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曦闻言,惊愕之余,忍不住怔怔的看着诚婕妤,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些旧妃哪怕笑着的时候也泛着苦,让人发自肺腑的想要替她们皱眉。
诚婕妤说完了自己想要说的,随后拍了拍姜曦的手,告辞:
“我还要去给太后娘娘诵经,便先行一步了,妹妹自便吧。”
“恭送姐姐。”
等诚婕妤离开后,姜曦驻足良久,这才朝烟海楼而去。
“回神了。婕妤难得这般神思不主,可是心里压着什么事儿?”
陈莹伸手在婕妤眼前晃了晃,等姜曦回神,这才笑盈盈的开口。
姜曦听了陈莹这话,心下一动,陈女官在宫中多年,许是知道些内情。
旋即,姜曦苦笑道:
“我与纯娘娘娘一见如故,昨日听说圣上翻了她的牌子,很是替她高兴,倒不曾想,圣上最后竟是留宿在清露轩……………”
陈莹有些讶异的看了一眼美曦,也有些理解美曦的担忧,清露轩中是她的姐姐姜贵人,姜贵人与纯嫔同居一宫。
圣上如此所为,与其夺宠无异。
“婕妤不必担忧,纯娘娘娘是宫里有名的好性儿,不会因为这样便迁怒于姜贵人的。”
“我除了担心茯苓姐外,也替纯娘娘娘有些忧心,圣上突然离开纯娘娘娘宫中,也不知纯娘娘娘她………………会如何?”
姜曦低垂着眸,轻轻叹了一口气,而陈莹听了这话,沉吟了一下:
“若我没记错,昨儿是六月初七吧。倒也难怪纯嫔娘娘那样温顺的性子,都要拒宠了。”
姜曦闻言不由有些好奇:
“娘子,这里面可有什么缘由?”
“六月初七,是纯娘娘娘失子之日,她失子的那三年,每逢此日,便要闭宫七日,后来被太后娘娘下旨申饬,这才停了。”
姜曦听到这里,一时有些心惊,而今也才景庆八年,她听华秋说,纯嫔乃是景庆二年冬有孕,景庆三年失子,再加上她三年为失子宫七日,如今算来......距离纯嫔停止闭宫也不过两年罢了。
陈莹见姜曦面色不好,遂劝说道:
“宫中规矩大,纯娘娘娘四月失子,连个婴孩都算不上,圣上和太后娘娘准她三年悼念,已是天恩,按例......可是连哭一声都不准的。”
“规矩法度也是人定的,法理不外乎人情。”
“是这个理儿,只可惜,纯嫔娘娘旁的事儿都不放在心上,唯独因此左了性子......当初,那纯字封号,可是羡煞众人,谁也没有想到会是现在这般结果。”
“心性至纯之人,方容易生得执念。
姜曦也不由叹息一声,这书也看不下去了,只等回了飞琼斋,姜曦执笔磨墨,斟酌再三,将心经抄写百遍。
翌日一早,姜曦便让华秋代自己将经书送给纯嫔。
而此时,纯嫔已在佛前跪经了一天一夜,清冷的日辉自小窗落在她的身上,那本就瘦削的身子越发单薄了。
“娘娘,?婕妤派人过来了。”
杨嬷嬷连唤了三声,终于让纯嫔清醒过来,有那么一瞬间,她竟希望自己就这么跪死过去,随她的孩儿一道去好了。
但杨嬷嬷的声音终究让纯嫔回到人世,她还不能死。
约莫过了一刻钟,只听“吱呀”一声,纯的脸出现在门后,面白如纸,神情却如幽潭般平静,杨嬷嬷一时眼睛红了:
"DRAR......"
"嬷嬷先请婕妤的宫人在明堂侯着,让宫人伺候我梳妆吧。”
“哎,哎......”
