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梨震惊的看着画上的人,怎么也不敢相信这画是出自小叔之手。
她伸手轻轻抚摸画纸上小院的建筑,每一个纹路都和她现在所处的环境如出一辙,土墙中间是一道木门,小院里有一口井,正对着院门是屋子,画中的屋门此时还没有挂上窗帘,窗户也没有窗纱和窗帘,一切都和当初宋川出海之前一样。
姜梨转头看了眼小叔,男人棱角分明的侧颜和宋川融为一体,眉峰微皱时的模样,薄唇轻抿时的动作,就连握着笔的姿势也和宋川都极为相似。
他为什么会画五十年代的建筑?
他又怎么会将她现在所处的环境分毫不差的画下来?
姜梨忽然想到上次小叔画的建筑图,也是五十年代的建筑物,她当时以为是小叔谈的合作商要求,可后来宋川说,那是团部的结构图,小叔为什么会画宋川所在部队的结构图?
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姜梨想抓住它,可总是找不到将它们串联起来的一根弦。
“凭什么让我们走!”
“徐振彪,你要是敢把我们娘两送走,我跟你拼命!”
除了张春荣的声音,还有郑芳骂人的声音,外面吵吵嚷嚷的,姜梨听见还有军嫂们说话吵闹的声音,她睁开眼望着漆黑的房梁,实在被外面声音吵的不行,她起身穿上衣服出门。
姜梨这一觉睡到了黄昏,抬头就能看见红彤彤的半边天。
她开门出去,看见唐彩凤家门口围了许多人,大人小孩都在挤,人群里传来郑芳和张春荣对骂的声音,时不时还有唐彩凤骂上几句的声音,都是在说今天上午徐明辉向她和郑丞泼开水的事,从她们吵架的对话里,姜梨得知了一个消息,徐明辉
这次犯的错会很重,连带着徐政委也跟着受罚,徐政委因为这事连降两级,从政委一下子降到了营长的位置上。
徐政委也没脸再待在家属院,今天就向组织上申请了出海,以后常年都会待在海上直到退伍,他还把家属院的房子退还给部队,请了四天假,要亲自把张春荣和徐明辉送回老家,他们以后在家里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他眼不见心不烦。
现在正是闹灾荒的时候,张春荣和徐明辉回老家,无异于是跟老家人抢粮食吃,姜梨不用细想都知道他们回老家后的日子不会好过,恐怕比劳改场强不了多少。
这次徐政委是铁了心了要送她们娘两走,张春荣见没有迂回的余地了,这才带着徐明辉来郑芳家闹。
姜梨在人群后面,看不到中间闹成什么样了,但看军嫂们上去拉架,便知道这会打起来了。
姜梨想挤进去帮郑芳和唐彩凤,毕竟郑芳和唐彩凤都在帮她。
只是人还没进去就被一股力道往后拽了下,姜梨后背撞进一睹温热的怀里,她转头见是宋川,心口蓦地撞了一下,被他攥着的手腕也像是被烫到似的,梦里的疑惑再一次的涌出来,她下意识挣脱宋川的手掌,看着男人紧蹙的眉峰,姜梨脑海里
忽然闪过重重疑虑和不确信的答案。
会不会从一开始,宋川就是小叔?
可他如果真的是小叔,为什么不和她相认?为什么不向她坦白?
姜梨想到宋川出海前的怪异,白天的他和晚上的他对她的态度截然不同,尤其是徐明辉住院那一次,白天宋川跟她撕破脸皮,逼着她去给徐明辉道歉,不然就送她回老家,当时的他全身心都向着的是徐家,但晚上的宋川却忽然变了个态度,不
仅向着她,还和他一向关系极好的徐家闹掰了。
那一晚的宋川给她一种强烈的熟悉感,他和小叔像极了。
她当时就怀疑过,是不是小叔也过来了,可最后都被她一一否决。
“你怎么了?”
宋川重新握住她的手,垂眸看着姜梨略显苍白的小脸,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姜梨抿了抿唇,轻轻摇头:“我没事。”
她顿了下,想叫他小叔,想再试探试探他,可想起之前她叫过他好几次小叔,都被他否定,姜梨又不得不怀疑自己的猜错是错的,如果他真是小叔,不用她问,他也会第一时间和她坦白相认。
难道,那真的只是梦?
