗?我这里只有红茶和绿茶。
陆海峰看着她一进屋便忙忙碌碌的,心情倒是渐渐平静了下来。
“随便,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苏棠捏了点红茶的茶叶,分别加到水杯里。
她摘下围巾帽子,脱掉了外套,伸出两只手靠近火炉。
“相亲那几个人,都是我家人和邻居她们安排的,其实她们也是为我好......”
陆海峰听到这话便皱起了眉头,苏棠不等他开口,接着便把户口的事情跟他解释了一遍,顺便连酱油厂那边开分店的事情也说了。
“......所以,这事儿其实已经解决了,耿厂长跟我说,会抓紧时间把我和我弟弟的户口一起转过来,年前肯定能办好。”
说话的功夫,水早就烧开了,苏棠给他和自己泡了茶,又拿上小火钳子,翻动着炉子上的栗子和花生。
烤栗子和烤花生的香味,混合着热腾腾的茶香,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缓缓弥漫开来,让人不知不觉便放松了下来。
陆海峰摩挲着搪瓷茶缸的边沿,听着苏棠细细地跟自己解释,脸色却依然不太好看。
“你一共相了几个了?”他冷不丁问道。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苏棠仔细地想了想,说道:“大概有四五个吧。”
陆海峰哼了一声,道:“你这效率挺高的,我才走了几天呀,你就了这么多了?”
苏棠觉得他这话有点儿孩子气,笑着说道:“行了,多谢你关心我,以后我不会相亲了,这下放心了吧?”
“我放心什么,我又不是??”陆海峰陡然止住了话头,生硬地换了个话题,“你不相亲,不怕自己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才好呢。”苏棠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情,依然专心地烤栗子,“现在我的户口解决了,以后我就踏踏实实地留在省城,好好干事业。”
结婚有什么意思,上辈子她一心钻研厨艺,别说结婚,连谈恋爱都没兴趣。
好不容易穿到八十年代,这么好的时代,她当然要好好把握,怎么也要立一番事业,才算是不虚此行。
陆海峰见她的神情不像是在说笑,暗暗松了口气之余,又似乎有些不安。
“干事业好啊,要不带我一个?”他开玩笑似的说道。
未来大佬主动交好,苏棠如果拒绝才是傻子。
“没问题啊,以后还说不准是谁带谁呢?”苏棠笑了起来,用火钳子把烤好的花生拨到他面前,“对了,你去了一趟首都,有什么新鲜事没有?跟我说说呗。”
少女侧着头朝他一笑,如春花绽放,整个小屋都瞬间明亮了起来。
陆海峰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也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还真有不少新鲜事,别的不说,就说首都的餐饮业吧,你知道吗,首都去年开了一家肯德基,肯德基你听说过吧......”
这个年代国内的西式快餐并不多见,对国人来说算是很新鲜的事物。
苏婷听他如数家珍地说着首都的见闻,从马克西姆说到义利快,从长城饭店说到街边一块钱一份的盒饭,心里渐渐暖了起来。
他一个大男人,却能把吃饭的事情记得如此清楚,应该是想回来告诉她,让她能拿来借鉴。
不管怎么说,被人惦记着的感觉还是挺好的。
陆海峰说完了餐饮业,便提起了其他产业,很显然,这些话他已经琢磨了很久,看到苏棠便跟她说了起来。
“我去了一趟首都,想通了不少事情,苏棠,现在国家大力提倡改革,各个行业的私营经济发展都很迅速,几乎称得上是日新月异的变化,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做生意,市场逐步放开,缺口也会越来越大......”
苏棠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侃侃而谈的样子,不由得听得入了神。
“陆海峰,你是不是已经想好要做什么了?”
陆海峰看着她,微微一笑。
“差不多了。”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跟苏棠说自己真实的想法,“我想收购那些准备公转私的国营厂。”
苏棠这下是真的惊呆了,按照她的想法,做生意就是白手起家,比如她,先开一个小饭馆,然后再开分店,慢慢拓展事业。
可是陆海峰却一开始就准备收购工厂,初始起点比普通的小生意人高多了。
“为什么要收购工厂?这......很不容易吧?”
