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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中文网 > 风止何安 > 49、49 第七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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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49 第七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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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昭, 你怎么又走神了?”纪时伸出手,在叶芷安面前轻晃两下。

    叶芷安回神笑说:“刚才在想工作上的事。”

    纪时愿信了她的话,“别想了,下班了就该好好放松。”

    今天是纪时愿女儿的两周岁生日,晚宴订在国贸顶层, 沈、纪两家请来了不少圈子里的名流,娱乐圈几个叫得上名字的小花小生也在其中。

    整个宴会现场布置的和童话故事绿野仙踪里的景色如出一辙,足够看出纪时愿的重视,她怀里正被爱和艳羡包围着的女儿,露出甜美的笑容。

    叶芷安轻轻点了下小公主唇角的梨涡,“眼睛像你。”

    纪时愿不免有些沾沾自喜,转头开始拉踩起沈确,“像她爸还得了,一脸刻薄相,就跟全世界的人都欠了他钱一样。”

    叶芷安被她夸张化的说法逗笑。

    笑过后,突然冷场。

    周围人来人往,衣香鬓影,叶芷安一身简约装束,格格不入到像个不速之客,她将视线飘散一圈,没在推杯换盏的身影中见到那个出众的男人,犹豫着问:“你二哥他没来吗?”

    纪时愿把女儿递给保姆抱,“别说今晚没来,我都连着好几天没见过他了,人也一直联系不上,大概是这段时间被我二伯派到国外工作了吧,宝宝的生日礼物还是他托人送来的。”

    说不上是该失望还是该松口气,叶芷安极轻地哦了声。

    纪时愿趁这机会试探了句,“你和我二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从梦溪镇回来后,他就没去找过你吗?”

    敢情她那晚的话都说了?

    叶芷安轻声说:“我们见过面,不过应该是聊崩了。”

    这几天她将纪浔也那晚说的那些话翻来覆去地倒,依旧盘剥不出他真正想要表达的情感和态度。

    越想越觉得难以喘息,叶芷安暂时放过自己的大脑,转入另一个无比折磨她的话题:“你爸爸妈妈呢?怎么没看见他们?”

    她尽量让语气平和到听不出丝毫试探的意思。

    纪时愿成功被蒙骗过去,老实巴交地答道:“我妈在我成年前就生病去世了,至于我爸,他跟我不一样,最不爱凑这种热闹,这会估计躲在休息室品鉴他的宝贝古籍。”

    叶芷安沉默了会,抬起头问:“愿愿,我能??”

    她紧握双拳,忍受着指甲嵌进皮肉的痛感,“见见你爸爸吗?”

    纪时愿觉得她的反应很奇怪,难堪里好像又藏着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孤勇,实在想不明白,呆呆地点了点头。

    叶芷安无法欺骗自己丝毫不好奇这位素未谋面的父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也只到好奇这程度,毕竟同他相认,从来不在她的人生清单内。

    休息室里没人,纪时愿给纪林照打去电话,挂断后告诉叶芷安:“遇到熟人多聊了几句,再过一会儿就回来......你一个人在这儿等,可以吗?”

    叶芷安强撑着平静,微微点头。

    休息室不大,除沙发和茶几外,没有多余家具,空调开着,温度不高不低,此刻却像一个密封的熔炉,温度持续攀升。

    叶芷安感觉自己正在出汗,潮湿粘?,从额头到后背,每一根神经都处于高度紧绷状态。

    僵直的视线对上茶几上的一沓信纸,她看不清上面具体写了什么,只觉持笔之人满腹经纶,傲骨铮铮。

    她突然待不下去了。

    一面也在懊悔自己的冲动。

    正准备离开,耳边突然传来门把被拧开的声响,她无意识挺直了背,僵硬的脑袋未来得及转过去,先听见一道沉厚的男嗓:“久等了。”

    纪林照将西装外套叠好,搭在她对面的沙发椅背上,坐下的同时看见她扬起下巴,说了句“您好”。

    纪林照顿了两秒,眉心蹙起,毫不拐弯抹角地问:“你是应溪女儿?”

