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美国那天,沉澈记得很清楚,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走过登机桥的时候,他透过不规则玻璃向外看,乌云压得很低,外面灰蒙蒙一片,噼里啪啦的雨滴声砸在登机桥顶,很好听。
落座后,沉启林跟他说,这不是生离死别,未来谁都说不准。
沉澈没说话,他侧头看着窗外,看着飞机一点点远离地面,远离北安,远离江雨浓。
未来,他能说准的。
这当然不是生离死别,这甚至不是离别。
他想。
开学第一天,极具中国传统正派帅哥样貌,又完美复合西方审美长相的沉澈,遭到开放教育国家女生的追捧。
仅一个上午,沉澈就收到了不下二十位女生的表白或示好。
他的冷漠并没有劝退这些女生,反而很多人越挫越勇。
晚上回到宿舍,舍友开玩笑说:“那么多女生追你,挑一个呗?”
沉澈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我有女朋友。”他说。
在国外的这八年,他没有任何社交,拼了命地努力,努力到毕业的时候甚至认不全班上的同学。
23年,沉澈着手准备回国,沉启林和冯曼君都很支持。
他计划一切,终于见到了江雨浓。
人人都以为这座城市他不熟,以为他是初来乍到。
可其实他早就轻车熟路了。
江雨浓这八年走过的任何地方,他同样走过。
因为分开的这八年,他从来没有错过江雨浓的任何一点消息,只要有空就从美国飞回来看她。
他知道江雨浓的脾气,所以不到合适的时机不会靠近,每一次每一次就那样远远跟着。
沉澈第一次回国,是在次年的谷雨,因为那天是江雨浓的生日。
那天他戴着口罩帽子,一个人穿梭在华川大学校园里,既怕被江雨浓看到,又怕她看不到。
几乎把整个校园逛遍,沉澈才在光华楼的草坪一角,看到孤身一人读书的江雨浓。
她穿着水蓝色衬衣,白色牛仔裤,留了沉澈从来没有见过的及腰长发。
清风一吹,飘逸发丝随之起舞,白皙的脸就完全展露在沉澈眼中。
明明只过了一年,但江雨浓的五官比高中更加精致了。
沉澈到的时候就已经下午了,等找到她时,太阳也快下山了。
他远远看着江雨浓,直到她起身离开。
沉澈并没有走,他一直跟着江雨浓,看着她一个人走出校门,走进一家甜品店,挑选了一块橘子味的蛋糕切块儿,然后坐在不远处的横椅上打开,一口一口,看着天空吃完了她19岁的生日蛋糕。
沉澈第一次觉得自己成长,就是在那个时候。
不是在江雨浓说分手的时候,也不是看到她原生家庭的状态,发誓这辈子要对她好的时候。
而是在看到江雨浓自己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一口一口吃完她19岁生日蛋糕的时候。
从前他总是想方设法了解江雨浓到底经历了什么,觉得自己只有了解了她的过去,才能更好地去爱她。
但是那一刻起,他觉得不是了。
一个人的过去如果本人不愿意提,那就是人家不愿示人的伤疤。
既然是伤疤,那他要做的就是尽全力抚慰伤痕,而不是掀开衣服,先看清那道疤的严重程度,再决定如何治愈。
那种治疗方案是医生要做的事,不是爱人。
沉澈从不觉得自己是多么深情人,只是觉得人这一辈子,就这一辈子,必须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才圆满。
那未来漫长又短暂的岁月,那过了一天就不会再重复的岁月,一定要跟自己很爱很爱的人牵手感受。
这个人如果有,那就努力,用力、拼尽全力去抓住。
如果没有,那就自己一个人好好享受人生。
他无法接受将就,差不多这种事情。
尤其是爱人。
所以分开后的每一天,他都在为重逢做准备,毕竟他和江雨浓不是没有感情了。
只要人活着,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呢?
如果真的有,那就解决到最优,不留遗憾。
在国外那几年,为了早点处理自己和江雨浓的事,除了学业,沉澈每天还要学习很多东西。哪怕他聪明、天赋异禀,但也是有血有肉的人,经常把自己努力到医院。
很多次,回国看江雨浓的时间其实都很短,上午到下午回更是常事,但他从不觉得什么。
他只是在拼命抓住自己爱的人,就这么简单。
因为沉澈太了解江雨浓了,所以重逢那天江雨浓说的那些伤人的话,他知道都是假的。
正如他所说,
他已经不是18岁了,所以江雨浓骗不了他。
地主之谊结束那天,沉澈在江雨浓家门口等她。
他没有跟上去,因为原本也不是来堵江雨浓的,就是确定一下她有没有安全到家。
只是就那样错过,又不甘心,于是他开口叫住她。
因为吃饭的时候,江雨浓看建筑群亮灯时的神情,他注意到了。
知道江雨浓去相亲,沉澈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因为江雨浓跟自己一样,她不是一个可以将就的人。所以这次相亲不管是她主动要求的,还是像赵明阳说的那样,她是被家人催促的,最终结果都会只有一个。
那就是江雨浓不会跟这个相亲对象有第二次联系。
可清楚这件事和这件事发生,以及亲眼看到,是两回事。
沉澈不想让自己冲动,可他怎么能不冲动?