杨嬷嬷仓促的擦了擦泪,随后扬声吩咐了一声,这才扶着纯嫔去洗漱。
等纯嫔收拾停当,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今日的纯嫔不饰珠翠,唯有面颊和唇上点了一层胭脂来提气色。
“久等了。”
纯嫔扶着杨嬷嬷的手走了出来,华秋连忙行礼:
“娘娘言重了,是奴婢来的匆忙,搅扰娘娘之处还请娘娘见谅。”
华秋三言两语便将一切揽在自己身上,倒是让纯嫔不由生出几分好感。
纯嫔看了一眼华秋,?了座:
“本宫记得你,你是一开始就跟在婕妤身边吧??婕妤身边老人不多,下次若有什么事随便造个宫女太监也就是了。”
华秋只坐了半边,听了纯嫔的话,又起身回话,笑笑道:
“奴婢怎敢拿主子的主意,如何做,怎么做,派何人去做主子心里都有数,娘娘若是瞧奴婢烦了,奴婢下次让娘娘换了华珠来可好?”
“你这丫头。”
纯嫔弯了弯唇角:
“也不怪?婕妤这么疼你们,也罢,本宫也不多言了,婕妤若是派你来瞧姜贵人,你自去清露轩便是。”
华秋仔细留意了一下纯嫔的神情,见纯嫔提起茯苓也面无异色,当下也知道如何给姜曦回话了。
而后,华秋这才笑吟吟道:
“好叫娘娘知道,奴婢此番前来,不为旁的,乃是奉主子之命,给娘娘送上一物。”
纯嫔闻言一愣,随后便见华秋将姜曦抄写的心经呈了上来,纯嫔一翻开,便不由心尖一?,半晌,这才压抑着涌到喉头的颤音,深吸一口气道:
“婕妤有心了。"
华秋只是含笑立着,见纯嫔没有什么别的吩咐,这才告退,而等华秋离开后,纯嫔抚摸着心经,久久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纯嫔这才看向杨嬷嬷:
"嬷嬷,我饿了,想吃云片糕,还有嬷嬷做的茉莉酥酪。”
杨嬷嬷不知宣帝说过什么,顿时笑弯了眼:
“哎,主子就晴好吧!”
杨嬷嬷说完,这才高高兴兴的退了出去。
纯嫔紧紧握着心经,轻抿唇瓣,看着那天蓝釉绘茉莉宝瓶,眼神淡漠如云。
清露轩中,茯苓临窗刺绣,她的绣技虽不比曦妹精湛,可也是婶子不藏私教过的,倒也算得上能拿出手。
"±7.17......"
云樱唤了两声,茯苓这才停下动作,皱眉道:
“不是说了我绣花的时候不要来打扰我吗?”
“方才?婕妤又派人来咱们宫了!”
茯苓闻言,不见欢喜,反而眉头皱的更深了:
"曦妹派人来了?快请!可是曦妹遇到什么事儿了?可我现在又能做什么………………”
后一句茯苓说的很小声,云樱并没有听到,这会儿云樱闻言却哼了一声:
“主子想差了,婕妤是派人来给纯嫔送东西的,奴婢瞧的真真的,是婕妤身边最倚重的华秋!”
茯苓听到这里,结结实实的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给纯娘娘娘送东西啊,我当是什么事儿。”
“主子!您怎么就不开窍呢!您和婕妤在家里时是不分彼此,可如今进了宫呢?
这段时日可是只有您和婕妤承宠,您大前夜承宠,婕妤今个就给纯嫔娘娘送东西反而不搭理咱们,也不知是不是对您………………”
“啪”
云樱话没有说完,茯苓直接甩了她一记响亮的巴掌:
“我说的话,你是当耳旁风吗?”
“奴婢不敢!”
“宫规明令,言人有僭越,多舌者,可处以拔舌之刑,云樱啊,你算是一开始就跟着我的,你想试试吗?”
云樱一愣,她没有想到那个打民间来,性子和软好拿捏的主子在这事儿上竟是如此的,如此的狠毒!
“主子饶命!主子饶命!”
