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四合院出来时,地面上的薄雪已经积了一层。
雪花依旧纷纷扬扬,只不过没有一开始的大了,胡同外的世界也瞬间就安静了,来往行人戴着羽绒服上的帽子,慢悠悠走在雪地里。
老树枯枝透出一股苍茫感,雪花纷纷从橙黄路灯下飘过。
孟南枝伸手接了几片,轻盈的雪花在掌心停留不过片刻,就变成了一淌水渍。
她肩头依旧罩着那件羊绒大衣,衣摆垂到小腿边,披着倒也刚好,她要是再矮个几厘米,这件大衣就得拖地了。
车灯划破雪夜,黑色轿车驶到他们面前停下,孟南枝上前去拉开车门,霍锦西俯身,却没进车里,而是从里面拉了一条深灰色的羊绒围巾出来。
孟南枝看去一眼,感叹这车里看着什么都没有,却又像个潘多拉盒一般,什么都拿得出来。
但坐车上不用戴围巾的...……吧?
她正疑惑,他忽而侧首直直地看过来:“走会儿吧,消消食。
孟南枝:“......”
这下着雪的大冷天,在外面......吹冷风吗?
但他到底是老板,孟南枝应下:“好的。”
而后想了想, 俯身抽出车门上的黑伞,这才一把关上车门。
霍锦西看着她手里的伞,一时有些哑然。
在北方,谁下雪打伞的?
但车门已经关上,他便也没说什么,等着她过来,上前一步,将手里的围巾缠在她脖间。
孟南枝硬生生停下脚步,捏紧了手里的伞柄。
两人面对面站着,距离很近很近。
她身上的羊绒大衣衣摆刮过他笔直的西裤,锃亮的皮鞋踩在她黑色中筒靴之外,像是将她半包围进他的领地里一般。
哪怕是已经冷到没什么知觉的环境下,孟南枝依旧能闻到他身上专属于他的淡香。
很奇怪,明明刚刚才吃过羊肉涮锅出来,却一丝烟火味儿都闻不到。
她不合时宜地想,也不知道自个身上有没有沾染上味儿。
围巾围了一圈还剩很长一截,霍锦西调整了下长度,再围上一圈,毛茸茸的柔软围巾大半部分遮住她的下巴,甚至隐隐快要遮住她的嘴。
她不太习惯,仰了仰脖子要露出下巴,一道微凉的指尖压住她的下颌,重新给她调整了围巾的位置。
呼吸凝成白雾,飘散在雪夜里,孟南枝微微抬眼,视线自然就放在了他低垂着眼帘,安静给她整理围巾的面容上。
平时透着冰凉质感的镜片此时竟也染上了一丝温度,是他们过近的,交叉相融的气息。
要是放在几个月之前,她可能想都不敢想。
有一天,他们会挨得这样近,他会俯身给她围上他的围巾。
调整好位置,霍锦西抬眸,正撞上她直直看着的目光,眸色霎时就柔和了,连带着声音也是:“怎么了?”
孟南枝有些猝不及防,但也快速反应回来:“没什么。”
转开视线看向前方已经白茫茫一片的街道上。
“那就走走吧。”他说。
“好。
他们往前走去,去哪里不知道,就那样漫无目的,顺着街道往前走去。
两道身影之间也由一开始中间穿得过一个人而渐渐拉近,到最后靠得很近很久了,袖子的布料有时还会轻轻擦过。
孟南枝那么敏锐,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她没走开,安静地垂首看着地面,白茫茫的薄雪踩上一脚,留下一个脚印。
她没回头看,也就不知道他们身后,留下了一大一小两道同步而行的脚印。
两人慢悠悠走在雪地里,遇见的行人越来越少,直至再也碰不见。
纷纷扬扬的雪花逐渐加密,发丝、肩头也很快就成了一片。
孟南枝仰起头,看见他发丝上的雪,看见他伸手取下眼镜,弹去上面的雪花,看见他挺括的肩头上也积了浅浅的白。
她忽然就想起了从前见到的一个女人,也是在这样的雪地里。
她一个人仰着脸,任由纷纷扬扬的大雪飘满白头,冻得红彤彤的手里捏着张黑白照片,是她的爱人。
因公殉职的他,此生未嫁的她,没能相伴到白首的他们,连雪满白头都做不到。
一生的遗憾。
但在此时,他们却如此轻易就做到了。
??雪满白头,白首到老。
可正是这雪满白头,却叫南枝忽然心生难过。
因为她知道,她和他,也就只到得了这样了。
冰冰凉凉的雪花飘落在脸颊上,长长的睫羽颤了颤,孟南枝倏地回神,快速压下悲伤春秋的情绪,而后“嘭”地撑开黑伞,高高举起来走过去,挡在霍锦西的头顶。
“老板,回去吧,雪下得大了。”
霍锦西从漫天大雪里收回视线,伸手接过她手里的伞柄,微凉的指尖从她暖乎乎的手背上滑过,嗓音低醇:“我来。
孟南枝指尖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抬手去碰一碰他的手,转而要去脱掉身上的大衣,霍锦西皱了下眉头,抬手压住她的手,“做什么?”
