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冷的这些话,并不是一时脑热而言,在密林茅屋时,他本觉得自己前世忽视沈青筠太多,才导致两人那个惨烈的结局,所以覆水难收,破镜难圆,他也试图将她推给太子,因为他认为太子的性格比他好太多,如果她嫁给太子,她会幸福的。
可是,当真的将她推给太子时,他才发现自己心如刀绞,原来他没他想象的那么大度,他和沈青筠一样,在对待感情方面,都是十分小心眼的人。
他做不到将她拱手相让。
及至此次沈青筠被掳,齐冷纵马去寻时,心中是从来没有过的焦急彷徨,他都不敢想她会遭遇些什么,更不敢想如果再次失去她,他会怎么样。
所以他决定不再相让,沈青筠是他的,前世是他的,今生也是他的。
太子听后,脸上神情是难以言喻的复杂,他撇过头,负手道:“阿冷,你想多了。”
齐冷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说道:“我无意和你争沈娘子,你不必担心。”
他虽这样说,可在齐冷看来,他不过是在克制,太子一生下来就是储君,儒家教他,要成为明君,就先要克已,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但感情的事,真的能够克制吗?
齐冷于是抿唇,道:“皇兄,无论你争与不争,我都不会相让。”
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他都不会让。
而禅房内的沈青筠,并不知晓院落中发生的这一切,她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担忧。
如果按照齐冷的计策,明日魏王就会被正始帝疑心,他也没有办法威胁太子了,没想到今生助太子登基的事,会这般顺利。
那之后,等沈相伏诛,她大仇得报,便可以离开建安,做她自己,不再任人摆布。
她就这般忐忑的挨到天明,翌日,她如常在禅房与住持论佛,不过到了下午,就听说,建安城好像出事了。
来送饭的相府随从道:“是魏王出事了。”
大理寺抓了纪榕,从他私宅找到了见血封喉的毒,以及几根箭矢,还有和党项往来的书信,证据确凿,纪榕抵赖不得。
而且据纪榕招供,魏王的爱妾也是党项细作,那爱妾本是歌女出身,被他收买,于是成为细作,时常替党项探听大齐消息。
正始帝愤怒至极,当即将魏王召入宫中,怒骂:“你这魏王府都成细作窝了,你这都不知晓?”
魏王都吓傻了,只能不停叩首请罪,吕贵妃匆匆赶来,也脱掉发钗,叩首请罪,母子俩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正始帝却没有心软,而是让侍卫将吕贵妃母子软禁起来,再查细作一案。
细察之下,又在魏王卧房找到党项送来的贺兰玉,贺兰玉是党项特产,大齐并无此物,而且那歌女也承认,魏王和党项素有来往,党项国主甚至和魏王说过,扶他登基。
正始帝这怒气非同小可,他根本没有想到,他最宠爱的儿子,居然和异族图谋他的皇位,他当即下令将魏王废为庶人,吕贵妃却连声喊冤,甚至一头撞上柱子,以死明志。
她奄奄一息时,说道:“照儿素来怯懦,哪有这个胆子?定是有人想陷害照儿,望陛下明察!”
昔日宠冠后宫的吕贵妃,就这般香消玉殒,正始帝终于冷静下来,开始再查,但纪榕和歌女都在狱中自尽,无从查起。
所以魏王到底有没有勾结党项,也无人知晓了,正始帝虽然将魏王放了出来,可疑心种子自此埋下,加上吕贵妃已死,魏王再无夺嫡可能了。
短短数日,建安城局势就天翻地覆。
沈青筠足底伤势已经大好,不日就要回到相府,她临走之前,太子来到相国寺祈福。
太子是为冤死的吕贵妃祈福的,沈青筠从来没有看到太子那般的表情,失魂落魄,心神恍惚,他跪在蒲团上,双掌合十,佛堂金刚怒目,菩萨低眉,太子茫然看着宝相庄严的佛像,忽然之间,觉得眼前一黑,竟然摇摇欲坠。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沈青筠及时出现,跪于蒲团,扶住了他。
太子见到沈青筠,苦笑一声:“是沈娘子啊。”
沈青筠也双掌合十,恭恭敬敬对佛像叩了三次首,然后才抬起头,轻声道:“殿下是因为吕贵妃的事,心中愧疚吗?”
太子喃喃道:“吾不知晓会变成这样,不知晓吕贵妃会以死明志………………”
他面庞神情十分痛苦:“吕贵妃未出阁的时候,就和母后关系不错,等到入宫,一个为后,一个为妃,更是互相扶持,吾在幼时,她对吾更是关爱,她并不是一个多么坏的人,只是,随着魏王的出生,也许是为母则刚,她有了些别的想法,可是,这罪不致死......是吾害了她一条性命……………”
沈青筠道:“从吕贵妃想替亲子挑战储君地位的时候,她就应该想到今日的结局,夺嫡之争,不是生,就是死,她怪不到殿下。”
太子眸中神情却依然茫然:“但那毕竟是一条性命......”
