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最后被留在了定王府,因为整个建安城,也只有定王府愿意庇护,而且能够庇护桃花了。
太子允诺桃花,绝对会对此事追查到底,他准备写封奏疏,明日上朝就禀明正始帝,却被齐冷阻止。
齐冷道:“一个小小主事不敢做这种事,贸然上奏的话,会打草惊蛇。”
他思忖了下,道:“可先派人将慈幼局主事诱至京城,再拿下盘问。”
太子想了想,也觉得不能打草惊蛇,于是便同意了齐冷的提议。
齐冷于是请了一封太子手谕,准备亲自前去临安,从京城去临安,走水路的话要一个月,离开的时候,他特地去菱月阁,将神武军的兵符给了沈青筠。
他道:“神武军对我忠心耿耿,见兵符如见我,你凭此兵符,可以调动神武军三万将士。”
沈青筠道:“我又不要造反,要调动三万神武军做什么?”
齐冷将兵符塞给沈青筠:“总会有用的。
沈青筠拿着兵符,不由说道:“神武军是你起家的倚仗,你就不怕我胡乱调动,惹怒陛下,给你收了神武军兵权?”
齐冷微微一笑:“你不会。”
言语之间,满是对沈青筠的信任。
兵符是纯金打造,形状如虎,上面还有齐冷的温暖体温,沈青筠握着兵符,齐冷这是将他的身家性命都送给她了,她心中五味杂陈,说道:“齐冷,你不必做到如此。”
齐冷闻言,道:“我本想请求太子和嘉宜公主护住你,但我一想,依照你的个性,你定然认为,与其将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还不如寄托在自己身上,所以,不如将兵符给你,任你运用。”
沈青筠垂眸,慢慢握紧兵符,她嘴中喃喃道:“我的个性,我是什么个性?"
齐冷看着她低垂的长睫,重生以来,他慢慢发现,每当她心境复杂时,就会垂下眼眸,所以自己送兵符的举动,是不是让她心中对他没那么抵触了?
他笑了笑:“你希望自己是什么个性,那便是什么个性,做自己便好。”他顿了顿,又唤了声:“杨絮。”
七岁之后,就没人唤她这个名字了,买她的牙婆嫌这个名字听起来命苦,给她改了名字叫宛儿。
她一点都不喜欢那个名字,但是彼时她视牙婆为母,所以也没有提出异议,后来,她又被沈忌改名叫青筠,她的名字就和她的人一样,轮不到她自己做主。
所以沈青筠蓦然抬首,映入眼帘的,是齐冷欲与还休的漆黑眼眸,齐冷定定看着她:“以后,我便唤你杨絮了。”
“青筠这个名字虽好,但不是你,你最初是什么样,在我面前就可以是什么样。”
沈青筠咬着唇,眼眸竟然有些热热的感觉,她飞快背过身,尽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她说道:“你爱喊什么名字,就喊什么名字,随便你。”
虽然沈青筠看不见,但齐冷还是郑重点了点头,他说道:“好。”
他道:“那我走了。”
沈青筠没有回答,齐冷于是转身,往宫门方向而去,走了几步,他不死心回头,竟然看到沈青筠轻微颔了下首。
就好像她无声回了他一句“嗯”一样。
齐冷笑了起来,扭过头,大步朝宫门方向而去。
夜间的时候,沈青筠辗转难眠。
她披衣起身,从妆匣笼屉中取出那块巴掌大小的纯金兵符。
兵符已经不复白日的温度,重新变得冰冷,沈青筠握着兵符,只觉脑子也慢慢清醒了。
前世的时候,她也是被齐冷感动,最后换来的是彻骨的伤心,当时她就跟自己说,她绝对不会再将自己置于那种狼狈的境地。
齐冷之所以对她好,是因为想征服她,等征服了,他还是会像前世一样不珍惜。
所以,她绝不能因为一个兵符,就重蹈前世的覆辙。
沈青筠垂眸,将兵符又重新放进笼屉,然后上榻,这次,她没有再辗转难眠,而是很快入睡。
齐冷一路快马加鞭到了沂州,然后便是在沂州乘船,沿运河去临安,他临上船时,托人给沈青筠送去一件东西。
沈青筠打开发现,那是一幅垂杨飞絮图,图上还题着两句诗:“浮云杨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
这是化用唐朝大家韩愈的诗,意思是杨絮虽然无根飘零,但换一种想法,却是天地广阔,任其飞扬。
而沈青筠一直以来的梦想,又何尝不是天地广阔,任她飞扬?