孟南枝认真说:“你穿得很少,会冷感冒的。”
“穿着,没感觉到冷。”霍锦西说,压着她的手往下放回去,身体也跟着靠近了一步。
一把黑伞遮住两个人,伞外是鹅毛般的大雪成片成片飘落,伞内是一个寂寥昏暗的世界。
孟南枝垂着眼帘,手腕微微使力,要从他微凉的手里挣脱,却不妨他干脆反手一握,她整个掌心便嵌进他的手心里。
有什么东西想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她死死地按压住,即便不知道那是什么,可也叫她惶惶不安。
“那就回去吧。”他终于开口。
孟南枝忙不迭地点了下头,想要顺势将手给收回来,然而他却不再放开,迈步从她面前绕过,转了个弯,拉着她往回走去。
不知何时,街道已经一片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世界里,只有他撑着黑伞,拉着她走向来时的路。
回到车上时孟南枝即便穿得再厚都已经感觉到一丝寒意了。
车厢里暖气如春,她将外套脱下来,这回霍锦西倒是没压着她的手了,只是侧首,安静地看着她。
却不想她脱了之后,转而将大衣盖在他身上,整理衣角时,他再次将她的手拉住。
孟南枝终于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他不说话,就那样看着她,手里握得却是不容置喙。
孟南枝收回视线,安静地坐直了身体。
左手却隐藏在黑暗里、衣角之下。
雪天路滑,车辆行驶得极为缓慢,初雪堵车更是严重,堪比上下班高峰期。
黑色轿车堵在路上已经近半个小时没挪动一下了。
“先生......”平叔从驾驶位转头往后看,“要不不回西园了,太远了,这也不知道要堵到什么时候。”
孟南枝指尖不由得收紧,面色却不显,依旧是那副冷静模样,只是在平叔问完这句话时,也跟着转头往左边看去。
霍锦西侧首看了眼车窗外,说:“那就去知夏酒店。”
孟南枝瞳孔瞬间就收缩了,而后手往后使力,想要从那已经暖和的手心里挣脱出来,但在平叔还看着的目光下,不敢有大动作。
“好咧。”平叔了然,转回头,方向盘一打,叉出主干道,转向了右转道。
堵成长河的车流消失在后视镜里,风雪簌簌飘落在车窗外。
霍锦西慢条斯理地抓住她快要挣脱的手,一寸一寸重新握住,眼尾微微一挑,轻笑了下。
他温声解释:“知夏酒店是霍总名下产业,之前南郊有项目,为了方便,顶楼被买下来改装过。”
孟南枝心底也跟着松了一口气,继而又有些尴尬。
为一句话就想歪的自己。
霍锦西单手支起下颌,定定地看着她,“南枝想到哪里去了?”
孟南枝:“......”
眼尾余光见平叔也好奇地从后视镜看了回来,脸上温度更是上升了一个度。
支吾了一声:“没,我以为先生不会去住酒店。”
平叔理解地笑了笑,插话:“那儿虽然是酒店,不过顶层早就改成了大平层公寓了,有段时间那都快成先生另一个家了。”
而后示意了一下位置:“这里过去要更近一些,你们刚淋了雪,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的好。
霍锦西但笑不语,孟南枝应了声,垂首挠了挠耳后。
轿车行驶了半个钟头,转入到知夏酒店地下车库,平叔下车拉开车门。
霍锦西在拉开车门的前一秒放开她的手,而后长腿迈出,先行下车。
孟南枝收回了手虚虚握着,在位置上平复两秒,见颀长的身影绕过车头转向她这边,她侧了下脸,趁着平叔还未关车门,撑着座椅一下挪了出去。
平叔吓了一大跳,急忙稳住车门。
孟南枝不好意思地笑笑,而后快速低语:“平叔,这上面我也要跟着上去吗?”
平叔诧异:“不然呢?”
霍锦西在轿车的另一边站定,瞅着她这矫健的身姿,无奈一笑,单手揣进兜里,声音清越:“我要是在上面出个什么问题………………”
孟南枝二话不说,快速绕了过去,在他身后站定,睁着清亮的双眸。
霍锦西话一顿,睨了她一眼,潇洒转身,上楼。
孟南枝快速跟上。
电梯直达顶层,轿厢门打开,是一道入户门,他走过去,指纹解了锁,推开门,而后扭头看向她,“进来吧,之前陈岩也都是住在这里面的。”
孟南枝眉头动了动,一瞬间又有些想歪,但见他严正威凛地看着她,忙收敛了所有心思,跟着进去。
智能家居系统随着两人进入而启动,空调开启,灯光也一盏接着一盏地亮起。
门口是宽敞的玄关,只放了一个白色鞋柜,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再往里进去是明亮的客厅,整体装修偏冷调,也很空旷,只放了一座灰色的皮沙发,落地窗边一株美人蕉绿植,往外延伸就是宽敞的露台。
再往里就什么都看不清,一双崭新的男士拖鞋放在她脚边,“先将就一下。”
孟南枝换上拖鞋,跟着他往里走去,过了宽敞空旷的客厅才发现里面什么都有,厨房、书房、健身房等,游泳池还是露天的,只不过可惜下雪了。
霍锦西在一道房间门前停下脚步,转头看她,下巴示意了一下客厅过来的那道门:“那间是之前陈岩住的,你住这间。”
他垂眸看着她,“早些休息。”
孟南枝应了声走近,刚要上手推开门,就见他推开了旁边那道门。
一墙之隔?
“怎么了?”他撑着门看向她,眸色温润,“还有话要说?"
孟南枝顿了一下,瞥见他肩头那块比黑色还要深一片的颜色时,心下一松,问道:“公寓里有姜吗?”
“那就不知道了,这些都是酒店管家在打理。”
“那我去厨房看看。”孟南枝转身就往厨房走去。
然而打开冰箱,里面只放了一些矿泉水,其余什么也没有。
“找姜做什么?”他跟了过来。
“给你煮碗姜汤去去寒。”孟南枝老实回道。
“......”霍锦西一时哑言,片刻,他上前拉了拉她的手,“每次都是这样,比你大却还要承蒙你的照顾。”
“我应该做的。”但这次却再也说不出来是拿钱办事这句话了。
孟南枝垂眼,不敢看他。
“又说这话。”指尖捏了捏她,霍锦西另一手捞出手机,“那我让人送上来,我们一起喝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