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封辰钰是怎么摸过来的。
乔双成只知道她每天晚上这个时候喜欢在园里乱走,不许人跟着她。
白马只知道自己把所有身上没有神君气息的人都赶走了,她没料到封辰钰会在这里,至于鹰十七??它的脑袋还在翅膀底下呢。
总之,这只盲了的小鸟儿跌跌撞撞飞出来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白马嚷嚷着妹儿妹儿你莫去,但怎么也站不起来,鹰十七被惊动张开翅膀,下一秒就被狂风掀落在地。
在一片飞沙走石,鹰唳马嘶中,她趴在地上,挣扎着向刚刚传来了一声叹息的地方爬过去。
“长皇姐,是你吗?”
细细的血线从她的耳垂滑下来,缀成两颗鲜红的珠子,那双失焦的眼睛睁得很大,脸却对不正紫微帝君在的方向。神伫立在半空,微微向着她的方向瞥过去,青春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绛山君很大声地啧了一声,迅速离开原位游过去想抱起封辰钰。可封辰钰居然挣扎着躲过去,又向紫微星君的方向踉跄了几步。
这几步是对的,她终于到?脚下了。
“长皇姐......你在吗?你还在这里吗?”
“你现在过得好吗?你见到母皇了吗?是谁害死你的,凶手是谁?是谁……………”
她在空气中摸索着,皮肤被风卷起的砂砾划出细小的血痕。星宿仍旧沉默,看着她的眼睛无悲无喜,什么也没有。
泪水顺着封辰钰的脸滑下来,很快被灰尘打脏,她用力地问,声音从大到小,渐渐失去力气,只剩下含糊的絮絮自语。
“长皇姐,”她说,“我好想你啊......”
“求你,你应应我,我好想你啊。
封辰钰蜷缩起来不动了,绛山君很轻松地把她拎起来,用尾巴圈好。“你们两个很熟?”她问紫薇帝君,“我没听她说过你。”
在帝君身周的星星闪了一阵,有几颗微微向封辰钰飘过去半步,又被立刻拽回来。那张属于皇太女的脸上什么情绪也没有,好像听不到小姑娘的哭声。
“你们这群挂在天上的星宿心真......”蛇身的神直起身要拉紫微星的袖子,后者自然地向后飘了一段,和绛山君拉开距离。
“哎呀,我又不吃你。”绛山君落回去,“不过,你真就一点不念旧情吗?”
“看看这个可怜的,她也想知道是谁害死了你,你就不肯回答吗?”
封辰钰已经不说话了,只是呆呆地睁着眼睛流眼泪,风逐渐止息,变得温柔,轻轻摇撼着她两鬓垂落的发丝。
紫微帝君慢慢落下来,身形高大模糊到逐渐清晰,她伸手捧住封辰钰的脸,用拇指蹭干她脸上的泪痕。
"Ka......"
没有回应,那个与长姐有同样声音的人合找手指,捂住她的耳朵,与此同时,绛山君听到了紫微帝君的回答。
“查查你的人,”她说,““绛山君”的人。”
封辰钰迷茫地睁着眼睛,托住她脸颊的手撒开,四周再次掀起烈风,环绕着神君的九颗星星骤然明亮,化作光束直冲天幕。下一秒风沙止息,一直寂静的园子开始慢慢有了声音。
她还僵在绛山君怀里,直到那蛇躯逐渐消弭,变成和她差不多高的人身。
“长姐走了吗.....”
“没有什么长姐,”封赤练说,“先太女和?不是一个人。"
“一盏水又不是江河。”
岁末隆冬,在花园里吹一个时辰的风,不风寒的只有神仙。
在场的只有一个人不是神仙,所以那个人病了。
封辰钰回到寝殿之后就开始发烧,乔双成两条腿跑成四条,太医署和内宫来来回回跑了不知道几趟。
到第二日晌午烧倒是退下去,但吃什么就吐什么,整个人软绵绵的好像魂魄丢了一样动也不动,急得那只兔子就差请陛下找个巫师来喊一喊了。
其实不用,叫魂这件事情上,陛下比巫师专业。
封辰钰醒过来是晚上,她这两天醒了睡睡了醒,闭着眼睛的时候不动,睁开眼睛的时候也只是睁开眼,呆呆地对着屋顶,横竖什么也看不到。偶尔乔双成叫她一声,她就歪歪头,也不说话。
今天乔双成不在,她一睁眼就感觉到封赤练躺在她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玩她头发。
虽然病得厉害,但封辰钰还是记得往里挪一挪,不要挤到陛下。
“醒啦?”封赤练松开被她打成三股辫子的头发,封辰钰缩着,没说话。
“听不见了吗?”她轻轻捏捏封辰钰的耳垂,“你要是听不见了,我就要打上天要?们赔我神使了。”
“......听得见,陛下。”封辰钰又缩了一缩,小声回答。
“哼,”封赤练轻哼一声,松开手,“你就这么在意你那个皇长姐?你们又不是同胞所生。”
她问了一会没说话,直到封赤练又开始玩她的头发,才把头向她歪了一点。
“陛下,”她问,“皇长姐是神仙吗?”