姜梨甚至开始怀疑她做的那些梦到底是因为自己太过思念小叔,下意识乱梦的,还是她的灵魂真的回到了现代,所见到的一幕都是真的?姜梨越想脑子越乱,看着宋川的眼神也有些飘忽。
宋川微微眯眸,看着小姑娘躲避的眼神,不太像和他亲密过后的害羞回避,反倒有种怕心事被他窥探到的心虚。
宋川没多问,牵着姜梨的手回到家,将院门一关,然后将小姑娘单手抱起来坐在他肩上,姜梨惊呼一声,双手下意识抱住宋川的手臂,视线与地面拉出长长的高度,让她一时间有些晕眩。
男人捏了捏她的手腕,声音平稳:“别怕,我抱着你,摔不下来,你不是想看热闹吗,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
姜梨抬头看去,她的视线越过围墙,落在了人群中央,真和宋川说的一样,将那边看得清清楚楚,张春荣被唐彩凤和郑芳压着打,一点还手的余力都没有,张春荣身上的衣服都被撕破了,鞋子都不知道飞哪去了。
徐明辉想上去帮忙,被袁大山袁小山和高建国高建成紧紧抱住,虽然四个孩子没徐明辉大,可四个人抱着徐明辉的胳膊腿,他想动也动不了。
边上军嫂们见打的差不多了,上前拉着郑芳和唐彩凤,徐政委冷漠的站在边上看着他媳妇被揍,徐明辉也将矛头对象了徐政委,小小年纪,眼睛里淬满了恨意:“爹,我恨你!我恨你!每次出了事你打的都是我!我才是你亲儿子,你不帮我就算
了,你还和外人一样欺负我!”
徐政委失望的看着他疼了十几年的儿子,心里对他的那点希冀彻底死了。
姜梨:…………………
果真应了那句话,上梁不正下梁歪,徐明辉这孩子真的被张春荣教废了。
“小梨。”
身下传来宋川的声音,姜梨看热闹看的正欢,敷衍的“嗯”了一声。
宋川抬头看了眼小姑娘扬起的下巴:“你今天睡觉是不是做梦了?”
在问出这句话时,男人明显感觉到小姑娘一瞬间绷紧的身躯,他捏了捏姜梨的小腿,因为紧张,她小腿不可见的肌肉都绷紧了,宋川继续问:“小梨,你梦见什么了?”
姜梨紧抿着唇没说话,她踢了踢小腿:“我要下来。”
宋川抱她下来,双手握着小姑娘消瘦的肩膀,漆黑的眸一瞬不瞬的盯着姜梨的眼睛:“你梦见我了?是不是?”
宋川看见小姑娘的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他的呼吸也随着姜梨眼神的变化逐渐沉重。
果然,他没猜错,小姑娘又梦见了他前世的事,不知道她这次梦见的是什么?梦里面,她有没有发现他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宋川不自觉收紧了力道,姜梨感觉到肩膀有些疼,忍不住“嘶”了声,宋川回神,手指蓦然一松,直起身说道:“行了,
我不问了,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去做饭。”
姜梨抬起头对上男人的目光,心里的迷雾好像在一点点揭开。
她忽然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会问我,我梦见了什么?有没有梦见你的话?”
姜梨紧张的捏紧手指,想从宋川眼睛里看出什么,可男人眼睛平静无波,无论她怎么观察,都发现不了丝毫的蛛丝马迹,刚刚那一刻,她隐隐察觉到,宋川似乎在害怕,他在怕什么?姜梨极力想印证自己的猜测,她还想继续追问下去,宋川却
轻轻捏了捏她脸颊:“我就是随便问问,行了,外面闹得差不多了,你出去转转,我去做饭。”
说完,宋川转身进了屋子。
姜梨看着男人消失的背影,秀眉不禁紧蹙。
外面吵闹的声音的确小了许多,有人碰碰砸着院门,姜梨跑过去打开院门,敲门的是林雅和范香芝,林雅问姜梨:“你没事吧?上午的事我听说了,张春荣刚刚被彩凤和小芳打了一顿,我来的有点晚了,彩凤她们都打完了。”
说到这里,林雅还颇有几分没参上一脚的懊恼。
姜梨忍不住笑了下,然后看了眼院外,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闹哄哄的几个人也走了,林雅瞧见姜梨朝那边看着,于是说:“刚才保卫科的人把张春荣她们又带走了,徐政委也跟着去了,估计保卫科今晚又有的闹了,不过也闹不了多久了,我听说
徐政委买的明天一大早的船票送张春荣母子离开海岛。”
“走,咱们去看看。”
说着林雅拽着姜梨就往外走,范香芝也走在姜梨另一边:“姜婶子,唐婶子和郑婶子都在保卫科呢。”
姜梨:“好,我们去看看。”
她刚出了院门就看见从隔壁院子出来的郑丞,姜梨注意到郑丞颧骨上和唇角也有淤青,身上的军装应该是换了一件干净的,郑丞也注意到了姜梨,男人脚步一顿,目光定定的看着姜梨,姜梨朝他点了下头算作打招呼,然后轻声问了句:“郑营
长,你脖子的伤怎么样了?"