沈青筠凝视着这幅垂杨飞絮图,垂杨新绿,飞絮雪白,透露勃勃生机。
她看了很久,终是默了默,卷起飞絮图,放入柜中。
齐冷去临安的时候,京城的太子和嘉宜公主也没有袖手旁观,嘉宜公主性烈如火,曾和沈青筠道:“将收养孤女的慈幼局变成青楼,无论此事幕后主使是谁,都该杀!”
沈青筠道:“若是个极有权势之人呢?”
“那也该杀!”
而太子也是这般想的,兴庆侯大概是因为心虚,大肆搜寻桃花下落,还好桃花被藏在定王府中,而王府下人又守口如瓶,这才保住桃花性命。
太子道:“连兴庆侯这个莽夫都知晓,若桃花一事被呈御前,他没什么好果子吃,那卖人的主事呢?怎么就能胆大包天至此!”
太子向来温润如玉,但面对此事,却时常义愤难平,或许,他是想到了那个曾经等着他去慈幼局接她,却不幸葬身大火的女孩儿。
为了商议桃花一事,太子时常前去菱月阁,落在旁人眼中,却是嘉宜公主回宫之初,太子都没有来的这么勤,如今常去菱月阁,到底是为了去看嘉宜公主,还是去看菱月阁中倾国倾城的沈相之女?
更有甚者,开始私下恭喜沈相了。
沈忌对此是又妒又喜,妒的是沈青筠被太子青睐,喜的也是沈青筠被太子青睐。
嘉宜公主不放沈青筠归家,沈忌只能写信给沈青筠,信中无非是叮嘱沈青筠趁此机会,让太子对她情根深种,无法自拔,好顺利成为太子妃。
有时候,沈青筠都怀疑沈忌这个人是太过聪明,还是太过狂妄,当初他明明知道她是太子吩咐慈幼局看顾的人,还强行从慈幼局将她掳走,如今又要让她嫁给太子,他真不怕自己破釜沉舟,豁出性命,告诉太子一切么?
她一想,还是觉得沈忌应是太狂妄了,他狂妄于认为通过这七年的驯化,沈青筠对他是害怕到骨髓里,根本不敢提起当年之事。
就像每日被丈夫殴打的妻子,旁人问起,也不敢说丈夫不好,因为一旦说了,处境恐怕更加凄惨。
施暴者和受虐者的心理,大概如此。
不过,沈忌还是看错了沈青筠,她不是那种不敢反抗的受虐者,反而一有机会,就会举起刀,将害她的人扒皮拆骨。
沈青筠面无表情,将沈忌的信弃置一旁,上一世沈忌死于她手,这一世,也不会例外。
太子虽然常去菱月阁,但对沈青筠一直是发乎情,止乎礼,给嘉宜公主都看得着急。
嘉宜公主向来认为,如果做夫君的话,太子远比齐冷合适,一方面太子的妻子,未来就是大齐的皇后,另一方面,太子性情温润,齐冷性情冷淡,如果要选一人做丈夫,那还是太子合适。
可好像,太子对沈青筠,那是一点想法都没有。
嘉宜公主委婉道:“如今宫人都传,说皇兄是喜欢上青筠了,这才日日来我这菱月阁。”
太子道:“菱月阁的贵女有好多个,怎么偏偏就传沈娘子?”
嘉宜公主叹气:“皇兄,你是真不解风情,还是假不解风情,青筠那般才貌性情,皇后都当得,你就没有半点倾慕?”
太子仍然道:“我的婚事,由父皇定夺。”
嘉宜公主真是无奈:“又是由父皇定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连四哥那个冷面王都变了性格,皇兄你......唉!”
太子敛眸,望向花苑中折着玉兰花枝的沈青筠,道:“姑娘,你以为,沈娘子是什么性情?”
嘉宜公主愣了下,道:“温柔和善,非常适合做妻子。”
太子不置可否,他盯着沈青筠的纤细背影,只道:“妈妈,我曾经救过一只刺猬。”
嘉宜公主没明白他怎么突然提到刺猬,太子又道:“你知道刺猬的腹部是没有刺么?我救的刺猬,警戒心很强,每次我想抚摸时,她都缩成一团,扎得我疼痛不已,但我很耐心的照顾她,照顾了一个月,她才终于愿意将没有刺的腹部展现在我面前。”
“后来,我弄丢了那只刺猬,我是有机会寻回她,可是,我不是当初的我了,她也不是当初的她了,物是人非,何必强求?知道她过得好,就足够了。”
嘉宜公主根本没听懂,她只道:“算了,反正日后,皇兄你莫要后悔。”
太子离开菱月阁的时候,花苑也人去楼空。
鼻尖似乎还残留着沈青筠方才留在这的幽香,太子蹲了下来,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朵玉兰。
应该是方才沈青筠折的时候,不小心掉的吧。
太子凝视着玉兰很久,然后才珍视的将玉兰藏入袖中。
没有被任何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