“还有胆子问?”封赤练看头发,没看她,“你以为她为什么把你耳朵掩住?你要是双目能视,双耳能听,看她一眼,听她一句,小命丢掉半条都是轻的。”
封辰钰不问这个问题了,她的声音开始变弱。
“她不在乎这里的一切了,是吗?”
这个问题有点难答。
神在乎,神在乎是怎么个在乎法?反正不是人能想的那种办法。人在乎小犬狸奴就缝一个锦被天天抱小儿一样抱着,在乎子女就费尽心力地养着,安排着前途,在乎家中大人就晨醒昏定地陪着看着,星辰怎么在乎人?
封辰钰的眼睛闭上了,她也没非等着谁回答她。
“皇长姐对我很好。”她说。
“我父君曾经见罪于母皇,母皇将我交与祖祖长养。祖祖薨逝,我才被送回父君那里。父君......更喜欢姐姐些。”
祖祖大概是说太后,说到这个词时她的声音像猫咕噜,断断续续的:“父君觉得姐姐可以继位,我没什么出息,既不像父君母皇,又比不过姐姐。母皇并不十分留意父君的孩子,父君又总说我被养坏了与他离心,最后我想,我就悄悄不见了
吧。”
“我跑回祖祖的宫里,他不在了,这里什么也没有。我躲在铺着帘布的桌子下睡,睡了不知道多久,忽然有一盏灯照进来。”
“皇长姐找到我,问我怎么躲在这。我的腿麻了,她就抱起我,把我抱了出去。”
“之后皇长姐说,如果再想祖祖,就去她那里,不管什么时候,她都陪着我。”
天边微微地白了,虽然夜很晴,但看不到紫微星,皇女如何咕噜她的大姐姐,那位身披银河的帝君听不到,就算听到也不会有任何表示。封赤练拿手指转着她的发梢:“你着相了。”
“那一位自生至灭不知多少年岁,她一个凡人化身的二十几年就像取珠投海,你和珠子的那段情谊,同海讲什么呢?”
封辰钰没睁开眼睛:“我知道。”
“我知道我不应该埋怨那位神君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该怨谁。我没有大姐姐了,没有母皇,没有父君,没有亲姊。他们全都被同一个东西吃了下去。”
她把脸转向封赤练,仍旧死死地闭着眼睛:“陛下,这个位置只有您能坐,因为您不是凡人。凡人坐上去就会被它烧掉,火蔓延到身边每个人身上。我怎么会不懂做帝王很好呢?我又不是稚童了,可是我害怕它,它就这样活活地烧死了我身边的
每个人,就连我的老师看着它,眼睛也被火照得很亮。”
他们都会死的,我爱的每一个人都会死的………………
封赤练很重地叹气,蜕掉少女的身躯,现出巨蛇的轮廓。她用尾巴卷起她,把她放在怀里。
“你爱我吧,”她说,“既然这皇位对我来说就像一粒炭火,想必我也不会被它烧死。”
“你??应当爱我。”
封辰钰的睫毛颤颤的,一脸迷茫地仰着头,绛山君俯瞰着她的脸,高慢而仁慈。
“我即执掌这天下最大欲望的龙脉,凡这世间所有生灵皆应当爱我。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欲望是什么,但你想要一人来爱,你就应当爱我。”
封辰钰撑着卷住她的蛇身,有湿润从眼角渗出来。“陛下,”她努力大声,“您会忘了我吗?就像大姐姐那样?也变成和我有情谊的一颗珠子?"
绛山君微笑起来:“你在与绵延万里的龙脉说话。”
皇女的嘴角抖了抖,又抖了抖,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泪水就唰地流了满脸。她哭着把头埋在绛山君的衣袖里,那些缠绕在她衣服上的小蛇凑过来,舔掉封辰钰脸上的泪水。
“我不想再一个人留下了,我不想一个人看着所有人死了......我害怕。”
绛山君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顺开她被编得打卷的头发叹气。这只羽毛湿漉漉的小鸟哭得抽噎起来,又因为没力气而逐渐安静。
这是不是太娇纵她?这只是我的神使。封赤练想。
“不要忘掉我了......"
就娇纵她吧,娇纵她又怎样呢。她想。
东方逐渐浮现出白色,天快要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