陆海峰看着炉子里隐隐约约的火苗,沉声说道:“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需要原材料的商人当然也会越来越多,想要长远发展,最好从源头开始,抢先占领生产市场......"
虽然私营的工厂越来越多,但是现在一切都是刚刚开始,很多私营工厂的产品良莠不齐,又要尽量压低成本,所以有太多的不确定性,相比之下,还是老牌国营厂的产品更有保障。
各个国营厂都在面临着各种改革的问题,有改革成功的,当然也有遇到各种现实问题的,陆海峰认为,即使是收购一个因为亏损而不得不公转私的国营厂,也比重新建一个新工厂要容易得多。
苏棠认真听完,对他的想法叹为观止。
很多人还在想着贷款建厂,他却已经先一步想到直接收购国营厂了。
或许,就是因为他有这样的眼光和魄力,日后才成就了那样一番事业吧。
苏棠衷心地说道:“陆海峰,你好好干,肯定能行!”
陆海峰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不由得笑了起来。
“肯定要好好干呀,要不然以后怎么挣钱娶媳妇?”
哪怕习惯了他的油嘴滑舌,苏棠听到这一句,还是不由得心里一沉。
她垂下眼眸,给自己的茶杯添了些热水,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搜索起原书的剧情。
书里到底有没有关于陆海峰情感方面的描写,她一时间想不起来。
不过,他以后那么有钱有势,身边肯定不会缺女人的。
想到这里,她心里更难受了,好像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在了心上。
正发着呆,她的手心里忽然多了一把热乎乎的东西。
她低头看去,原来是陆海峰给她塞了一把刚剥好的栗子。
“想什么呢?叫你都没听见。”陆海峰随意地问道。
苏棠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把一颗栗子放进嘴里。
栗子仁绵软香甜,宛如甘甜的蜂蜜,吃在口中,连心里都跟着甜了起来。
“我在想,晚上回家怎么跟我姥姥他们交代。”
在陆海峰的努力下,今天相亲可以说是完全失败,石大娘肯定会跑去跟温礼香告状,还会说陆海峰把她半路带走的事情。
陆海峰一听便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拍了拍手上的栗子壳残渣,说:“怎么,你怕家里人误会?”
见苏棠点点头,他貌似随意地说道:“那就让他们误会好了。”
苏棠感觉到他在身旁看着自己,不假思索地说道:“你想得美!”
这家伙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今天闹了这么一场,以后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肯定少不了。
陆海峰一脸不以为然的模样:“你刚才不说是不想找对象嘛,正好拿我给你当挡箭牌。”
“我这样的,要长相有长相,要口才有口才,难不成还给你丢人了?”
苏棠忍不住笑:“少贫嘴,以后这种话你别说了。”
陆海峰说道:“行,等过了明天,我就再也不说了。”
“干吗要过了明天?”苏棠皱了皱眉。
陆海峰却没回答,只说道:“明天你就知道了。”
苏棠见他故意卖关子,索性不问了。
这小子向来这样,别人越问他,他就越是不说。
反正他已经说了,等到明天就知道了。
苏棠猜得没错,石大娘果然去李家告状了。
她晚上一回到家,就被温礼香拉了过去。
“棠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你石大娘说………………”
苏棠摘下围巾帽子,扶她到沙发上坐下。
李章儒坐在侧面的单人沙发上,也是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姥姥姥爷,你们听我慢慢说。”
她把白天的事情如实说了一遍,温礼香听她说的跟石大娘差不多,更担心了。
“棠棠,那陆海峰怎么说的?听他今天说话那意思,你俩是不是......确定关系了?”