云樱将头磕的梆梆响,茯苓看了她一眼,却置之不理,只眼神漫漫的看向窗外,这些日子,她为了不给曦妹添麻烦,这样一尺见方的景已经看的腻歪了。
“去外间跪着,想保住你的舌头,以后日日为曦妹诵经祈福吧。若是有一日,被我发现你不够虔诚………………
茯苓没有说完,那空白的恐惧逐渐蔓延至云的四肢百骸,让她一时手脚冰凉起来。
明明,明明她们并非亲姐妹,为何却有这般深情厚谊!
云樱不明白,等她抬起红肿的额头,迎接她的只有茯苓冰冷的眼神:
“青橙,带她下去。”
沉默寡言的青橙上前将云樱托了出去,茯苓微微眸,让呼吸平静下来,这才开始认真刺绣起来。
曦妹畏热,正好她日前得了一匹金纱罗,乃是金绿交织,既看着凉爽也不是华贵,给曦妹做件夏衣倒是合宜。
茯苓随意哼着歌儿,手中针线飞舞,一时沉浸在忙碌之中。
之后的几日,宣帝又恢复了曾经按选秀顺序宠幸妃的习惯,将新晋妃嫔挨个宠幸。
当然,这个过程倒是直接将郑选待跳过,一时让宫中人不由惊诧不已。
郑选那般好容色,圣上竟也不动心吗?
美曦得知此事时倒也并未如何做欢喜之态,这后宫争宠本就不是依靠弹压他人。
时隔多日,宣帝又重新来到了飞琼斋,不过今日的宣帝并不似以往那般笑吟吟,平易近人的模样,整个人散发着几乎可以凝成实质的冷气。
就连春鸿都不由得冲姜曦使了眼色,姜曦微微颔首,随后上前一礼:
“妾请圣上安。”
“免。”
宣帝大步自姜曦面前走过,姜曦徐徐站了起来,跟上了宣帝的步子。
宣帝一进门,便坐上了罗汉床,他倚着杏色福运莲花隐囊,闭目养神,默默不语。
姜曦挥退下人,脱了鞋子跪坐在宣帝身旁,玉指纤纤,轻轻的按揉着宣帝头部的穴位。
姜曦虽然看着弱质纤纤,可是手上力道不小,她又精通医术,一刻钟后,宣帝原本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他握住姜曦的手:
“卿卿累了,歇一歇吧。”
“妾不累,瞧着圣上倒是累了,您既然来了这里,屋里头又只有您和妾两个人,您想睡便睡吧。”
姜曦回握住宣帝的手,柔柔一笑,今日美曦穿了一袭蜜合色蝴蝶襦裙,外罩梅子青纱衣,看着便十分清爽。
“卿卿冰肌玉骨,这般打扮,极好。”
宣帝的目光一错不错的落在了姜曦的身上,直看的美曦面滚烫,这才挪开,他把玩着女娘的葱指,叹了一口气:
“昨日青州巡抚蔡誉上奏,青州连月暴雨,江决堤,冲垮的大小县城村庄不计其数,折损的人力物力更是难以计数。”
宣帝没有说的是,此番天灾带来的种种损失暂且不论,只他如今刚从母后手中彻底接手政务,便发生了这样事,若是没有解决好,只怕朝堂和民间的舆论会将他冲垮!
姜曦闻言微微一愣,随后下意识的抓紧了宣帝的手臂,咽了咽口水,声音艰涩:
“敢问圣上,那些被冲毁的县城中,可曾有丹穴县?”
宣帝想了想,摇了摇头:
“朕知你担心什么,朕特意瞧了一眼,并无你的家乡。此次决堤之处在青州境内,江之水自北向南,倒不知深州可有波及。”
宣帝难得有个能说话的人,这会儿放松了疼了一夜的头,倒也将一切絮絮道来:
“据蔡誉所言,本次受灾县城在青州中部及南部,约有百余县城,因灾情来的急,准备不够,最临近江的陈安县连山丘都被尽数淹没,山脚下的民居更是......也不知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天不顾我大渊啊!”
