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梧桐,挂在上面的干枯树叶轻柔摇晃着,发出清脆声响。
几片枯叶在风的吹拂下随之飘落,缓缓地在空中打着旋儿,最后静静躺在江雨浓脚下。
树叶躺下的同时,“唰”的一声,路灯亮了。
多米诺一样闪动了整排。
温暖的光线透过稀疏的树枝,斑驳洒了整地。
走路声、说话声几乎全部消失在江雨浓耳中。
她整个人浸在了沉澈的话里。
她拒绝了沉澈一起共进晚餐的邀请,也拒绝了他送自己回去,以还有工作为由,逃离了。
沉澈没有阻拦,他知道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夜幕低垂,江雨浓坐在出租车后座看着窗外,面无表情。
在看到一家店铺正在收拾门口的巨大爱心装饰后,像是被什么隐藏备忘录提醒了一样,她突然反应过来,明天是惊蛰。
是沉澈的生日。
意识到明天就是沉澈的生日后,他刚刚说的那句“江雨浓,从来都是我高攀了你。”就开始在江雨浓的脑子里盘旋。
她闭上眼咬紧后槽牙,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
分开的这些年,每当要回想起那段时光的时候,江雨浓都会立马做点其他的事情,强行关闭记忆的开关。
她不愿过多想起高中时的美好,更不愿让自己有动摇。
每一次都是如此,所以这一次从下车,到进小区,再到进单元门,江雨浓一路没有停留,甚至攀爬楼梯的步伐都比平时快了许多。
可是在走到五层拐角漏花窗时,她突然顿住脚步。
大寒那天,窗外飘着雪。
昏昧灯光下,沉澈问自己:身体都承认记得他,为什么说忘了?
盯着那面墙,江雨浓嘴唇细成一条线,攥紧了双手。
她怎么会忘了呢?
她怎么会忘了沉澈呢?
那可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一束光。
江雨浓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只记得窄小破旧的楼道人来人往,楼下楼上的感应灯亮起又灭,反复数次,她仍旧笔直站在那里……………
回到家后,江雨浓没有开灯,垂着头靠在柜子上。玄关感应灯孤单亮在头顶,投射下小小一圈冷白光环。
江雨浓恰巧站在光圈中间,被死死锁在里面。
她盯着地板上的光晕,抿紧了唇。
等到顶灯熄灭,她微抬手,感应灯又再次亮起。
她定定站在那里来回数次,不知道是在跟灯较劲,还是在跟自己较劲。
直到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才作罢。
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林雪浅。
明明下定决心自己找她的,到头来还是她主动联系了自己。
江雨浓还是没有动,就在原地按下接听键。
“雨浓,忙吗?”那头传来林雪浅轻柔的嗓音。
“不忙。”江雨浓说。
这是上次两人从餐厅“不欢而散”后的第一次通话,但是在这期间江雨浓给林雪浅发过信息,说有时间一起吃饭,林雪浅也答应了。
“我就是,想跟你说......我还是想追沈重云。”林雪浅语气明显带了小心翼翼,“我觉得能跟你成为朋友的人,一定不是坏人,至少他的人品和本性一定没问题!”
江雨浓没说话,她还在盯着地板上那圈模糊不清,但存在感极强的光晕边缘。
林雪浅见她不出声,又说:“我知道自己没有你了解他,但是雨浓,哪怕是片面的他,我也觉得很喜欢。”
“而且雨浓,你不觉得我们两个也是上天注定的那种吗?”林雪浅突然兴奋起来,声音雀跃到像是刚学会飞翔的燕子,“我叫雪浅,他是重云,名字都很般配。
江雨浓的眼眶因为这句话瞬间溢满泪水,她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嘴唇,拼命压抑情绪。
电话那头的林雪浅像哄孩子一样征求江雨浓的意见,“雨浓,我知道你为了我好,但,沈重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到底值不值我托付终生,让我自己去了解,好吗?”
