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杨太傅入狱,贵人杨滢处于危急关头,却因突然怀孕而未被处置,种种事件引得阖宫上下、皇宫内外皆在议论纷纷。
尚不知今后格局如何,紧随而至的却是几日后美人李玉衾突然得宠的消息。
此消息如惊雷炸响。
据闻,圣驾于濯龙池偶然邂逅来此唱歌的李美人,据闻,被禁足一月后的美人不施粉黛,未簪发钗的乌鬓如云般堆在肩头,裙裾被花叶上的露水沾湿,骤见圣驾,便泣如雨打芙蓉,连抬头直视天颜都不敢。
她一改先前争强好胜的模样,柔弱胆怯了许多,反令帝王怜惜不已。
当夜,李美人便在无数双眼睛的暗中监视下,公然被召去了帝王寝宫。
负责记载后妃侍寝的女官守在殿外,听了一整夜的动静,起舞笙歌,笑声琳琅,宫官在案册记载下李美人承宠、帝王龙颜大悦的消息,再回禀长秋宫。
皇后那边并无动静。
但往后一连半月,要么皇帝不踏足后宫,要么偶尔去长秋宫外,便皆是李美人独占恩宠。
谁也不知,入宫一年皆未得宠的李美人,为何偏偏在杨家出事后便骤然冒头,势头如此厉害,俨然有成为第二个盛宠的杨滢的架势。
而杨滢,因其母是成安大长公主,加上身怀皇嗣,名义上虽仍居贵人之位,但因其父为戴罪之身,但凡出宫走动便会听到那些风言风语、指指点点。
她在自尊心的驱使下,久闭宫门不出。
长秋宫和长信宫皆派人来问过,皇后派了不少女官前来照顾杨滢,然而,凡是皇后送来的东西,杨滢全都不肯用,凡是皇后派来的人,杨滢皆不允许近身。
“她怎么可能会那么好心!”漪兰殿中,杨滢猛地摔碎了最后一个瓷盏,左手抚着小腹,两眼通红,浑身颤抖着,含恨道:“皇后肯定恨不得除我们家而后快!她想给段家报仇………………她自己生不出皇子,肯定也不想让我诞下这个孩子......"
她如今唯一的指望便是腹中这个孩子。
倘若生下的是皇子,那便是皇长子,今后说不定可以争太子之位,倘若陛下有那个心思的话......他一定不会允许将来太子的母族是罪人,至少看在皇子的面子上,陛下说不定都可以网开一面,放过她的父亲……………
杨滢安慰着自己,只要她好好待着,不哭不闹,或许陛下会怜惜怜惜她。
就算看在这五年情谊,看在肚子里孩子的面上,他也该来探望她一次。
可没想到,她等了这么多日都等不到,派人去打听,就听到了李美人日日伴驾的消息。
身处后宫便是如此,你方唱罢我登场,少了一个杨滢,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杨滢。
帝王身边永远不缺新人。
若身边没有红袖添香的美人,或许皇帝偶尔还能想得起杨滢,但有新人在身边邀宠逢迎,谁还想得起其他?
因杨滢死活不肯配合皇后安胎,过了几日,皇后身边的长秋宫何给亲自过来送安胎药,不顾她的哭闹,强行给她把药灌了进去。
近来李美人受宠,何给身为皇后身边女官,自然也心情不佳,对杨滢也没什么好声色,只冷冷道:“奴婢劝贵人还是莫要抵抗的好,好好生下这个龙胎,对你最有用。”
杨滢被人按着,鬓发散乱,哭叫道:“焉知你们没有给我下毒!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何绾看着她疯疯癫癫的样子,似笑非笑道:“皇后娘娘赐给你的东西,便是酒,你也得老老实实喝了。”
漪兰殿中的闹腾传不出去,华阳长公主府内,萧令璋先后收到了淮安王和李美人暗中送来的答谢礼和密信。
信中皆对近日的事表示感激,声称今后萧令璋的利益便是淮安王府的利益,凡是她想要的,只要在能力范围内,他们皆愿意为她办成,以换得日后的长久合作。
谢明仪好奇道:“殿下是怎么知道,李美人要如何取悦陛下?”
已入盛夏,日头猛烈,在旁人早早穿上薄衫以后,萧令璋也终于熬不住热意,换了身单薄的料子。
她坐在水榭边纳凉的亭子里,用火点燃密信,看着灰烬缓缓飘进炭盆里。
她上扬的凤眸被火光照亮,“我自是不知道,但宫里总有些年长的老人,长久侍奉皇帝身侧,对这些最为了解。”
她想起了零碎的记忆,那些年少时期身边模糊的面孔,也一一变得清晰起来。
她母后当年恩泽六宫,身边忠心耿耿的可靠之人不少,只是那些昔日侍奉在长秋宫的老人,后来也各自调离了,有的去为昭懿皇后守陵,有的还在宫中担任尚书私府令等。
萧令璋想打听消息,也不是完全没有门路。
此前,皇后和杨滢势如水火,虽说杨段两家都为皇帝所用,但这二者相争,皇帝势必倍感烦扰,加之杨晋的案子尚未出结果,底下官员也在观察皇帝的态度,他要是这时候盛宠皇后,就显得完全放弃了杨家。
萧令璋猜,皇帝也在犹豫。
万一杨滢怀的真是个皇子,今后又要怎么打算?
在这个时候,与之无关的李美人突然出现,再投其所好,恰好容易让皇帝放松。
谢明仪问道:“殿下帮李美人争宠,可是想进一步扩宽势力?”