宣帝一声长叹,素来英姿勃勃,气势非凡的帝王此刻难得流露出几分颓唐,若是寻常人看了定是要心疼不已。
而姜曦听完了宣帝的话,原本提起的心这才放了下来,这时才开始考虑宣帝与自己说这些话的意思。
不是姜曦多心,她总觉得圣上与自己说这些,倒像是想要自己开口献策。
大渊虽未曾明令禁止女子干政,可宫妃轻易置喙朝政,轻则被参,重则丢了性命也是有的。
姜曦试探的看向宣帝,轻轻道:
“妾不过后宫妇人,圣上怎好与妾,与妾说这些。”
姜曦不由得低下头,芙颊微红,既有情郎信任自己的欢欣,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害羞。
宣帝见状不由大笑:
"今日只是朕与卿卿说些私房话罢了,卿卿长在民间,应当也见过此种情况,若有想说的话,大可直言,哪怕有失,也不过闺房密语,何人敢指摘?”
姜曦闻言心中先是一惊,随后很快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她的手还被圣上握着,自不敢露出异色。
看来,圣上这是非要让自己说个所以然来。
可,到底是什么情况下圣上会需要自己一个女娘开口?
姜曦不由想起当初初见太后之时,那清瘦的身影,伏案批阅奏折的模样。
而之后,她再去给太后疾,那张书案也不知何时被撤去,那那些需要批阅奏折又会去了哪里?
姜曦看着宣帝握着自己的手指的手:
圣上!
唯有圣上!
太后称病,圣上掌权,那场赏花宴上的局中圣上掺了一手,也未尝不是预示着他们母子之间的权利交接。
可圣上彻底掌权至今也不过一月,便发生了这样的天灾,圣上当真没有法子解决吗?
他有的,但他却无法保证万无一失,他需要一个关键时候,一旦事情有变可以抛出去的棋子!
而这段时日,圣上一气宠幸了所有的新妃,她们皆是民女出身,或许有无法理解圣上意思之人,也或许有胆小怯懦之人,以至于圣上兜兜转转,将这个人选定在了自己的身上!
电光火石间,姜曦想了很多,宣帝倒是颇有耐心的等着,这会儿的宣帝肩膀微微?下,是真正放松的表现。
他仿佛一只巡视自己领地的雄狮,游刃有余的同时,又自信姜曦这么一个曾经扮演过解语花角色的妃子也可以在这一刻接住他的话。
姜曦不动声色的吐纳数次后,这才装作沉思结束,只含羞带嗔的看了一眼宣帝:
“瞧圣上您说的,妾对您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妾长在民间,此前倒是曾见过一次天灾。
妾记得妾幼时也住在青州,只是当时也曾发过一次洪水,虽然过后妾一家安然无恙,但爹娘最终还是选择迁居丹穴县。
这洪水实在凶恶,毁民田,摧民屋,牲畜粮食皆受其灾,更不必提被洪水带走的人了,天灾之下,人力之能,着实渺小。”
姜曦说着,忍不住皱眉叹了一口气,宣帝不由拍了拍姜曦的手,点点头:
“是有这么回事儿,朕记得是景庆二年的事儿吧?卿卿那时约莫也不过十岁,倒是对此事记得牢。”
姜曦苦笑一声,似乎想起了不好的回忆,面色很是苍白,她勉强打起精神:
“那一场洪水,妾的乡邻好友不知多少人离去,妾怎敢忘?
妾还记得当初那连日不断的雨幕日日夜夜的笼罩在屋顶,可怖极了。
易地而处,妾私心想着,如今洪水已然降临,为今之计,应当以赈灾安民为重。
妾当时观滚滚洪流自家门而过之时,只想着能有口热饭吃便是天恩。
幸而如今正值夏日,不必担忧寒气伤人,只需请各地义仓开仓放粮,让百姓吃饱安心即是。”
姜曦回忆着脑中关于灾情的记忆,一字一句的说着:
“不过,人饿极了什么都能做出来,为防差池,恐怕还需要圣上派兵将前往震慑。
除此之外,便是洪水褪去后的关键事宜了。”
姜曦说着,低垂眉眼,起身下榻,赤足跪在地上:
“凡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是以疫病的防范也必不可少,古语言,举贤不避亲,妾家中世代行医,妾的爹爹当初曾在景庆二年的洪灾中操持一县的防疫事宜,听说那时候我们县的伤亡人数是最少的。
而今,圣上担忧此事,妾举荐妾的爹爹前往青州,为圣上分忧!”
