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这话一出,不知是谁笑了一声,魏嫔的脸一下子臊的通红起来,这赏的还不如不赏呢!
偏这是太后所赏,魏嫔只得起身跪谢:
“妾,多谢太后娘娘赏赐。”
梁相抚须的动作一顿,看着太后眼中也闪过了一丝不解,可太后这会儿却并未看他,只是慢悠悠的伸出了手,宣帝上前一步扶住:
“母后,朕扶您。"
太后点了点头,看了眼一旁的魏嫔,淡声叫起,随后这才率众人一齐登高。
临行前,平贵妃抬手一招,一水儿的宫人轻步走来,为每人在腰间配上了一支茱萸,鲜红欲滴,很是醒目。
“贵妃费心了。”
太后开口赞了一句,也是将方才之事揭过,众人这才继续前行。
观荷亭下接一窄桥, 远处有一棵瘦松相映,众人拾阶而下,行至尽头方见一曲径蜿蜒至假山之上。
“嫔,你过来搭把手。”
宣帝随口唤了一声,姜曦清脆应了一声,面上带着欢喜的快步走上前去,扶住太后的另一侧手臂。
“太后娘娘,您小心足下。”
而方才得意的平贵妃也因此不得不落后一步,一旁的梁相顿时面色一沉:
“圣上,尊卑有别,娘娘娘虽为嫔位,眼下又诸多娘娘在,岂能让其擅专?此非明君之相!”
梁相这话一出,空气一下子凝固了,宣帝只淡淡道:
“梁相此言有失偏颇了,今日乃是家宴,若是太过看重尊卑,岂非诸位都玩乐的不痛快?
况且,梁相可以问问朕的爱妃们,她们对此事,可有异议?”
众妃闻言,连道不敢,唯有平贵妃进退两难,梁相有些怒其不争的看了她一眼,平贵妃这才躬身道:
“妾,妾并无异议。”
宣帝扯了扯嘴角,也没有再与梁相打嘴仗,一旁的太后并未掺合此事,反而看着眼前的景致,和姜曦闲聊着。
姜曦本有些紧张,可随着和太后的闲聊渐渐放松,太后玩笑道:
“方才过去咱们先瞧见了奇松绝壁、翠柏长春,依嫔之见,接下来该是什么景致?”
姜曦这会儿顾不得去想其他的,只软声道:
“太后娘娘您都来了数次了,还是头一次来,这揽云园景致无双,用心巧妙,哪里是妾能勘破的?”
太后不由一笑:
“你随意一猜就是,哀家还能罚你不成?”
姜曦只得沉思起来,太后催促着:
“你这丫头,再想下去可就要到了!”
“妾,妾猜,是芭蕉?”
太后这下这么有些惊讶了,姜曦这才有些腼腆道:
“妾不才,也看过些古今之人的假山画像,虽不及揽云园的假山造景盛大景致,可内里还是有相似之处的。
“你倒是个心细的!”
“母后和嫔说什么呢?怎么将朕都忘在一旁了?”
“你与哀家都来了多少次了,哀家与你说有什么趣儿?”
太后的声音带着一丝轻快愉悦,宣帝也不由多看了姜曦一眼。
这嫔似乎与谁都相处的极好。
众人步步缓行,拾阶而上,这座揽云园最大的假山足足有数层楼那么高,匠人们更是将他们此生的心血能倾注其中,既有自然之美,也兼具精致。
曲径通幽处,点缀着青苔的假山石如一条绸带,接引着众人直达山顶。
而此时,山顶的凉亭里,宫人们早已准备好了茶水点心。
“真是岁月不饶人,这揽云园初建成之时,哀家可是一气便上来了,连口气都没喘。”
梁相夫人也笑着接话,揶揄道:
“臣妇还记得您少时一舞惊鸿,如今怕是也不能如曾经那般起舞了吧?"
“不成了不成了,哀家心有余而力不足,若是这么大年岁还能起舞,那岂不是老妖精了?”
太后难得展颜,姜曦有些好奇梁相夫人与太后为何这般亲近,但这会儿也只是甜言蜜语道:
“太后娘娘此言差矣,依妾看,女儿家也如四时之景,各有各的好。
岁月从不败美人,您现在那才是到了咱们女娘最盛,最好的年华,还有圣上,有妾等在您身边孝敬,倒也不用您费心起舞,咱们也是愿意彩衣娱亲的。”
姜曦笑吟吟的说着,太后也回过神来,是了,她现在可不是当初那个要孕中伺候先帝谋取宠爱,寒风彻骨中翩翩起舞的妃子。
“往常倒也不知你这丫头这般嘴甜,莫不是今个吃了不成?”
宣帝也幽幽看了一眼姜曦:
“是啊,朕也是今个才知道嫔竟也会这么夸人。
宣帝说罢,太后一时心情更高了,这说明什么,连圣上都没有这么夸过呢,她是独一份儿!