    叶芷安心脏重重打了下鼓,不答反问:“您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若她和应溪没关系,那她的第一反应就该是问他谁是应溪,而不是抛出这么一句。

    纪林照从她的话里得到了答案,“你的眉眼和应溪很像,见到你,我一下子想起了年轻时候的她。”

    他的姿态过于坦荡,徒增叶芷安的怀疑和迷惑,“您和??”

    她抿了下唇,承认了自己和应溪不一般的关系,“我母亲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跟她是大学同学兼好友,不过在她退学后,我们就失联了。”

    应溪嫁给程宗文后,他倒见过她几回,但完全不知她有个这么大的女儿。

    纪林昭忽然反应过来,“叶小姐,你今年多大?”

    “二十五。”

    纪林照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来找我是为了问我关于你父母的事?"

    这话配合他光风霁月的态度,相当于将自己的嫌疑撇除得一干二净,叶芷安又是一愣,脸上羞愧难当,“一开始我以为你是我亲生父亲。”

    纪林照欣赏她的直爽,笑着回:“我能问问是什么原因让你产生了这种想法吗?”

    “前不久,我在我母亲皮夹里见到一张合照,上面有您。”她暗暗吸了口气,“您应该知道我和您侄子纪浔也谈过恋爱,他和您年轻时候长得几分相似,抱着这样的猜测,我上网查到了您的身份信息,也看到了您以前很多照片,才确定合照上的人

    就是您。

    纪林照回忆了近两分钟,抛出一句“稍等”后,给家里的女佣拨电话,又过了几分钟,他把手机屏幕亮给叶芷安看,“叶小姐,你说的应该是这张合照?"

    叶芷安颤抖着手接过手机,转瞬大脑如蒙雷击,经历了数分钟的混沌后,她指着三人合照最左边的男人问:“他是谁?”

    “我想他应该就是你的父亲。”

    她的反应实在奇怪,纪林照重复问了句:“你之前看到是这张合照?”

    叶芷安咬着牙回:“是。”

    只不过是折叠后的另一半。

    纪林照摁下心头的怀疑,又说:“你的父亲??

    “已经够了。”叶芷安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我想知道的已经全部知道了,谢谢您。

    应溪今晚也来了生日宴会,上完洗手间回来,看见叶芷安正和程宗文聊着什么。

    她愣了好一会儿,确认程宗文离开,并且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后,连忙走到叶芷安跟前,故作平静地问:“昭昭,你也在啊。”

    叶芷安极轻地嗯了声,眼神无波无澜。

    “你和他刚才说什么了?”

    叶芷安照实答:“我跟他说,他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儿,还有??”

    她停下去看应溪的反应,没让她失望,在她的刻意之下,应溪成功上套,露出惊慌失措的反应,“还有什么?”

    “我还提到了你。”

    “怎么还有我的事?”

    “你放心,我只跟他说他的太太看上去很温柔,一定会是个很好的母亲。”

    最后那半句语调被她拖得又轻又长。

    应溪稍稍松了口气,“下回别这么吓妈妈了。”

    叶芷安明知故问:“妈妈好像很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和你的关系?”

    “不是这样,我只是还没做好坦白的准备。”

    叶芷安一针见血地戳破她的谎言,“不打算坦白的人,当然怎么也做不好坦白的准备。”

    应溪喉咙突然哽得难受。

    叶芷安进入到下一个翻烂账的环节,“在我知道关于自己身世的真相前,当然我说的是,不是你故意引导我的那部分的真相,而是实实在在、毫无弄虚作假成分的真相…………”

    她以为自己会用声嘶力竭的语调质问她的残忍,开口时,却是意外的平静,“在这之前,妈妈,我对你还有爱,而你却在用我对你的这份爱,一次又一次地凌迟我。”

    话说到这份上,应溪不可能还不清现状,面色瞬间变得惨白,“昭昭,你先听妈妈解释。”

    怕被人听到,她将音量压得无限低,“我们换个地方再聊这事好吗?”