萧令璋不置可否。
“有些事,必须早做打算了。”
是为她自己,不是为任何人。
萧令璋即使不想依附于装,也可以选择依靠皇后的段氏一族,但她很清楚,皇后为人再好,她也是帝王之妻,帝后感情再不睦,从皇权的角度,也是利益一体。
而萧令璋和皇帝,本身就处于一种不睦的状态。
与其仰仗皇后,还不如自己培植一支新势力。
谢明仪心下了然,不管殿下做什么,她都会坚定支持,哪怕殿下想要重新去争那把龙椅,谢明仪也会为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问:“淮安王答应帮殿下帮忙,殿下可有想法?”
萧令璋沉默须臾,低声道:“皇祖母身体越发不好了,邓家能用的人不多,近日云中生乱,似乎有蹊跷,希望淮安王可暗中协助表兄,若能助他们尽快被调回洛阳最好。”
她的两个表兄。
邓?和邓礼。
当年世人皆传,邓家大公子邓?为端方君子,芝兰玉树,有经世之才;邓二公子文武双全、倜傥风流,更是美名传遍洛阳的好儿郎。
萧令璋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记忆中他们的脸也是模糊的,但他们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比所有人都更信得过。
萧令璋起身走向书房,手写了一封信以蜡封好,交给谢明仪,“命人送去给淮安王,切记小心。”
“是。”谢明仪点头。
云中生乱的消息刚刚上报到朝廷,因云中为边郡,紧挨匈奴,稍有不慎可能引起边关生乱,近期的骚乱当即引起朝廷重视,云中都尉邓礼掌治兵马,此番围剿贼寇亦在职责范围内。
淮安虽与云中相隔甚远,但以皇叔淮安王多年根基,未必不能从中窥破一二。
随着萧令璋的书信暗中送去淮安,洛阳宫内的斗争也愈发激烈起来。
李美人的得宠、皇后的沉默,令其他妃嫔闻风而动,借着段杨两家互斗的时机,谁也不甘示弱,不肯让这独宠的好处被李美人占了去。
短短七日内,各种栽赃陷害、下毒算计的事层出不穷。
萧令璋隔岸观火。
李玉衾依然稳坐高台。
长秋宫那边便是想安静也不得法,皇后统辖六宫,若治下妃嫔频繁不睦,御史亦会弹劾其治理不当。
皇后起初一一处置,直到这日,皇后召齐美人前去长秋宫问话,大发雷霆,非但将其降位禁足,甚至命其罚跪殿外,以儆效尤。
宫人们皆暗抽冷气,窃窃私语。
“在聊什么呢?”
几个小宫女正在廊檐下悄悄谈论皇后责罚齐美人的事,冷不丁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清冽的男声。
她们皆是吓了一跳,转过身来。
“平、平襄......”
武将装束的段浔束着高马尾,正歪着脑袋往前探着头,似乎已经听了好一会儿。
见她们个个惶恐不安的样子,他才慢慢直起身子,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意微收,双臂环抱,冷冷道:“怎么不说了?如此同情齐美人,觉得皇后罚重了,要不要我领你们到皇后跟前去求情?”
她们低着头,闻声慌忙跪了下来,肩膀瑟缩着。
“求、求平襄侯开恩,奴婢再也不敢了......”
日光下,少年漂亮的眉眼此刻显得冷凝肃杀,漠然地往下着,嗓音寒冽,“再让我听见任何议论我阿姊的话,休怪我不放过你们。”
欺负他阿姊,便是在挑衅他。
他说完才挥手,这些宫女忙不迭退了下去,不敢抬头多看他一眼。
段浔伫立于廊檐下,想起这些宫人方才所议论之事,眸底颜色暗了一寸。
近来宫中事情不断,便是他身处朝堂,也有所耳闻。
本来已经把杨晋送入诏狱,因涉及的事细节太多,查起来需要耗费时间,偏偏杨滢这个时候有孕,其他人虎视眈眈,他已经可以想象,阿姊近来有多烦扰。
他大步流星地踏入殿内,两侧守卫见是他,皆没有阻拦。
绕过屏风,正好听见低语生阿姊在同大长秋何绾低声交谈??
何绾的声音显得很是忿忿不平:“奴婢看,娘娘今日该严加的惩处分明是李美人!她今日借着昨夜伴驾太累的由头,连晨昏定省都不来了,这不就是告诉所有人,娘娘管不了她了?”
“李美人一反常态,背后像是有人指点。”段的咳嗽着,似乎是病了,嗓音很轻,听起来很是嘶哑疲惫,“陛下近日操心于边关之事,此事宜以忍耐为主,不可去为难她。”
“娘娘总是一忍再忍,陛下对娘娘又总是......恕奴婢多言,您这一年来,实在受了太多委屈。”
段的不言。
许久后,她轻声道:“李美人虽不来见本宫,侍奉太皇太后却是勤勉,不久后便是太皇太后寿宴,本宫若此时发难,极可能落入圈套。”
何绾担忧道:“若是圈套的话,何人会帮着李美人,给娘娘设套?难道是长信宫偏向的那位......”
众所周知,太皇太后唯一偏向的人只有亲孙女萧令璋。
华阳长公主早已出嫁,人在宫外,但她背后代表着装丞相和邓氏两股势力,自回来后,整个朝堂便风波不断,许多事都有她的身影。
段的若有所思,只道:“这个萧令璋藏得很深,绝非什么简单角色。”
隔着扇屏风,段浔敛眸久立。
两侧烛火被遮挡,照不到那张俊挺而冷峭的面庞上。
他一言不发,无声攥紧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