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沈青筠裹好伤口后,齐冷又捡起鞋袜,仔细为她穿起来,沈青筠坐在榻上,看着蹲下为她穿鞋袜的齐冷,一时之间, 竟然有些恍惚。
前世齐冷从来没有为她做过这些事,每日晨起,都是她为他穿上外袍,整理好他衣襟的褶皱,他踏着风雪从军营回来时,也是她为他做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如今竟然好像身份调转。
齐冷垂首为她套着云丝绣鞋,沈青筠不由道:“我从来不知晓,你定王殿下居然也会伺候人。”
许是她语气中的讽刺意味有些过于明显,齐冷手指顿了下,沈青筠本以为他要撒手不管,但冷却继续垂着首,为她套着云丝绣鞋。
他道:“我把这看作照顾。”
他又承认道:“可回想前世,的确是你照顾我多一些。”
沈青筠轻哼了声,齐冷回想方才握着她赤裸脚腕时,她肌肤晶莹如玉,柔滑细腻,但谁能知晓,这样身娇体软的美人儿,其实却和刺猬一般,浑身带刺,难以接近。
他想起太子说他花了一个月,才让沈青筠卸下心防。齐冷为沈青筠穿好云丝绣鞋,道:“我的确不太会照顾人,我也没学过,可今日看来,学起来也不是很难。”
沈青筠将鞋履从他掌中抽出:“你堂堂皇子,不必学,你还是和前世一样,等着你未来王妃照顾你吧。”
她说罢,就从腰间青色荷包中取出一枚丹药,扔给齐冷:“快送去给魏王,再晚他真的会没命。”
齐冷接过丹药,抿唇,他是真不想去,但不去的话,的确会连累沈青筠,他握着丹药,不情不愿说了声:“嗯。”
齐冷出了禅房,他自然不会以定王的身份去见魏王,否则消息没打探到,反而会给他自己惹麻烦。
他乔装打扮成相府的仆人,一路纵马去了纪榕私宅,但他心中到底厌恶极了魏王,于是在私宅外徘徊了好一会,一直等到一个时辰快到了,才不慌不忙叩门。
纪榕等人已经快急疯了,几人都准备赶到相府去找沈青筠了,待见到齐冷送解药,纪榕等人也没有仔细瞧他,而是捧着解药,连忙去找快疼死过去的魏王了。
无人看守齐冷,齐冷便在院落中仔细搜寻着,他眼神忽被院落梧桐树下埋着的新土吸引。
这显然是最近才挖开掩埋的,他用脚尖刨了创,看到里面埋的是一堆药渣。
他蹲下,捡起药渣,闻了闻,这是…………见血封喉的毒?
就是涂在刺客箭矢上的毒。
齐冷眼神阴翳,看来刺客果然和纪榕有关。
纪榕已经回来了,听到脚步声,齐冷快速将药渣重新埋起,然后拍了拍手,起身,装作在院落百无聊赖的模样,纪榕并没有发现异常,而是全部精力都放在魏王身上,他恨恨对齐冷道:“解药是真的,殿下已经解了毒。”
齐冷垂手,压低嗓子,道:“那小人就回去了。”
纪榕咬牙切齿:“告诉你们娘子,把嘴闭严了,今日之事,若说出去的话,丢人的是她,不是殿下!”
齐冷眸中划过一丝戾色,但他仍低头,答道:“诺。”
从纪宅出去后,齐冷又卸了伪装,换上定王的服饰,策马去了相府,沈谦已经从宫中回来,齐冷将沈青筠遇险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他,当然省略是魏王掳走沈青筠的真相,而是说几个胆大包天的山贼见色起意,从禅房掳走沈青筠,沈青筠逃跑的时候,恰好遇到他,就这样被他救下。
沈谦将信将疑:“什么小毛贼,敢掳走筠娘?”
齐冷道:“不是普通毛贼,都是十一年前因党项岁币家破人亡的贼寇。”
沈谦听罢,顿时不吱声了。
十一年前和党项的和谈,就是他主持的,岁币的协定也是他签的,原来这不是见色起意,而是找他寻仇来了。
齐冷又道:“沈娘子逃跑的途中,脚受伤了,如今不宜挪动,还望沈相允她在相国寺养几天伤。”
沈谦抬眼看齐冷,他道:“殿下似乎很是关心小女?”