“啪”的一声,一滴泪砸在了地板上。
感应灯随之灭掉,把脆弱的江雨浓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她抬手无声擦掉脸上的泪,温和地同电话那头的林雪浅讲:“雪浅,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跟沈重云的这段感情,结局非常不好,特别特别不好的那种,你也还是要去试吗?”
林雪浅闻言突然笑了。
“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呢雨浓?在一起算好结局吗?可在一起也有可能分手啊?结婚算好结局吗?但就算是结婚了,也有可能离婚啊。”她声音很轻,但很确定,“所以雨浓,没有发生的事情,自己臆想中的结局,又怎么能说是最后呢?”
自己臆想中的结局,又怎么能说是最后呢………………
江雨浓琢磨着这句话,然后把手插进口袋,换了个姿势,也笑了,“好,那就去吧。”
无论做任何事情,得到闺蜜支持的幸福感是很特别的,尤其是爱情方面。
并不是说自己的爱情必须要得到闺蜜的认可,只是沈重云是江雨浓的朋友,而且林雪浅和江雨浓认识这么多年,江雨浓的祝福对于林雪浅来说,很重要。
“那你呢?”林雪浅笑问,“真的不打算跟沉澈复合了吗?”
江雨浓昂起下巴,转动身子,整个后背和后脑勺都抵在柜门上,闭眼思索林雪浅这个问题。
今天之前,是的。
江雨浓百分百不打算复合。
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有点不知道了。
她握了握手中的手机,犹豫再三,第一次决定参考一下别人的看法。
“雪浅。”她开口道,“我......,一直觉得我们两个之间的差距太大了。而且......我的家庭状况从来都没有跟你说过,非常的糟糕。所以越长大,我就越希望他的人生繁花盛开,不想让他卷入污泥。”
她顿了顿,又说:“但是今天,他跟我说,是他一直高攀了我。”
“不论是高中还是现在,我从来都以为在他眼里,我们只是平等的而已。但......”
江雨浓低下了昂着的头,第一次体会到心事说出来原来是这种舒畅的感觉。
“雪浅,高中的时候,我对沉澈特别不好。”
“我把伪装下的所有坏情绪都给了他,我......”江雨浓有点不知道要怎么说,“我真的对他特别,特别特别不好。”
这是林雪浅第一次从江雨浓口中听到关于她和沉澈的事情,尽管江雨浓只是囫囵说了几句,但林雪浅知道她最终想表达什么。
“雨浓,沉澈出国那天,他其实联系过我。”
“他找过你?”江雨浓倏地睁开眼,身体下意识地晃动惊醒了感应灯。
见江雨浓情绪有起伏,林雪浅连忙安慰说:“你放心,没什么大事。他只是拜托我,让我多关心你,多照顾你,尤其是你的情绪,但就是不要问为什么分手,以后也都不要问。”
17、8岁的年纪真的懂爱情吗?
真的知道什么是爱吗?
很多人会说那个时候的爱情最美好,因为?懂,因为纯粹。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会有很多人觉得那个时候的爱情并不是爱情,只是对爱情好奇,从而引起的尝试心理。
那个时候想跟一个人在一起,充其量就是喜欢。
可如果仅仅是喜欢,沉澈又怎么可能在被世上最锋利的刀子刺破之后的第二天,去拜托另一个人照顾自己呢?
明明那时候的他还千疮百孔,还鲜血淋淋啊……………
感应灯又灭了,没了光亮,黑暗便无尽放大。
江雨浓浑身上下突然一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只觉得整个人像被谁在眨眼间割肉剜心了一般痛。
她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两人便在几句寒暄后结束了这通电话。
江雨浓握着手机愣在原地,突然想起来那天在餐厅,林雪浅问她,还爱不爱沉澈。
爱他吗?
当然。
毋庸置疑。
江雨浓爱沉澈,从高中对爱情懵懂时她就知道,纵使有别的心思,但自己就是爱他,不是单纯的喜欢或者对爱情的好奇。
甚至这种爱意并没有因为两人分开或者时间前行而减淡,反而更像是红酒,随着时间一年又一年地积淀,越来越醇香,越来越浓烈。
但爱一个人,和要跟他在一起不是必须挂钩的事情。
自己的摊子没有处理好,她甚至没有学会如何更好地爱自己,又凭什么去爱沉澈呢?