    叶芷安第一次直面拒绝,“不好,一点都不好。心虚的人是你,我为什么要百般配合你,我们就在这儿把话说清楚吧。你实在想换个地方,那我们就去宴会厅说,当着所有人的面用话筒说。

    若说今晚她从未产生过当众戳破应溪另一层身份的冲动,是假的。

    可要真将这想法付诸于行动,应溪现在平和美好的生活就会被她搅得天翻地覆,再严重点,兴许还会被毁个彻底。

    也因此她现在抛出的这段话,只是个毫无实际效用的威胁。

    ??她就是这么没出息的一个人,即便到了这份上,也还是不想让曾经生养过她的母亲陷入当众难堪的境地。

    应溪自然不敢动,“昭昭,你别激动,我们??”

    叶芷安眼皮垂落,看向应溪攥住自己手腕的手,明显用足了劲,手背上青筋根根分明。

    那么瘦弱的手,数不清曾经有多少次拦下了叶崇唐的棍棒伤害,现如今,却成为刺痛她心脏的利器。

    “你真觉得现在激动的人是我吗?妈妈。

    她用冷静至极的腔调说出最后两个字,讽刺感拉满,仿佛有根尖锐的针,扎进应溪耳朵,神经末端连接着她的心,痛感最终蔓延至喉管,堵得她发不出声音,冗长的沉默后,她松垮地垂下了手。

    叶芷安垂眼,看着地上飘荡的影子,进入正题,“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骗我。”

    叶芷安没有错过这两秒的停顿里,应溪脸上闪现而过的难堪,“你现在的女儿喜欢纪浔也,纪浔也却不喜欢她,更不打算娶她,恰好这时候,你得知了纪浔也和我的关系,也猜出纪浔也不肯听从他爸安排的原因,才想到从我身上找到突破点,故

    意设限让我误解自己的亲生父亲就是纪浔也的四叔。”

    她对应溪做不到百分百的信任,所以才会向林薇霞求证照片上的人是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但她没料到的是,照片确实没有任何作假成分,应溪只是聪明地隐瞒了部分内容,只留出她想让她看到并误解的那部分。

    “那么妈妈,我现在想问你两个问题,你这么做,你那女儿知道吗?”

    应溪脸又瘦又小,肌肉紧绷时,下颌骨线条异常明显。

    叶芷安无视她的狼狈和焦躁,往下说:“为了讨好现在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儿,不惜伤害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血,对你来说,这么值得吗?”

    这两个问题,每个都直击应溪软肋,也是她目前最不愿意承认得事实,她用沉默代替逃避。

    横竖不会听到实话,叶芷安也就没那么在意她的回答,摁下身体里翻涌的巨浪,面无表情地继续往下说:“你走后,最开始的那段时间,我每天都会坐在院子门口的台阶上等你,等不来你,我就开始欺骗自己,没准妈妈有要紧事要忙,今年不

    来,明年,后年.....十年后,也总会回来的。也没准你其实已经回来过一趟,只是没让任何人知道而已,就站在我床前,看着我睡觉,再替我捻捻被角。”

    “当我意识到你不要我了之后,我陷入了一个思想怪区,觉得你是因为我不够好、不够优秀才迫不及待想要将我撇开的,所以我刻苦学习,考上最好的初中、高中......我想当然地以为只要我能成为你的骄傲,你就能回来认回我,但是你没有。”

    “做现在这份工作,一部分出于我的喜爱,还有一部分,也是因为你,我想让你看到我,哪怕只是千分、万分之一的概率。即便你看到了,还是不肯现身,也能知道我现在过得好好的。”

    在见到应溪前,她其实已经放下这辈子再见她一面的执念。

    奈何命运让她们重逢了。

    她也很清楚重逢后的应溪对自己的关怀和自责并非彻头彻尾的装模作样,而是在虚假里藏进了几分有失偏颇的真情实感。

    然而这样的母爱就像一块陈放多日的蛋糕,软塌塌的表象下,看着依旧甜?,剖开一看,却藏着变质的内里,除了让她穿肠烂肚外,什么也给不了她。

    “但是??”她话锋一转,“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恨你。

    应溪侥幸的喜悦没来得及挂上嘴角,就听见她用轻飘飘的语气接上一句:“人怎么会去恨并不存在的东西呢。”