郑丞握紧拳头,幽黑的眼底翻涌着浓烈的情绪,他极力忍耐着才没让自己在旁人面前失控,眼前的人是姜梨,是他心心念念想了许久的人儿,如果没有婚礼上的那件意外,她现在就是他的妻子,他们二人或许现在还在度蜜月。
郑丞喉结动了动,在唇间反复咀嚼的话始终没说出来,只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没事。”
姜梨笑了下:“没事就好,今天上午的事谢谢郑营长,我先去保卫科看看郑嫂子和凤嫂子她们。
郑丞看着姜梨和别人离开的背影,他在原地驻足了稍许,直到听见隔壁院门传来的脚步声,他侧了下头,看向走出院门的宋川,对方穿着浅灰色的毛衣和白色军裤,从兜里取了根烟点燃,什么话也没说,只平静的看着他。
“你不用找机会费尽心思告诉她真相。”
宋川抽了口烟,薄唇吐出烟圈,看了眼已经没了姜梨身影的巷子口,续道:“或许她已经猜到我就是她小叔了。”
郑丞瞳孔蓦地缩了一瞬,只见宋川用力咂了一口烟,将烟头丢在地上碾灭,而后掀目光瞥向郑丞,声音带着几分冰冷:“不过就算她知道了也没事,从来到这里看见小梨那一刻起,我就没想过放手。”
郑丞目光沉沉的盯着他:“你不怕她恨你吗?”
宋川又碾了下烟头:“不怕。”
比起怕小梨恨他,他更怕小梨会毫不犹豫的离开他,转身去找郑丞。
郑丞握紧拳头,目光冷冷盯着宋川,即使胸腔里积满了怒火,他还是克制着自己的怒气:“宋川,敢不敢和我打个赌,如果我赢了,你不能再阻拦我接近小梨,如果我输了,我郑丞从今往后不会再出现在你和小梨面前。”
宋川垂眸盯着地上被碾的不成样子的烟头,紧抿着薄唇,好半晌都没说话。
保卫科那边闹得挺厉害的,可惜等姜梨和林雅赶过去的时候,热闹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唐彩凤和郑芳神采奕奕的从保卫科走出来,身后跟着四个扬着下巴特别得意的袁大山袁小山和高建国高建成,姜梨没忍住笑出声,她和林雅走过去,林雅着急问:“啥情况了?我们来晚了,热闹都没看上。”
郑芳得意笑道:“张春荣现在在保卫科关着呢,保卫科的人怕她在闹事,徐政委也害怕张春荣再给她闯出啥祸事,同意保卫科关押张春荣,等明天一早码头通了,就把这娘两赶回老家,这辈子都别想来海岛了。”
唐彩凤浑身通常的哼了声:“这一架打的太痛快了!”
林雅好奇道:“你们和张春荣打架,保卫科没为难你们吧?”
郑芳哼了声:“他们为难我干啥,是张春荣先跑过来找我们麻烦的,我们是自保才跟她动手的。”她话还没说完,唐彩凤就接着说:“就是,又不是我们主动打她的,是她先打我们的,刚才在保卫科,我和郑芳就一口咬定是她先动的手,我两就被
保卫科的人教育了几句。”
姜梨对她们说:“凤嫂子,郑嫂子,谢谢你们。”
她握住郑芳的手,眼底布满愧疚:“郑嫂子,这件事是我连累了郑营长,如果不是我,郑营长也不会受伤,你也不会被张春荣针对。”
郑芳拍了下姜梨的手,扭头跟唐彩凤和林雅说:“哟哟哟,姜梨还跟我生分呢,这是不把我当嫂子看啊。”
唐彩凤也学着郑芳的样子:“哟哟哟,还跟我们客气啊,那我们以后有啥事是不是也得跟你客气啊。”
林雅笑着拍了拍姜梨的手:“姜梨,你可别再说了,再说下去指不定被她们埋汰成什么样呢。”
从保卫科出来,在路口碰见了从范知学和范承远,林雅笑道:“我不跟你们聊了,我先回去了。”
几个人点了点头。
范香芝给三个婶子告别,不远处的范承远也向姜梨她们打了声照顾,范知学也打了声招呼,姜梨犹豫了一会,跟郑芳和唐彩凤说:“郑嫂子,凤嫂子,你们等一下,我忽然想起有件事要问范副团。”
郑芳说:“那你去问吧,我们在这等你。”
姜梨小跑过去,林雅听见声音,回头看了眼,姜梨冲她笑了笑,然后对同样转过头的范知学问道:“范副团,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范知学愣了一下:“行啊。”
范承远走到林雅旁边,好奇的看了眼走到不远处的姜老师和自家爹:“娘,你说姜老师要跟我爹说什么?”
范香芝也无比好奇:“娘,姜老师能和我爹说什么?”
林雅无奈的笑了下:“不知道。”
别说孩子们好奇,她也挺好奇的。
不远处,范知学从兜里取了根烟点上,问姜梨:“弟妹,你要问我啥?”
姜梨看了眼范知学手指夹着的烟,想问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换了个方式问道:“范大哥,我没来海岛之前,宋川抽烟咳不咳嗽?我看他这两天抽烟有点咳嗽。”
范知学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顺着姜梨的话说:“你没来之前他也不碰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