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报传回玉京,自然是大喜事一桩。
温竹君也很快得到消息,松了口气,这就意味着,霍云霄快回来了。
她心里总算是定下,这小子命大,挺过来了,有了这次镇压叛贼的功劳,升官是肯定的,加上张炳之最近被参了不少折子,自顾不暇,上次的糟心事儿, 大概是过去了。
那罩在她头顶的乌云,也算是彻底飘走了,挺好。
“青梨,你不是说想打桂花做桂花糖嘛?温竹君笑着道:“走,我陪你,今儿把府里的桂花都给我打了,不要浪费。”
青梨看夫人这么高兴,笑道:“夫人,是有什么事吗?”
“嗯?”温竹君一愣,“这么明显吗?”
青梨无奈的歪头,“夫人,您这段时间一直板着脸,连玉桃姐姐都不敢多说话,您说明不明显?"
温竹君笑了起来,她最近脾气是有点暴躁,不够冷静,肯定是被霍云霄影响的。
“好了好了,今晚叫厨房多做些好吃的,大家乐呵乐呵,今年中秋都没给大家发月饼......”
院子里的丫头听到后,都欢呼起来。
正是丰收季节,老天爷十分给面子,晴朗炎热的天气,一直持续到了九月底,也正好赶上霍云霄跟二皇子押送叛贼首领回来。
如今就等在城外,等着皇帝宣召进京。
太子亲自前来接送,可见足够重视了,毕竟大梁平和这么多年,除了建国初期,反贼还真不多见。
温竹君没打算去凑热闹,反正人都回来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
偏偏安平侯闲得无聊,他满腔报国的心思,但又不是习武的料子,自己实现不了,女婿实现也很好嘛。
还拉上了温春果跟乔智一起,说是去见识见识大梁将士的风采,把两小孩激动坏了。
秋高气爽,阳光在地面投射出斑驳的影子,散出炙热的光芒。
太子的仪仗就停在城门口。
随着礼官的唱喏声,太子步出了马车。
“怎么回事?凯旋了还板着脸?”太子望着二弟跟霍云霄,笑道:“怎么?怕被人抢功劳?”
他早就做好准备了,张炳之这时候要是敢冒头,他一定能撕下他一块肉,不过,张炳之也不会这么蠢就是了,那就是滑溜溜的泥鳅。
霍云霄面色不自在,别别扭扭的,“师兄,这叛军根本就......”
“伯远,胜仗就该有胜仗的样子。”二皇子开口打断霍云霄的话,笑道:“大哥,我们回来了,这次我能去,还要多谢你开口。”
太子拍拍弟弟的肩膀,“行了,看你安全归来,我也放心了,不然母后可不会放过我。”
上了马后,霍云霄跟二皇子一左一右的跟在太子身后,启程进宫。
霍云霄都不敢看百姓的眼睛,心里难受又别扭,“师兄,我要不就不去宫里了,我想回家。”
太子知道他什么德行,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大丈夫怎能整日沉迷美色?伯远,你是不是又想挨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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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进宫,霍云霄的心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从巡查河岸开始,又跟着查张炳之,现在又是镇压反贼,桩桩件件都不是他想象的那样,阿竹说得对,可能世界本就是这个样子,只是他以前不知道。
还不如跟着师父打仗呢,就听从指挥,狠命杀敌就行了,别的都不用多想。
“想什么呢?”太子看霍云霄一直在走神,目光上下打量。