姜曦说完,脸颊红扑扑的,可是眼睛却亮晶晶的,宣帝定定的看着,只觉得心底某处蓦然有片刻柔软,他倾身伸出手:
“卿卿快起来,卿卿一心为朕,朕岂能辜负?”
姜曦红着脸,闭着眼,在宣帝的脸颊上落下一个轻吻,宣帝直接将姜曦揽入怀中:
“卿卿,这可不够!"
宣帝挥落了碍事的小儿,抓过那杏色福运莲花的隐囊垫在了姜曦的腰下,雨疾风骤间,宣帝低喘着和姜曦十指紧扣,他额头抵着姜曦的额头,喃喃:
“卿卿,给朕生个孩子吧!”
姜曦没有回答,白莹莹的藕臂攀上了宣帝的脖颈,无声的迎合犹如应允。
下一刻,疾风颠簸起伏的越发厉害了,那对儿玉臂脆弱的仿佛可以随意攀折。
这是圣上给自己留下的一条的生路吗?
姜曦唇角微扬,不,走别人给的路,生死永远在旁人的掌控之中。
她入宫,可不是要做那身若浮萍的飘摇之人的。
这一次,既是危机又是机会,当初爹爹在防疫之事居功伟,奈何被县令独占功劳,为防不测,姜曦一家也不得不离开当地。
六年过去,这一次,姜曦不仅要让爹爹拿回当初属于自己的荣誉与奖赏,也要凭此事让为自己辟一条青云之路!
无人知道,在那梦中,这场洪灾并未延续很久………………
翌日,朝堂之上,宣帝听了朝臣的意见后,与姜曦所言一同整合,方下了赈灾圣旨。
可巧,这圣旨初下,便有青州八百里加急的急报传来:
“圣上大喜!青州雨停!青州大雨已停!”
这个消息一出,让原本心里还有些起嘀咕的大臣们纷纷叩拜山呼:
“圣上乃天命所归,圣喻下而暴雨停,乃大吉之兆啊!”
“圣上天命所归,大渊大吉!”
“圣上天命所归,大渊大吉!”
宣帝见状,只笑而不语,随后等朝中安静下来,这才看向一旁的梁相:
“梁相,现下可能落印?”
昔日先帝龙驭宾天之时,将手中的鱼符、督军大印皆命工匠秘密一分为二,交由梁相与太后同学,而太后也趁此机会垂帘听政,将一部分政权握在自己的手中。
如今太后隐退,属于太后势力的官员还处在观望状态,而方才宣帝所言派兵之事,梁相并未同意,加之灾情似乎预警着什么,官员们也都跟紧了梁相的脚步。
可却未曾想到,峰回路转,突如其来的喜报让原本死气沉沉的朝堂一下活了过来。
这一次,那明明高坐上首,却孱弱无权的年轻帝王,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凭借一道喜报收找了一批老臣之心。
梁相眯了眯眼,随后长长一礼:
“臣,谨遵圣喻。"
赈灾调兵不需请虎符,只取督军大印落印下诏书即是。
等下了朝,宣帝没敢停留,直接去了养怡宫,彼时诚婕妤正立在太后身侧,无论是漱口还是吃喝,诚婕妤都不假手于人。
太后称病至今,已有月余,太后倒是面色红润气色好,不像是病过一场的人。
反倒是诚婕妤,她身上的衣裳空荡荡的,哪怕擦了胭脂也掩不住她憔悴的面色,颇有几分人不胜衣的病弱。
“给圣上请安。”
“请母后安。”
“来了,坐吧。”
宣帝刚一落坐,看着一旁的诚婕妤,觉得陌生之余,便无再多情绪,只淡淡道:
“诚婕妤,朕记得你心细,善烹茶,你且去为朕煮些茶来。”
诚婕妤知道宣帝这是要支开自己,见太后没有反对,她低眉顺眼的告辞。
等诚婕妤走后,宣帝这才将朝上之事一一道来,太后只耷拉着眼皮听着,末了,这才不咸不淡道:
“圣上如今真是长成了,也能独当一面了。”
“母后谬赞了,多亏了母后的提点,朕才不至于乱了手脚。”
宣帝一边说着,一边让春鸿将诏书呈上,太后却并未急着请出大印,而是看着宣帝:
"圣上,你可知此番赈灾之花费几何?义仓放粮,兵将出动,医者随行,每一样都需要实打实的真金白银,国库中的银子怕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宣帝闻言皱了皱眉:
“母后,去岁秋收大丰,举国之力救一个青州难道还不够?"
