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岸这个年过得快乐。
难得陆临意把时间空了出来,北青市的花哨玩意多,今个儿带她逛庙会,明个儿赶大集,初五还去滑了个冰,许岸不会,拉着陆临意的手嗷嗷叫,一点形象不顾。
周惟安三天两头攒着人去玩,热热闹闹轰轰隆隆,也算乐趣。
沈崇俞的新女朋友叫傅斐,影视学院的大一新生,和许岸一样的年纪。
复读了一年,为的就是北青影视学院。
熟识了之后话就多了些,说起沈崇俞,面色虽然淡然,可眼底的爱意涓涓涌动,挡不住分毫。
许岸也不过只在陆临意身边呆了不足一年,再看她,大抵能想象到旁人看自己的模样。
心性到底是比最初时长了些许。
施宁在微信里千喊万叫,好难得约了许岸个空,人直接杀到烟斋来接她,和陆临意碰了个面。
聊得都是些许岸听不懂的。
“下半年就开会了,我老子可是给我下最后的死命令了,你和荣二选一个。”
陆临意眼底情绪晦暗,辨不清,嘴角那抹笑意若有似无,“怎么这把年纪了,一个个都喜欢卖子求荣,也不觉得跌份。”
“切,别跟我说你老子没跟你吹耳旁风,你可把住了,对不住许岸我抽你丫的。
陆临意没接她的话,反问了句,“定了?荣二?”
素日里没心没肺的施宁眼光落得远了些,看不出是在看门栏上的砖雕,还是看远处的天,最后开口,声音空旷,听不出情绪。
“我心软,看不得我爹为了这事求我,先订婚而已,又不是结婚,再说了,结了还能离,先把眼前这关过了。”
说着,转眸一笑,拍了拍陆临意的肩,“要不是你彻底放弃我们家,我和你凑合凑合演一场也行。”
“施宁,”他郑重其事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是许岸都少见的,陆临意的严肃,“你清楚,这种事情决定了就不能反悔,剥掉一层皮的代价。”
施宁立刻转了身回去,眼眶子里蓄起泪水,却又强撑着不落下,人背对着他,半响没有动。
她如何不知道,圈子里身居高位的每一个长辈,都是尔虞我诈中摸爬滚打淌着鲜血淋漓走出来的,她这点雕虫小技的心理波动,早就被摸得一清二楚,只怕这婚订下,就再无回头路。
所以陆临意这么多年,硬是生磨着走了那么多的弯路,也迟迟不肯低头。
可不低头,就不会被操控吗?
当着许岸,余下的话她不能说。
强撑着抹了泪,转身时,又是洒脱漂亮的笑脸,“跟谁过不是一辈子,嫁给爱情最后也是柴米油盐狗撕猫咬,说不定我和荣二相敬如宾,反而能白头偕老呐。”
“是不是许岸,”说着上前,把许岸的手挽住,向门外带,“我今个儿心情好,打算带着许岸去逛街,你把卡的限额提高,刷爆了就?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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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过完,假期也就彻底结束。
广院传统,大一下学期开始,就要正式确定未来方向。
考研实习出国,以及论文的指导老师。
许岸窝在烟斋的书房里,颠来倒去的改着要给导师发的邮件。
她想跟着金融系的吴院长读研。
陈遇跟她说过,吴院长这人喜欢勤奋刻苦的学生,若是大一下学期确定了人选,大二就是跟着正式开始做调研,写报告。
许岸遣词造句,琢磨着怎么才能把自己吃苦耐劳的精神写得入木三分。
陆临意打了几个电话,回来就看到小丫头拧着眉坐在电脑前,一脸惆怅。
邮件开头,是吴国忠。
前一段时间还托人向他递话,希望可以在他晋升正院长的路上帮帮忙。
于是撑着椅子,头落了下来,靠在许岸的脸颊旁,“想跟他?”
“嗯,但是,”小姑娘回头,凌冽的瞪了他一眼,“不准帮我。”
陆临意勾唇看她,眼底浸着一抹坏笑,“吴国忠每年应该只有两个学生名额,据我所知,你们这一届,姜家要了一个,荣家要了第二个。”
许岸的眼眸瞬时睁大,“还可以这样吗?”