梁相夫妻眼看着他们转瞬之间又被边缘化,心中着急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看着平贵妃,希望她能整点儿气。
平贵妃这时也不负众望的开口:
“舞技乃微末之流,太后娘娘金尊玉贵,哪里需要此等小技张扬人前?依妾……………”
“哦?难不成贵妃以为天下舞者皆不堪入目?”
平贵妃正要说些什么,梁相夫人急急打断:
“姝儿见识短浅,太后娘娘莫与她计较,这孩子是个实心的,虽然不怎么会说话,可都是事上见人心呢!”
梁相夫人这话说的姜曦都不由得抽了抽嘴角,贵妃哪里是不怎么会说话,她可实在太会说了。
一句话,几个字,就让太后面上不动声色,实则脉相突变,气的不轻呢!
平贵妃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可这会儿她也不敢多说,但即便是她,一时也不知爹娘打的什么主意,倒也不敢轻易接话了。
姜曦也觉得奇怪,看着梁相夫人似乎对太后娘娘了解颇深,是友人,知己还是青梅?
倒是贵妃,明明有其母和太后娘娘的交情在,怎么还这么不得太后欢心?
众人在亭中落坐,居高临下的可看到底下以特殊方式排列的假山群,姜曦都忍不住脱口称赞:
“这假山的排列方式着实巧妙,方才咱们过来的时候只闷头走着,如今纵揽全景,才知其不凡呢!”
太后眼中含笑,意味深长道:
“那是当然,美景总是需要费些心思的。”
正当时,曜日高悬,远处跌落飞溅的瀑布凝成团团雾气,扑面而来,似云雾奔腾。
这揽云园,名不虚传!
回去的路,太后让众人各自走走,这假山之中可并不止一条小径,不过每条小径的出口都有宫人守着,倒也不怕众人迷失了方向。
姜曦听了太后这意思,便知是太后想要独行了,她也没有多言,只是躬身一礼告退,这才与茯苓随意捡了人少的小径离去。
临走前,姜曦回过身,却见太后与梁相夫人携手离去。
“圣上,现下怕是只有与老臣同行了。”
梁相笑呵呵的说着,宣帝抬步走在前面:
“自无不可,正好朕还想听听梁相是如何劝服西朔国使臣的。
人声渐远,姜曦与茯苓并肩而行,假山之上,树木繁茂,巨石高大,她们走的慢了一步,竟是已看不到前面的人了。
姜曦索性慢下步子:
“茯苓姐,你现下可以好好看看周围,看看可能想到什么?”
茯苓重重点头,和姜曦牵着手,仰头看着巨大的湖石,它们高叠而起,嶙峋中透着绿意,是一种别样的美。
茯苓这时脑中模糊的记忆又渐渐袭来,犹如一张展开的画卷,可却不知为何,看不大清楚,茯苓试图努力去看清楚:
“嘶
一阵钻破脑仁的痛感让茯苓不由抚了抚额,当下也不敢太用力去想,姜曦连忙扶着茯苓,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茯苓姐,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就是有些头疼,曦妹不要担心。我只是,隐隐约约看到,我似乎曾经在这么一个地方玩耍,我应该……………很熟悉它,但是再详细就不能想了。”
姜曦抚了抚茯苓的背
“想不到便想不到的,咱们慢慢来。”
茯苓轻轻点了点头,二人这才继续慢慢走着,却不想,行了一段后,二人只见淑妃这会儿正抚着胸口,倚着一块湖石,面色苍白,眉头紧皱。
“淑妃娘娘?”
“谁!”
淑妃吓得一个机灵,等看到姜曦和茯苓后,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是?嫔和姜才人啊。”
淑妃这奇怪的表情让二人不得不多想。
“淑妃娘娘这是在做什么?”
姜曦上前一步,见淑妃鬓角濡湿,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递给淑妃:
“淑妃娘娘可是累着了?"
“啊,是有些累,多谢?嫔。”
姜曦朝着淑妃身后的小径看去,两侧繁茂的木槿花枝天然形成了一个精妙的拱门,但这拱门实在太长,似一张深不见底的口。
姜曦的目光不由得落在淑妃身上,眼中带了一丝怀疑,这里面究竟有什么,会让淑妃都这么惧怕。
淑妃这会儿无瑕顾及姜曦的审视,她擦了擦汗,这才勉强的笑了笑:
“?嫔妹妹,我们一道走吧。”
“淑妃姐姐先行,怎么不见姐姐的宫人?”
淑妃身子不好,圣上特允她带上了自己的宫人。可不知为何,淑妃身边竟空无一人。
“我身子不爽,让她提前回去准备汤药了。
淑妃这个解释有些站不住脚,毕竟,哪个宫人敢将身子不舒坦的主子丢在半路上?