“够,自然够。”
太后掀了掀唇,看着宣帝淡淡道:
“圣上这段时日可曾查过国库的账?税银入库,无论是各地拨款还是官员俸禄,宗亲借银,皇室宴会,赐婚赏赐......只要有银子,便会有去处。”
“母后的意思是?"
宣帝不大明白太后此言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母后要让自己放弃赈灾?!
宣帝一时忌惮的看了一眼太后,父皇的早,彼时的他还正少年,可在父皇膝下承欢。
可母后却不一样,无论何时,总会让宣帝觉得胸口压了一块石头一般,哪怕自己现在手握大权,一国之君,仍忍不住心中那莫名的忌惮。
“急什么?这一次圣上让人算着时间让信使入朝,此计可行,也算略有长进。
这种手段,用在外人身上倒也比用在自己好的多,也高明的多。”
太后意味深长的说着,宣帝难得面色赤热,只直坐在原地,便听太后道:
“户部侍郎郭品余贪墨成风,其积累下来的家产足够给付本次赈灾之银了。圣上,这个印哀家可以落,但怎么让这支军队和百姓度过赈灾这段日子,圣上应当不需哀家操心吧?”
宣帝半晌,这才开口:
“有劳母后费心,朕,受益匪浅。”
“请诏书吧。”
不过片刻,宣帝拿着调兵诏书离开了养怡宫,回到勤政殿,可却难得的按耐着,并未将诏书下发。
“秋?。”
宣帝唤了一声,秋莲立刻走了进来:
“圣上。”
“户部侍郎郭品余贪污之事可有实证?"
"回圣上,大理寺卿赵无欺赵大人手中握有关键证据,只不过……………”
秋莲看了一眼宣帝,小声道:
“只不过,郭大人贪墨乃是受命梁相,赵大人如今只怕不好轻举妄动。”
“赵无欺。”
宣帝靠在摇椅上阖着眼,双手交叉叠在腹上,半晌这才道:
“听闻赵无欺爱女如命,待郭品余事毕后,让他送女入宫,朕可许她一子。”
“再令,原镇国老将军之孙谢齐知持诏书领兵五千,赴青州赈灾。”
“着,太医院院首携太医十名赴灾区防疫,另寻婕妤之父,丹穴县大夫美千里随行,与太医院院首同理防疫之事。”
宣帝睁开眼,
秋蓬随后应下,告退离去,窗外不知何时蓄起了一片阴云,令观者无不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景庆八年六月二十五,阴风怒号,乌云压低,但吹来的风却是热的,只在外头站了片刻,身上的汗水便如豆子般颗颗落下,随着发丝黏在脸侧。
彩云从外面疾步走了进来:
“主子,奴婢都安顿好了,辇子支了帐子,必不叫主子受风沙所扰!”
彩云一边说着,一边上前一步,低声道:
“如今也到了开冰库的时候,您的辇子下,放了冰盆,这一路也能少些暑气。”
“今年的天似乎热的早了些。”
姜曦喃喃的说着,看着阴沉发黄的天空,还是忍不住攥紧了帕子。
那日圣上走后,她对于朝堂上的事也是两眼一抹黑,虽然她已经确信了梦中的事会成真,可没到关键之时,她总还是有些忐忑的。
不过,姜曦并未怀抱这样的心态多久,因为,长宁宫到了。
今日姜曦到的时候有些晚了,上位的纯嫔和安妃都已经到了,见着姜曦,这两位还没有开口,卫昭仪便忍不住道:
“到底也是新人中的头名,婕妤的架子倒是远胜以往了!”