她只知道吴院的课好,据说手里握着的资源也丰富,若是跟着干的好了,大四或许可以申请公派留学,本校直升的几率也会大不少。
却不知道,原来这年年人人艳羡的名额,不是靠自己,而是靠背景争取来的。
“所以许岸,”他突然正色了几分,“这就是现实,你是想要骨气,还是想要前途。”
他把这个社会最现实的问题/条条的摆在了她的面前。
许岸静默了许久。
久到她的脑海里碎片式的过了许多的内容。
有外婆去世前,和她在舅舅家背阴的小房间里,握着她的手说,“我们娇娇一定要出人头地;
有她爸妈在中考结束后,庆祝她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入一中,带她去吃的那顿大餐,她父亲以水代酒,自豪的说,“谁说女子不如男,我们娇娇,一顶一的厉害。”
有舅妈大骂她是许家克星,不允许她读书时的正经嘴脸;
也有李黎帮她划重点时,告诉她,这些更为快捷简便的解题思路,只有北青的顶级名校才会教授;
最后是兰姨告诉她,不要走谈小姐的老路。
他没有说教,没有强迫,只是告诉她,这件在他眼中无足轻重的小事,或许会决定她未来四年的道路。
在上位者眼中,选择很多时候比努力更重要。
可很多事情,知道和接受从来都是不同的两件事。
许是许岸眼底的光亮灭的太快,陆临意这才意识到,是他急了些。
到底伸手把人搂进怀里,低声道歉,“是我着急了,广院还有很多优秀的教授,我们娇娇这么厉害,靠自己也可以的。”
许岸把头埋在他的毛衣内,还是那份淡淡的香气,合了若有似无得檀香。
这才应该是陆先生才对。
能够建立起那么大版图的人,自然是权衡利弊,杀伐果断的。
能够从这样如履薄冰,周身陷阱的生活里长起来的人,也必定是老成持重的。
她以为他的温柔他的耐心,也不过是他的其中一面而已。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他真实的世界掀了一个角给她,她就多少有些溃不成军。
要如何进入他真实的世界里。
许岸轻轻的把环住他腰际的手紧了紧。
施宁那天告诉她,陆临意总要在夏天之前做出决定的。
又或者说,是她需要做出决定。
“到了这个地位,不上自然就是下,陆伯伯这么多年踩着多少人的向上,就有多少人想把他死死的拽下去,稍有差池,万劫不复。”
“不过陆临意和我不同,他有的选,我没得选,但是许岸,”那是施宁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严肃而认真的告诉她,“你太年轻了,陆临意太太这个位置,你现在,坐不了。”
她说的郑重其事,是站在好朋友的角度,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站在一个深处旋涡中的人的角度上,给予的,最诚恳的建议。
许岸知道。
她从不觊觎那个位置,从最初到现在,哪怕她曾无数次幻想过和陆临意一直走下去,却从未遥想过陆太太这三个字。
她应该是她自己的,而不是某个人家族的附属。
兰姨告诉过她,谈小姐的路,不好走。
许岸把头埋着,任陆临意的大手拂过她的发顶,低声哄着。
她想就这样吧,谁都不要说破。
还有半年的时间,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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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岸最终还是换了意向导师。
从吴国忠转到了季方年,广院桃李满天下的老教授。
只是临近退休,社会资源自然随之消退,人也古板些,对待学术认真,不少学生望而却步。
许岸的履历漂亮,不论是高考成绩还是第一年的期末分数,都遥遥领先,自然很快收到了回信。
客气的老派学术语气,遣词造句,已经给许岸列了未来一年的书单。
所以开学的第一天,专业课一下,她就拉着钱多多往图书馆冲。
钱多多跟在身后气还没喘匀。
“许岸,我就不懂了,你守着陆先生那么个金疙瘩,死磕学术干嘛,就是毕业了去儒意就职,都是年薪啊。”
许岸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当然是为了防止别人说我开后门进的,至少简历不能太难看,不能给陆先生丢人。”
这话说的倒也挑不出毛病。
钱多多嘴扁了扁,也拿出导师给的书单,长叹一口气,找了起来。
两个人从图书馆出来时,太阳已经落山。
钱多多嘴馋,叫了班里其他几个女生,硬是拉着许岸去校门口吃了一顿涮肚。
谁承想一个寒假被陆临意养刁了嘴,再吃,就发现远没有初始时的惊为天人。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许岸默默叹息,和陆临意恋爱,当真是一件挑战人性的事情。
这一折腾,回到寝室时,已经临近十点。
门一开,就看到姜晓菲站定在她的桌子前,一身藏青色的大衣配了过膝高跟长靴,头发卷起,化了全妆。
只是面色不悦,颇为不耐烦的刷着手机,想来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
听到门响这才抬头,许岸只一眼就看出来。
她是冲她来的。
从国庆滑雪到新年同游,想来圈子里但凡耳朵灵些的,都已经知道,陆先生养了个青大在读的小姑娘。
姜晓菲意料内的咄咄逼人,“许岸,当小三很好吗?”
许岸把新借的书放到书柜上,又把大衣脱下,挂到壁橱里,这才冷声回了句,“我听不懂。”
“临意哥早晚要和施宁结婚的,你知道他有婚约还和他交往,不就是不要脸。”姜晓菲说的多少有些急,中气不足就显得底气不足。
许岸几乎是不由自主的轻笑出声,带着几分不屑,勾唇冷眸看她,“哦?我这叫不要脸,那他不喜欢你还往上靠叫什么?舔狗吗?”
“许岸你!!!”姜晓菲颇有几分极其败坏的意味在,“我要告诉施宁姐!”
许岸手机打开屏幕,调到了施宁电话号码的界面,“给你,打吧。”
面色自如,俨然和施宁是熟识的关系。
姜晓菲气得跳脚,却又被堵得说不出更多的狠话,只得跺着脚叫?道:“许岸,你别以为你现在受宠,反正临意哥也不会娶你。”
这话最近许岸听得多也想得多,顺着她的话很自然的应着,“然后呐?”
她目光带笑,转身向姜晓菲走了两步,贴近她的面前,勾唇轻笑,“你若是想嫁就努力,我一定不说你是第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