霍云霄望着周围一堆人,也知道不是说话的地方,叹了口气,满脸愁苦,“我想阿竹了。”
太子:“……..……你闭嘴吧。”
红墙黛瓦,门楼巍峨矗立,皇宫在大梁百姓的心里,就是权利的象征,就是皇帝的化身,多少人趋之若鹜,拼死想走进这四方城中。
这次镇压反贼,本就是匆忙应对,加上督师忽然败退,显得功劳更大了,皇帝十分高兴,面对凯旋的霍云霄跟二皇子时,就更高兴了。
除去口头上的勉励,升官赏赐是必不可少的了。
霍云霄初授正五品武德将军,本就是从五品千户,兼任京都指挥使司守备,如今正式升任正五品骁骑尉,已经是升得很快了。
他跪下领旨的时候,十分不情愿,但太子在一旁看着呢,还有二皇子一样被授予了武职,众目睽睽,他不接也得接。
太子哪里瞧不见他那不甘愿的样子,想起折子里的事儿,但折子里说的都是大家能看到的,肯定还有别的事儿,不然这小子不会这么一副鬼样子。
镇压反叛的事儿不容更改,这是大梁的士气,更是皇权不可触怒的底线,皇帝心里更是明白,所以,才会如此褒奖,以示天恩。
太子心里七上八下的,真怕这小子突然犯浑,触怒圣颜,他都救不了。
等皇帝说设宴宴请功臣的时候,太子觉得总算是熬过去了,便赶紧将霍云霄带去了东宫。
定风阁的秋日也别有一番滋味,四面临窗,每一面风景各不相同,有青葱嫩绿的四季青和各色花草,也有红枫似火,更有将败未败的蔷薇花廊,最重要的是,这里最安全,有人偷听,一眼就能看见。
太子坐下后,慢条斯理的端起紫砂壶倒茶,抬眼打量霍云霄。
这小子长进了,一言不发的,要是搁以前,必定是进门就呱啦呱啦竹筒倒豆子全说了。
“怎么?方才憋不住要说话,现在又哑巴了?”
霍云霄心里不高兴,晒的微黑的脸板着,瓮声瓮气道:“不是您让我闭嘴吗?”
太子:“......”
他自认涵养极佳,轻易不动怒,便是在殿上面对诸多破事都能面不改色,偏偏这混小子就是有本事招惹他,他实在忍不住,抬手就甩了他后脑勺一下。
“赶紧说,今天不说,你一辈子就都别说。
霍云霄摸着脑袋,气鼓鼓地坐下,到底是说了,“张炳之想杀我,他借刀杀人,狗东西,要不是我拼死冲回来,你现在就看不到我了。”
“还有呢?”太子端起茶杯,眸光阴沉,也学着霍云霄牛饮水般仰头喝了,“这个你折子里已经说过了,张炳之拒绝承认,甚至反咬了你一口,说你不听军令,再说了,你也拿不出证据,父皇也不可能凭你的一面之词拿下他。"
霍云霄当然清楚这些猫腻了。
他咬咬牙,怒声怒气道:“叛军,不,根本就算不上叛军,是官逼民反,那些百姓活不下去了,他们是被逼的造反......”
太子抬手制止了他的话,“你这话没道理,每年户部都会单独给肃州拨银子,甚至只有肃州能捐监,所得全归肃州官府,不用上交一分,这还是我提议的,那百姓怎么可能活不下去?朝廷补贴的钱呢?”
“钱?哪来的钱?您要是不信,就去问那个叛军首领好了。”霍云霄并不知道这件事,他又不是户部的人,哪里知道会拨钱。
他气的拍桌子,目光赤红,“我看到了,我亲眼看到的,肃州百姓过的可怜,家家户户别说钱了,都没什么存粮,穷的吃草,瘦的跟竹竿儿一样,那些叛军一半连武器都没有,我杀的,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是大梁百姓,是过不下去被逼反了的百姓,也是您,是皇上的子民,皇上一贯爱民如
子,我这叫什么平叛?这功劳拿着简直就是不要脸,师兄,到底怎么回事?那边的情况你真的知道吗?朝廷知道吗?我不明白………………"
他真的不明白。
太子听的也是面色铁青,他自然相信霍云霄,但又不能凭一面之词断定这样的大事儿,总要查证才行。
他怒目看着霍云霄,一拍桌子,白瓷茶碗蹦了三蹦,“你对着谁大呼小叫呢?不想活了?”