她可是听石大娘说了,苏棠跟陆海峰出去就没再回来过。
晚上店里那么忙,苏棠都没回去,可见是多么看重陆海峰。
苏棠相亲这么多次,她现在最担心的反而不是户口问题,而是苏棠到底能找个什么样的对象。
苏棠听她问得这么直接,只觉得哭笑不得。
“哪儿跟哪儿啊,姥姥,陆海峰就是看我被石大娘硬逼着相亲,所以才那么说的,算是帮我解围了。”
她生怕温礼香还要说出什么来,连忙说道:“还有,我户口的事情已经办好了,你们不要再给我介绍对象了。''
果然,一听说她居然一声不响地办好了户口,李章儒和温礼香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苏棠说起酱油厂请她去开分店的事,听完了这些,老两口齐齐松了口气。
毕竟他们最担心的是苏棠的户口,而不是逼她早早嫁人。
没想到,苏棠的厨艺好,居然还能帮她解决户口的事,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李章儒高兴地直点头,想到什么连忙又说道,“我们明天就跟你舅妈她们说说这事儿,你既然不愿意,就不让她们再给你介绍对象了。”
温礼香还是不放心,想再确认一遍。
“棠棠,你跟陆海峰......你们俩真的没什么?”
苏棠想到两个人聊了一晚上的事业展望,很确定地点点头。
“对,我之所以没回店里去,是一直听他说他在首都的那些事了,他跟我讲了那边餐饮业的情况,我觉得江阳市很快也会引进那些西式快餐的,咱们也得提前做好应对的准备……………”
看着苏棠一提起做生意就眉飞色舞,李章儒和温礼香对视了一眼,心里说不清楚是高兴还是发愁。
高兴的是,为难了一家人那么久的户口问题终于解决了,苏棠也不用被逼着相亲了。
发愁的是,看苏棠这个架势,一心扑在做生意上,哪怕是跟人家小伙子独处,聊的也是生意经,她这样下去,以后会不会真的不找对象啊?
即使在之前没听苏棠解释陆海峰的事,他俩在家也没少担心。
李章儒想得更加深远一些,看陆海峰的举止谈吐,还有他那个价值几千块的摩托车,明显不是出身普通家庭。
苏棠虽然现在解决了户口,可到底只是个开饭馆的个体户,跟陆海峰这种部队大院出身的人,差距还是有些大的。
李章儒虽然觉得自己的外孙女哪哪都好,可也不至于就盲目地认为她可以嫁个权贵人家,再说,那样的人家会不会嫌弃苏棠,苏棠就算嫁得好,以后到了人家会不会吃苦受累啊?
他们不希望苏棠嫁的人家有钱有势,只希望能找个对苏棠好的男人,让她一辈子过得舒心幸福,那才是最重要的。
老两口愁了一晚上,现在看苏棠却压根没把陆海峰放在心上似的,一心一意想着怎么拓展生意,更加发愁了。
今天这事儿闹成这样,两个人却还是没确立关系,以后外人会怎么说苏棠啊?
想到这里,温礼香心里连陆海峰都埋怨上了。
虽然给苏棠解围是好意,可是他这么做,不是让人误会吗?
想着苏棠累了一天了,温礼香忍住没有跟她抱怨,催促她上睡觉去了。
回到房间,她跟李章儒念叨了一晚上,话里话外都是责怪陆海峰这么做实在是太莽撞了。
到底是年轻,说那些话的时候,怎么就没想想后果呢?
苏棠更是心大,只想着自己以后不用相亲了,她怎么就没考虑,别人都以为陆海峰是她对象,她以后可怎么办啊?
温礼香担着一颗心,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次日苏棠照旧一大早就去店里了,吃早饭的时候,温礼香和李章儒商量着,今天李章儒去给李志远打电话,温礼香则去找石大娘和于大婶,跟人家说不用帮苏棠介绍对象了。
当然,到时候还得应付石大娘她们的追问,解释苏棠和陆海峰到底是什么关系。
想到这些,温礼香都觉得头大无比。
只是吃完早饭还没来得及出门,家里就来客人了。
温礼香正在收拾桌子,听到敲门声便去开了门。
看到门口提着大包小包的陆海峰,她惊讶极了。
“海峰?你怎么来了?你是怎么知道......”
他家搬过来才一个多月,陆海峰怎么会知道他们搬到这里来了?
今天陆海峰穿着一件黑色呢子短大衣,一条黑色休闲裤,围着浅灰色围巾,看起来像是特意打扮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