所以他没忍住,他亲吻了她,近乎疯狂地亲吻了她。
把自己埋在江雨浓肩膀的时候,沉澈在心里暗暗发誓:
分开的这几年,江雨浓有努力把日子过好。
当初答应自己的事情,她也真的在努力做到。
那么自己答应她的,也不可以食言。
年少时敏感坚硬的江雨浓,被年少时浓烈的自己接近攻破过;现如今疏离客气的江雨浓,也一定可以再次被自己攻破。
轻狂时说出的话不能因为一句“年纪小不懂事”就不作数,既然跟江雨浓承诺过,他们的结局一定是在一起,那么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不能变。
这是男人的责任与荣耀,无关年少。
所以他想尽办法跟江雨浓过年,跟她包饺子,带他去爬山,去看星星。
他一点点重新靠近江雨浓,一点点融化她。哪怕两人明显暧昧时,江雨浓都没有说要和好,也无所谓。
在美国刚接手公司的时候,一次酒局上,有位合作方带了自己女儿出席。
尽管他理由找得很正当,但谁都知道,他是想让自己那身材样貌个个都很好的女儿,吸引沉澈的注意力。
而沉澈也确实被那个女生吸引去了注意力,因为她转头的瞬间,侧脸的某个角度跟江雨浓有几分相似。
尽管这相似很浅很浅,但整场酒局,沉澈的眼神停留在那个女生身上的时间并不算少。
只要她侧头,沉澈的视线就一定会追过去。
他这样的表现,在外人看来,就是对女生有兴趣。外人都看得出来,那位合作方就更能看出来了。
果不其然,晚上,他特有眼力见儿地把女儿送去了沉澈房间。而那个女生原本并不情愿,但在看到沉澈样貌气质的时候,立马改变了想法。
所以她也以为自己成功了,还换了件性感的吊带修身长裙,进屋后整个人娇娇羞羞地盯着沉澈看。
那时候沉澈刚洗完澡,正在沙发上看书。他知道两个人的目的,但却没有阻止女生进自己房间。
他让那个女生坐在距离自己两三米开外的椅子上,侧过身,侧过脸。女生不明,但还是照做了。然后那一整晚,女生再没有换过姿势。
这个女生只是侧面有三分像江雨浓,却足以让沉澈整夜不休。
分开的这几年,不乏各种女生用各种办法引起他的注意。
身体上的,精神上的,各种各样,多到不计其数。
但就算这些身材样貌气质都极佳的人,不着寸缕站在沉澈面前,他都不会有一丝波澜。
他所有的冲动,所有的不淡定,只为江雨浓一个人绽放。
吃斋念佛八年,缴械投降,只需要江雨浓一个眼神。
两人婚礼上所有的东西都是沉澈亲手准备的,他无法准备的,也会一点点亲眼看着别人准备。
江雨浓上身的婚纱,是他设计的。
准确点说,是他大学时设计的。
那时他回国跟随沉启林参加一个世伯儿子的婚礼,最开始他并没有任何感觉,直到那扇门打开,直到灯光打在两位新人身上。
沉澈忽然就想了,特别特别想。
他也想在全世界的瞩目下,去牵江雨浓的手,也想听江雨浓说“我愿意”,所以那天回去后,他就自学设计,为江雨浓设计了婚纱。
虽然那时候对于两人是否能和好,他心里并没有半分底。
这件事他没有跟江雨浓说,因为他不想看到江雨浓难过。
当那扇门打开,当一束追光打过去,当江雨浓唱着歌,在两侧白凤高金鱼的欢呼下走向自己的那一刻,沉澈再也忍住了。
他第一次,人生中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红了眼。
他其实也并不喜欢婚礼,他只是喜欢跟江雨浓结婚。
从在国泰宾馆看到她的那一刻,从自己觉得要追她的那一刻,沉澈就特别清楚。
他不是心血来潮,不是青春期对爱情的懵懂好奇。
他就是喜欢这个女生,就是想要跟她牵手一辈子。
他愿意克服所有跟她在一起,也愿意为了她付出所有。
能这样想,是因为他看到了江雨浓不为人知的一面。
更因为在江雨浓闯入自己世界的瞬间,他听到了两个灵魂相触的声线。
他无法接受没有江雨浓的世界,更无法想象没有江雨浓的人生。
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再爱上别人,
所以他想尽一切办法,
用久别换了重逢,
用破镜换了重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