可,就像林雪浅说的,自己臆想中的结局,又怎么能说是最后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雨浓放下包,径直往卧室走,没有换鞋,也没有脱下外套。
卧室里的东西其实不多,除了床和衣柜,还有一张书桌,旁边有四个抽屉。
上面放着生活日用品,经常被打开,也经常被试用。
最下方的那一层抽屉除了刚搬来时往里面整理了东西,自此再也没有打开过。
江雨浓坐在椅子上,犹豫许久才弯腰拉开第四层抽屉,从最上方拿出一个本子放在桌面。
那是一个A5大小的塑料硬壳皮本,封面纯蓝底色,下方正中央印有“国泰”两个加粗的黑体字,除此以外再无任何图案或文字。
“国泰”是江雨浓高二高三两年一直居住和打工的宾馆,也是她初遇沉澈的地方。
这个本子是宾馆里的,当时她省钱,本子都是两面用到极致才舍得换下一个。
宾馆老板娘人好,偶然看到江雨浓在本子最后一页的封皮上做笔记,心疼得不行,就从仓库收拾出十几本印了宾馆名字的硬皮本放到江雨浓面前,笑着说:“使劲用,不够仓库里还有。”
当时江雨浓不好意思收下,说自己有钱买。老板娘却跟她说:“你的钱留着花在其他地方,我这些本子都是今年年初刚定的,原本是要记账的,谁曾想现在大家都用电脑,没人喜欢手写了。扔了浪费,给你做笔记啊,就是它们最好的归宿。”
后来仓库里一本本闲置的笔记本被江雨浓一点点用完,几十个本子,上面的内容全部跟学习相关,唯有手里这一本不同。
整间卧室只亮了桌面一盏台灯,暖黄灯光下,江雨浓小心翻开了它。
第一页印着北安市当时的地图,用各种颜色区分出了地区,印刷十分清晰。
下一页是日历,每一月每一天都不少,其中几个日子上用红色签字笔特别标注了出来,画了个圈。
那是江雨浓画的。
继续往后翻,是满满两页纸的电话记录簿,只是上面跟出厂时一样新。
江雨浓不曾记录过任何一个号码。
因为想记的人不用记,不想记的人没必要记。
再往后,终于看到了字迹。
黑色钢笔,略微泛黄的纸张,工工整整,漂漂亮亮。
2015年11月26日,感恩节,雾霾。
这一年的北安出现了持续性雾霾天气,11月份连阴寡照,连续18日都阴天,创下了1951年以来最长连阴天纪录。
连续多日的阴霾天气使人们心情变得糟糕,原本我也是一样的。
又或者说,从我记事起,心情明朗的次数便极少极少,尤其初高中后,极少的好心情更加罕见。
那几年的我浑身带着刺,却不敢把它示以众人。
于是我在每根刺上放了一颗棉花糖,人们看到的我永远都是甜的,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锋利的。
从未有人发现糖是假的,直到遇见沉澈。
江雨浓记录生活的习惯并不是从小就有的,也不是遇见沉澈开始的。
她遇见沉澈是在高二开学前两天,但她第一篇日记却是在这一年感恩节写下的。
那天,沉澈拿着给她准备的礼物风一样跑进宾馆,带着外面的丝丝寒意趴到前台,低头笑着看江雨浓,满眼星星。
他把手里的礼物递给她,说:“江雨浓,今天值得庆祝,感恩老天让我遇见你!”
少年眉眼飞扬,恣意热烈。
江雨浓看了他两秒,视线下移到他手中的礼物上。
两本书。
一本的封皮上有只倒着的黄色小鸡,另一本则是一棵巨大的树木上坐着两个少年。
中英两册,塑料封膜都没有拆,灯光照耀下泛着光晕。
Flipped,怦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