霍云霄毕竟不是以前的他了,狠狠咬着牙,胸膛起伏不定,转身就走。
太子在后头喊,“你给我回来,你给孤回来。”
顺着风飘来一句话,“晚上的宴席我就不参加了,我身体不适,受伤了,需要养伤……………”
太子气的拍桌子,但转而想起什么,眸光森冷,仰头又灌了一杯?茶。
霍云霄心里憋着一股气,一股他自己都说不上来的怒气,回府后,门房开门不过慢了点,他就忍不住了。
“我都认不得了?啊?眼睛怎么长的?糊涂东西......”
门房被他一身煞气,还有响亮的嗓门,吓得噗通就跪下了,一叠声的求饶。
霍云霄刚进二门,三重月洞门前,就跟周尧碰上了。
他看见周尧额上的刺字,目光阴冷,眼神微眯,语调也不佳,“你是谁?”
周尧一愣,不过他反应很快,赶紧拱手,“我叫周尧,是东家请的账房,今日来是为了送账本跟商量一些要事,刚准备出去。”
“这是二门,谁让你进去的?”霍云霄拿着剑,似是下一刻就要拔剑,“后院只许女眷进去,不知道规矩吗?”
“侯爷?”青梨提着个小纸包,一脸惊喜,“您回来了?我这就去跟夫人说…….……”
她跑了两步又转头,将手里的纸包递给周尧,“周先生,夫人赏的点心,带回去给妹妹吃,快去吧。”
周尧连连道谢,拿上纸包,躬着身子和霍云霄告辞。
霍云霄大踏步朝正院走去,心里的怒火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还越发旺盛,那股邪火就跟吹不灭的野火似的,一直在他心口烧个不停。
温竹君刚得知霍云霄回来了,正奇怪呢,一般来说都得摆个宴啥的,怎么回来这么快?
还没收拾好桌上的账本呢,就听到外头霍云霄的声音。
“干什么?走路不长眼睛啊?往我身上撞?走开......”
温竹君直觉有事儿,直起身,立在窗牖前,看着霍云霄从仪门进来,被吼的小丫头哆哆嗦嗦的跪在门前,小心翼翼地抹眼泪。
夏日太阳毒辣,肃州又是更热的地儿,他黑了不少,但依旧不掩其俊朗如玉的脸,也越发精壮了,一身银甲衬得他高大威猛,行走间犹如修罗煞神,不可阻挡。
她还是第一次见他穿战甲,果真有些耀眼夺目,八分颜色,硬是衬上了十分绝色。
“侯爷这是在朝谁发火儿呢?”
霍云霄一抬头,就看到温竹君笑盈盈地立在窗牖后,犹如仕女图般精致灵巧,就那么站着,秋波转,仿似春日的垂柳纤纤,轻风一过,漾到了软红深处。
“阿竹?”他喉间滚了滚,心莫名就定了许多,不自觉的加快脚步,“阿竹,我回来了。”
温竹君扶着桌子,看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面前,上下打量一眼,笑道:“伤好了?”
霍云霄上来就将她牢牢抱住,喃喃道:“阿竹,我心里烦。”
温竹君拍拍他的肩,这小子力气大的吓人,加上铠甲硬挺,她差点没被挤断气。
“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快去洗洗吧。”
霍云霄一刻都不想跟她分开,有些急躁又迫切,哑着声音缠上她,“你陪我一起进去,好不好?”
夫妻这么久,哪里不懂这话?
温竹君知道他这是心里有气怒,肯定没她好果子吃,但还是鬼使神差地点头,“好,我去给你拿衣裳。”
她心里承认就是被美色所迷,成长了许多的霍云霄不同以往了,还有那身铠甲,跟铠甲下的身躯,让她有些挪不开眼。
青梨懂事的闭了院门,还让小厨房准备着热水,又让大厨房准备好吃食。
温竹君也有些心痒痒,有些东西尝过滋味,尤其是大部分都在享受的时候,也会不自觉地上瘾。
她刻意披了头发,换了一身轻薄的夏裳,朱红的料子,衬得她肤白胜雪,清丽如仙。
果然,霍云霄刚搓完一遍,就迫不及待将她扯进了浴桶里。
“哎,这是我新做的衣裳,你别给撕坏了?”温竹君湿漉漉的,捂着领口,看到霍云霄紧抿的唇,还有耸成川字的眉,尤其是含了火焰的丹凤眼,不自觉的躲闪,“你怎么了?”