姜曦刚一落坐,便听到卫昭仪这话,只掀了掀唇:
“今日风沙大,妾那宫女恐妾吸了风沙,张罗给辇子加了帐子,但不曾想竟是来迟,是妾的不是。”
姜曦坐在椅子上说着,语气中倒是没有什么抱歉的意思,而卫昭仪听了这话,气的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五凤仪仗!
那原本该是她的!
姜氏贱婢竟以此来嘲笑自己!
可偏偏姜曦这话一出,众人抬扇的抬扇,掩面的掩面,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笑声,直接点燃了卫昭仪脆弱的神经:
“何人发笑!站出来!”
卫昭仪过于激动,倒是不似当日曦的威仪,一时殿中鸦雀无声,很是尴尬。
姜曦含笑打了圆场:
“卫昭仪便当,是妾笑的吧,左右此事是因而起,卫昭仪怎好迁怒旁人?"
“我什么时候迁怒旁人,明明是你………………”
姜曦微扬了眉:
“妾如何?每日辰时请安,妾就算来的稍晚一些,可也未曾到了时候,是也不是?”
卫昭仪一时脸色难看,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宁妃自外面缓步走了进来:
“外头是谁的辇子,好大的手笔,不过五凤仪仗,竟是用月影纱做了帐子。”
如今能动用五凤仪仗的人除了纯嫔便是姜曦,纯嫔朴素惯了,显然宁妃口中之人乃是姜曦。
一时众人不由得将目光放在了姜曦的身上,姜曦不疾不徐的喝着茶水,只听宁妃继续道:
“听说青州才发了大水,如此奢靡,也不知百姓会如何拉夜川看待我等?”
姜曦听到这里,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宁妃娘娘,您方才定然没有近前看吧?那帐子是宫里几个丫头闲来无事,将此前圣上赐下的糊窗户的月影纱剩余部分和其他纱剪裁缝制拼凑出的。
妾出身民间,这样的好东西不多见,又是圣上赏的,自不舍得浪费一丝,倒是让诸位看笑话了。”
姜曦大大方方的说着,她既在圣上面前说了那么一番忧国忧民的话,做戏自然要做足。
诚婕妤这是也淡淡开口:
“听说,?婕妤这段时日自发裁剪半数的份例,着实是我辈楷模啊。”
诚婕妤这话一出,宁妃冰冷的眼神立刻扫了过来,可是诚婕妤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宁妃,使低头不语了。
宁妃想了想诚婕妤近日在太后处的得脸,还是将此事忍了下去。
“诸位妹妹好生热闹,都在说什么?”
贵妃扶着明思的手走了进来,步伐轻快,好似心情不错的样子。
随后,许昭仪将方才发生的事儿鹦鹉学舌的一通,贵妃这才笑了笑:
“竟是如此,妹妹大义啊!正好今日妹妹的例子比在这里,本宫提议,为青州洪灾祈福,自今日起,吾等份例皆裁剪一半,如何?”
贵妃很是顺手的拿姜曦做了筏子,高位倒也罢,可那些低位妃嫔却是敢怒不敢言。
尤其是出身贫苦,食量大的石氏姐妹,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方才说出份例减半的贵妃可以被她们杀死无数次!
“姐姐,怎么办啊?现在宫里的饭也才将将够吃,这一裁减………………”
她们才是真真正正,清清白白入宫,这会儿心痛如刀绞。
而其他的贵人、选待这会儿脸色也不大好看,贵人份例只有两菜一汤,就着还包括了下人的饭,若是裁剪成一菜一汤,主仆间怕是要有一人饿肚子了。
姜曦估摸着时候差不多,这才出声:
“妾不同意。”
贵妃有些诧异的看向姜曦,明明姜曦这些日子也已经习惯了份例减半,如今裁剪份例下,姜曦是最不容易有意见的。
可却是她第一个有意见。
“贵妃娘娘,据妾所知,位分贵人,选侍的妃嫔的吃用不过是两菜一汤,一菜一汤罢了,若是对她们也裁剪份例,请妾不能赞同您的提议。”
贵妃有些羞恼,这事她自然知道,可是这宫里克扣份例的地方多了去了,哪怕不是她开口,也有的是其他地方卡着罢了,这婕妤竟这般与自己作对!