只不过,淑妃不愿多言,旁人自然也无法逼迫她。
淑妃走在最前面,虽然这里小径交错复杂,但她仿佛极为熟识一般,等三人走出来时,并不见其他人的踪影。
“?嫔娘娘!你们终于下来了!”
李才人有些惊喜的看着姜曦,之后这才像是才注意到了淑妃和茯苓,旋即也请安问好。
“哦?我们走的最慢倒是第一个出来,看来我们运气倒是不错!”
姜曦含笑说着,看了一眼淑妃,随即入座。
不知过了多久,这才听到零星的人声,众人这才纷纷走了出来。
与此同时,宣帝与梁相一前一后的走着,梁相对于当初如何劝服西朔国的说辞总是千篇一律,可这等能让一国放弃巨大利益的事,岂能是一张口便能轻松解决?
梁相却不管宣帝怎么想,这会儿说完了公事,又提起了私事:
“圣上,姝儿在您身边伺候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听闻您让姝儿摄六宫之事,可她到底也名不正言不顺,依老臣之见,倒不如您另立新后,也好让那孩子死了这条心。”
梁相难得以退为进,宣帝摩挲了一下碧玺扳指,这才不疾不徐道:
“梁相这是什么意思,父皇临终有言,若贵妃产子之日,便是立后之时,朕岂能违背父命?”
“姝儿没有福气,久久难孕,岂能使我大渊中宫空置?纵使妹儿是老臣的亲女,老臣也不愿看到这一幕。”
梁相神情愈发恭敬,言辞更是滴水不漏:
“况且这次西朔国来使听闻老臣之女入宫,本欲请姝儿牵线为两国联姻,可老臣想着以姝儿如今的身份,到底不大合适,便也不敢应下。”
梁相说着,并未听到宣帝的声音,但他只顿了一下,继续道:
“听闻西朔王为其女准备的嫁妆颇丰,最难得的便是其自北狄购入的五千匹战马......”
“竟有此事?”
“正是,老臣不敢欺瞒圣上,只是此事......”
“既然贵妃身份不够,那母后她老人家如何?”
宣帝说罢,回身看向梁相,梁相顿时一噎,他是这个意思吗?!
“太后娘娘身份尊贵,一个小小的西朔国公主岂能让她老人家屈尊?”
“太后既是屈尊,那朕看贵妃倒也合适,仪郡王已经及冠,还未有正妻,这西朔国公主给头做正妻倒也合适。”
“仪郡王只在朝中挂了虚职,正日逗狗招猫,西朔国公主岂能愿意?”
梁相急急说着,宣帝转身看着梁相,久久不语,直看的梁相面色有些不自在,这才道:
“仪郡王乃是朕十九叔独子,大渊皇室中除朕以外最尊贵之人,西朔国公主嫁与他为妻,乃是荣幸才对,梁相说,是不是?”
梁相哪里敢说不是,这会儿他只觉得有些牙痒痒的,早知如此,当初圣上登基之时,哪怕为他不喜,自己也要强逼他以姝儿为后!
只可惜,当时他还想着先帝的允诺,想要让姝儿生下一个孩子,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
梁相心中浮起一层悔意,但也只低头一边走一边道:
“是,圣上说的对,是臣一时失言。不过,若是后宫一直无主,他日史书工笔传下去,只怕于您声誉有瑕......”
“此事,朕自有打算。”
宣帝负手走着,随着他这话一出,梁相心里不由一突,既然圣上已有打算,那岂不是说,圣上心中有了后位人选?!
可这后位,只怕不会是他的妹儿的!
梁相这么一想,眼神一下子变得冰冷起来,宣帝却尤不觉,这会儿只冷不丁转过身道:
“贵妃久久无孕,朕也不能不顾及先帝遗命,但此番梁相功绩斐然,朕晋贵妃为皇贵妃,不知梁相以为如何?”
梁相眼中的冷意还未曾完全淡去,宣帝这一番话让他整个人直接呆住,宣帝却继续道:
“皇贵妃位同副后,掌印,摄六宫事也是份内之职,朕不能给贵妃皇后之尊,只能以此弥补了。”
梁相听了宣帝这话,也是不由动容,君臣二人一时也变得和乐起来。
而等宣帝出来时,太后也与梁相夫人坐在了席位之上,平贵妃小心殷勤的在一旁伺候着太后,斟茶倒水,倒是顶了刘嬷嬷的差事。
梁相夫人虽然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可看着其他妃嫔只能看不能近前的模样,心里又浮起一丝得意。
宣帝与梁相纷纷入席,宫人们这才鱼贯而入,将准备好的膳食奉上。
今日是重阳宴,宫宴上的膳食也是以菊为题,颇有巧思,宣帝和太后对平贵妃大肆夸赞了一通,平贵妃一时飘飘然起来。
正在此时,宣帝更是直接丢下了一个更炸裂的消息:
“梁相于国有功,贵妃侍奉谨慎殷勤,朕欲晋贵妃为皇贵妃,母后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