齐冷道:“日前本王与沈娘子一起被刺客行刺,流落山林,沈娘子蕙心兰质,若没有她鼓励,本王撑不下去,故而本王很是感激沈娘子。”
一说起遇刺之事,沈谦心中都有些怨怼,齐冷和沈青筠两个孤男寡女共处一夜,沈青筠又是那样一个纤腰袅袅的美人,宫中已经有些窃窃私语了,沈谦都恨当时不是太子和沈青筠共处一夜,否则他早推波助澜借势让沈青筠做太子妃了。
不过虽然沈谦心中怨怼,但他混迹官场多年,最是老奸巨猾,齐冷纵然不得正始帝喜爱,那也是堂堂皇子,而且齐冷和太子交好,若太子登基,齐冷必为左膀右臂,得罪不起。
所以沈谦不露声色,恭敬道:“既然殿下开口,那便让小女在相国寺多住些时日吧。”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小女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女子,烦请殿下带话给小女,在相国寺时,言行举止,注意分寸。”
齐冷会意:“沈相放心,本王会将沈相嘱咐带到。”
离开相府时,齐冷回头,看向巍峨气派的相府,这座相府,是禁锢沈青筠的牢笼。
里面那个贵为宰相的“父亲”,是用沈青筠血泪换取荣华富贵的恶徒。
可叹他前世,竟然还以为这牢笼是她的娘家,恶徒是她的依靠,他与她成婚后,还经常派人护送她回相府,谁能知晓,他其实是在送她回笼中呢?
回想她每次上马车时,脸上都挂着温温柔柔的笑,他怎么从没看出来,那笑容根本不是归家应有的欢颜呢?
她有时也委婉告诉他:“殿下不用总送妾回相府。”
他问:“为何?”
她道:“哪有出嫁女频繁归家的?"
他不以为意,还以为她是太过规矩了,如今想来,她或许是在向他求救。
可恨他不但压根没瞧出来,还催促她归家,他以为这是对她好的方式,可没想到,根本就是南辕北辙。
齐冷压抑住复杂心绪,纵马离开相府,他本应该去太子府,和太子商议纪榕的事,但他又担心沈青筠。
魏王如今解了毒,只怕会去找沈青筠麻烦,所以齐冷一挥马鞭,转头去了相国寺。
夜色中,寺院木鱼声此起彼伏,禅房外老树挺拔,枝叶于微风中摇曳,沈青筠本想扶墙起身,去看一看古刹夜色,但脚刚一落地,针扎般的疼痛自足底传来,她不由跌落在榻上。
她蹙眉,木门传来叩门声,沈青筠知晓是谁,她道:“进来。”
齐冷推开门,沉默了下,道:“太子皇兄马上要过来。”
“是纪榕的事么?”
齐冷点头:“我在纪榕私宅发现了他和党项勾结的证据,明日,我便会带大理寺去抓人。”
沈青筠道:“此等大事,是需要和太子商议商议。"
禅房里都是创伤药的药味,案几上放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沈青筠抿了抿唇,道:“齐冷,你可以把我去外面么?”
齐冷环视着禅房,他没说话,只是片刻后,道:“你不想让皇兄看到?"
不想让光风霁月的太子发现她受伤,不想让他因为她担心。
沈青筠没有回答,齐冷也没再说话,而是俯身,抱起沈青筠,踏出禅房。
只是踏出禅房的那一刻,他问道:“那我呢?我就可以看到?"
沈青筠垂眸:“你不一样。”
“我如何不一样?”齐冷问。
沈青筠也说不出来怎么不一样,她只含糊道:“你看到,没关系。”
重生以来,她将所有的不堪,所有的刻薄,所有的泼辣,都毫无保留的展现在齐冷面前,大概在齐冷心中,她已经是全天下最不适合做妻子的女子了。
他如今愿意照顾她,也是因为他想征服她,等征服她了,他就会发现还是温柔体贴的女子适合他,然后将她弃如敝履。
所以她不会再像前世一样,因为他的照顾而动心。
他看到什么,对她来说都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