姜曦起身冲着贵妃施了一礼,有些不好意思道:
“妾与这些妹妹同出一批选秀,哪怕我等来自五湖四海,但曾共学之谊此生难忘,如今因妾一人之身,反而要让诸姐妹饿肚子,恕妾做不到。”
“活着的人永远重要,无论是青州百姓,还是宫中宫妃,还请贵妃娘娘为她们留下饱腹之餐!”
“话都被婕妤说尽了,本宫倒枉做恶人。”
贵妃皮笑肉不笑的说着,姜曦面带微笑:
“其实,娘娘想要为青州灾情祈福与其让姐妹们裁剪份例,倒不如让姐妹们自发捐些善款也就是了。
富者多出一些,贫者少出一些,捐德的善款也能在第一时间里供灾区使用,倒不似份例一类,还需要衡量价值,着实麻烦。”
贵妃与宁妃的目光短暂的接触了一下,没有说话,姜曦又淡声道:
“贵妃娘娘也可以将此次的善款名录书写成册,届时善款送往青州之时,圣上应当也会过问吧?”
“倒也不失为一良策。那便依妹妹所言吧。”
贵妃面上又重新带上了笑容,只是看着姜曦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惋惜。
这么好的机会,奈何这姜氏太过油滑,竟是让她躲了过去。
......
贵妃坐在上首,放眼看去,一目了然,这会儿,她看着下面一脸信任依赖的看着姜曦的低位妃嫔们,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这姜氏着实会收拢人心,可在宫中,人心才是最易变的。
贵妃随后收回了目光,仍旧看着姜曦,不管怎么说,这姜氏倒也算是一个有些聪明的。
若是从她腹中诞下的孩子,应当也是聪明伶俐招人疼的吧?
贵妃如是想着,不由有些失神。
姜曦端起茶碗,轻抿一口:
正巧,这次募捐善款,她也正好看看宫里的水有多深!
“婕妤方才的提议不错,稍后诸位妹妹回去可以考虑是否捐善款,又要捐多少,在明日酉时前遣人送至长宁宫即可。”
贵妃笑着看向众人:
“届时,由本宫的大宫女朝月执笔为诸位当场登记造册,说不得这册子还会得圣上一阅。”
无论到时候善款捐了多少,她的功劳是少不了的,一时间,贵妃看着众人的眼神愈发的和善了。
随后,贵妃又与众人说起了一些琐事,还为了解新妃的心结,挨个问过她们的吃用如何。
可是亲眼看过贵妃随意一言便能断了自己赖以生存的食物的妃嫔们这会儿只不尴不尬的回应着。
“呕??”
人群中突然传来异响,这让贵妃面上的笑容渐淡:
“谁在造次?”
文清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她着实被当初一顿打打怕了,连忙道:
“娘娘,妾,妾不是有意的,妾不是有意的!是楚选待身上的香粉味妾闻着实在难受......呕
“放肆!你竟敢如此失仪!”
贵妃正要发作,宁妃却饶有兴致的看向文清月:
“贵妃姐姐莫急,我倒是瞧着这文贵人不似有意冒犯。”
“她不是有意的她是......”
贵妃突然福至心灵,看着跪在地上的文清月,只觉得嗓子发干:
“她,她有孕了?果然是宫里常年没有子嗣,竟是连这事儿我都没有想到!快快快,来人扶文贵人起来!”
文清月懵懵懂懂的被扶了起来,坐着的绣墩也被换成了更稳定的圈椅。
这一刻,文清月心中突然又升起豪情壮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