霍云霄闻言面色稍缓,将温竹君一把揉进了怀里,“我杀了人,好多人。”
温竹君听得浑身一抖,看着自己已经湿透的发梢,也放弃挣扎了,任由他急躁地褪去新衣,煽风点火,身子逐渐酥麻。
“你镇压叛乱,不杀人也不现实啊,难道以前上战场不杀敌?”
浴桶里的水伴着两声闷哼,猛地漾了出去,泼了满地,随即又是源源不断的水从浴桶中泼洒,将?室的地面全都打湿了。
阳光从窗子里照了进来,正好打在那一滩滩水渍上,水汽蒸腾,温室内光线渐渐昏昧。
温竹君没想到这小子心里有事儿,竟然还能体现在这种事儿上,她又太久没尝过,显然有些挨不住了,不由伸手抵着他的肩。
“你,你轻点,”她闷哼了几声,又喘了起来,好在脑袋还算清明,“是不是出事了?叛贼有问题?"
霍云霄提到这就生气,力气也格外的大,浴桶都被迫响了两声,甚至都移了点位置,动静不小。
“我现在回想,我杀的都算不上叛军,是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我......”
温竹君浑身酸软发麻,心里暗骂一句莽夫,察觉他动作轻缓了下来,吐了口气,轻轻圈住他的脖颈,白玉般的手臂和小麦色的身躯,对比格外明显,激的她眼尾泛红,莫名情动如潮。
她柔了声调,“这不能怪你,你只是在奉命行事,也不了解那边的情况,人又不能预判,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霍云霄面色阴沉,手臂使力,将她搂进怀里,又把东宫和太子的对话讲了一遍。
“阿竹,皇上是好的,太子是好的,朝廷是好的,为了百姓尽心尽力,怎么百姓就过成了这样,得造反寻活路?”
温竹君被搅弄得头皮发麻,水已经快凉了,偏偏身热如火,让她神魂犹如浸在两重天里,上天入地,不得解脱。
“唔,别......”她从战栗中找到了一丝清明,想到郑溪的话,结结巴巴道:“肃州连年干旱,百姓过得苦,倒也正常,你也不用这样自责,哎,好酸……………”
浴桶又猛地移了位,吱嘎作响,里面的水几乎不剩多少了。
阳光也从地面慢慢挪到了浴桶上,斑驳的痕迹,昭示着时间匆匆流逝,午食都过去了。
温竹君又饿又累,心里有些后悔,不该这时候招惹,实在太不明智了,摆明了送到嘴的肉包子,有去无回。
霍云霄努力平复着,浑身绷紧的块状肌肉起伏不定,粗壮的手臂轻轻拢了拢,怀里的女人明显撑不住了。
他托着她两条白玉似的腿,干脆利落的迈出了浴桶。
“干旱?”他竟然还能接得上温竹君的话,“怎么会是干旱?我去的那些天,大雨连绵霈,一连下了好些天,况且,那边也不像干旱的样子啊。”
温竹君好半晌才缓了过来,喘个不停,“是吗?那既然有雨,为什么朝廷会赈灾,又赈的是哪门子灾?肃州的官员呢?你们去了后,他们怎么样?”
她浑身大汗淋漓,伏在他怀里,“况且,这话你在折子里写明了吗?告诉太子了吗?”
霍云霄摇头,“胜仗败仗都是结果,关天气什么事儿,再说了这雨也不影响什么,又没有山洪或是大水冲击,写出来难免让人觉得我是找借口。”
温竹君哑着声道:“或许,问题就出在这雨上呢?”
霍云霄的眸光渐渐清明,他拿起棉巾子帮她擦拭,到了拔步床时,将她轻轻放下。
他在她额头落了一吻,笑着道:“阿竹,你真聪明仔细,好好睡一觉,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