他垂首,声音越来越轻:“她与魏王想夺太子之位,所以屡次陷害吾,这些吾都明白,吾也知晓,当断不乱,必受其乱,所以吾答应了阿冷,可是,吾没有想到,就算除掉了魏王,吾心中也没有应有的欢喜……………”
太子痛苦闭上双眸:“难道登上帝位,就必须要双手沾血吗?”
沈青筠劝道:“古来今来,有几个帝王登上帝位,手上不沾血的?唐太宗杀兄夺位,这也不妨碍他成为千古明君,况且是魏王母子先心存异志的,殿下无需愧疚。
太子喃喃道:“话虽如此,可吾仍觉得心如重石,沉抑难纾……………”
他摇摇晃晃站起,沈青筠也起身,蹙眉看着他。
太子第一次害人,他过不了良心那道坎,所谓圣人多过,君子寡过,小人无过,大概就是如此。
太子以圣人的品德要求自己,所以他必然会痛苦。
如此,只能等时光慢慢抚平他的痛苦,别无他法。
沈青筠从钉绣荷包中取出一串念珠,双手递给太子:“这是青筠自相国寺住持处求的念珠,已在佛前开过光,手持此珠,念往生咒的话,或可让亡魂安息。”
她敛眸道:“但愿此珠,能为殿下缓解些痛苦。”
太子接过念珠,他握着光滑的佛珠,低声道:“所以沈娘子早就替吾求好了这串念珠么?”
沈青筠点头:“圣人多过,青筠只希望殿下不要再那么自责了。”
太子握着佛珠的手慢慢垂下,他微微颔了颔首,然后便转身,往佛堂外走去。
沈青筠抿唇,她环顾着怒目的金刚,然后低声道:“圣人多过,小人无过,我是小人,所以我不会后悔。”
甚至连半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心狠手辣至此,她想,亲自筹谋陷害魏王的齐冷,定然也没有后悔。
太子说,她和齐冷很像,或许吧,他们二人都是一样心狠手辣,满腹的阴谋算计,漆黑心肠。
这样的两个人,往往不是天生的一对,就是天生的敌人。
但她既不想和齐冷做一对,也不想和他做敌人,只想和他做陌路人。
沈青筠垂下眼眸,款款迈出佛堂。
在禅房收拾衣物的时候,沈青筠瞥了眼案几上的创伤药,这都是齐冷送来的,是军中最好的创伤药,可以不留疤痕,沈青筠拿起青玉瓷瓶,创伤药还没用完,沈青筠抿了抿唇,就准备将这几个瓷瓶一起丢弃。
否则,被那人发现,就糟了。
毕竟算算日子,那人也要从蜀地回来了。
不过沈青筠还没来及丢弃,她就听到禅房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她立刻下意识将几个瓷瓶用佛经草草盖起,然后才回过头。
来人金冠束发,温文尔雅,面如美玉,沈青筠虽然和他朝夕相处多年,但一见到他,心中还是不由泛起一阵寒意,她竭力让自己表现的平静:“兄长,你怎么来了?”
她口中的兄长,就是多年前将她带入相府的沈谦之子,沈忌。
沈忌嘴角挂着笑,光看容貌,他和太子气质相似,都是翩翩公子,芝兰玉树,但沈青筠却知晓,两人截然不同。
若太子是天上的谪仙,那沈忌,便是地府的恶鬼。
沈忌手上还拿着一把折扇,他似笑非笑,看着沈青筠:“自然是接你回去。
沈青筠笑道:“何敢劳烦兄长大驾?"
沈忌看着她,笑如春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何况我与筠娘已经数月不见,不知隔了多少春秋了。”
沈青筠道:“既然兄长亲自来接,那青筠便随兄长回去吧。”
沈忌却不急着离去,他只是缓步走近,用折扇轻轻挑起沈青筠的下巴:“筠娘,我离开两月,京中就发生这种大事,吕贵妃死了,魏王废了,这不会和你有关吧?”
沈青筠神色如常的看着沈忌,她笑吟吟道:“兄长真是抬举青筠,青筠若有这种本事,何至于七年前沦为兄长的笼中雀,从此脱身不得?”
沈忌轻哼一声:“你可不是笼中雀,你是一只再狡猾不过的小狐狸。”
沈青筠眼角眉梢都带着笑,腰肢袅娜的美人眼波流转,百媚丛生:“狐狸可是会咬人的,若青筠真是狐狸的话,第一个咬死的,就是兄长。
沈忌愉悦的笑了起来,他放下折扇,道:“听说你最近和齐冷过往甚密,不但和他共处一夜,而且你被掳走,也是他去救的你。”
沈青筠面不改色:“凑巧罢了。”
沈忌目光落到紫檀案几上的凌乱佛经上,他眉头一皱,俯身,拨开佛经,看到压在佛经下的几个青玉瓷瓶,他拿起一个瓷瓶,拔开瓶塞,嗅了嗅:“加了丹参、羊脂,全京城只有齐冷的神武军用这样的创伤药。’
他摇了摇瓷瓶:“所以这也是凑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