    一霎工夫,应溪脸色白如纸,她听出了她的潜台词:她是不打算继续认她这个妈妈了。

    “昭昭。”恍惚间,应溪看见一个瘦小的婴儿从自己身体里钻出,血淋淋的脐带未断,随着她爬行的举动,在地上拖拽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脐带越细越紧,应溪体会到的拉扯感也变得越来越强烈,疼得她额角直冒冷汗。

    彻底崩断的霎那间,她看见婴儿回头,诡异地朝她一笑,唇齿不清地说着:“再见了妈妈。”

    应溪无力地抬起手,最后和她们在买手店的重逢那天一样,她的女儿只留给她一截擦过她虎口的衣角,而她什么也没能抓住。

    全身的力气彻底被抽干,她沿着墙壁下滑,蹲坐在地上,捂着频繁传来钝痛的心脏,破碎的呜咽声从指缝中溢出。

    没多久,脚边落下一道阴影,她有所预感地抬起头,去而复返的人就站在她面前,纤瘦单薄的身形,还有着和她如出一辙的眉眼。

    霎那间,应溪的不安消退一半,心里残缺的那部分被柔软的温情填充上,还未填满,她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叶芷安只是这么笔挺地站着,冷淡地看向自己,无情的浪潮快要让她溺毙。

    嘈杂的水声里,她听见她说:“非要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谢谢你让我认清自己当下真正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叶芷安回到宴会厅。

    妆未花,身上也是干的,但有潮湿的气息,纪时愿第一时间察觉到,不明真相的她只当是:“我爸是不是说你什么了?他那张嘴一直刻薄歹毒,我就经常撞见他把他学生骂得狗血淋头,所以你千万别当回事,大不了回头我替你骂回去。”

    叶芷安摇摇头,“跟你爸爸没有关系......和他聊天,挺舒服的,他还告诉了我很多我想知道的事,我真心感谢他。”

    纪时愿半信半疑,“那你怎么......哭了?”

    “只是意识到了一件事,”被叶芷安拼命压下的委屈,在对方的关怀下卷土重来,她的声音里不受控地染上哭腔,“我好像总在错误的时间里,肖想自己不配拥有的东西。”

    纪时愿听愣了一瞬,连忙安慰,没几句被人叫走,几分钟后才回来,看见叶芷安像暴食症患者一般,不停歇地往嘴里塞东西,还觉不够,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形象地徒手去抓白瓷盘里的慕斯蛋糕,糊得嘴角全是奶油。

    纪时愿愣怔不已,好半会才想到伸手阻拦,一脸担忧地问:“昭昭,你到底怎么了啊?”

    叶芷安边哭边笑,“甜,太甜了。”

    甜?在胃里无法消解,只能顺着眼眶往外排泄。

    “甜食能不甜吗?”后背凝着不少目光,纪时愿扭头恶狠狠地警告了句:“再看信不信我把你们都赶出去?”

    人群霎时做鸟兽状散开。

    纪时愿拿手帕替她抹干净手,“突然这么折磨自己做什么?”

    叶芷安止住哭腔,拿手背抹了下脸,“嘴巴里有点咸,想用甜食冲淡味道......现在没事了,我应该再也尝不出她做的红烧小排的味道了。”

    纪时愿还是听得满头雾水,但没有追问下去,有一下没一下地拍她的背。

    叶芷安能感受到自己心脏被蚕食掉一块,害她陷入强烈的空洞与迷茫之中,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四年前同纪浔也分手也是这样??她大概是步入了所谓的情感戒断期。

    叶芷安看不见自己的脸,但也知道自己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多少有些扫兴,留下一句对小公主的生日祝福后,打车回了公寓。

    那天晚上,在极度清醒的意识下,她想起很多人很多事,有关于应溪的,也有纪浔也的,其中就包括几天前他被大雪覆盖的惨白面容。

    她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疼,边咬指甲边给他打去电话,无一例外得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的讯号。

    打车去且停,只有张嫂出门迎接,告诉她他已经很久没回来了,也没说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

    “他是在国外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

    第二天下班,叶芷安又去了趟且停,照旧没等到人。

    她猛然意识到,她好像把纪浔也给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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