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羡好眸底掠过一丝惊诧,不曾想多日前随口的一句话会延续到现在,眼前男子似笑非笑地凝着她,好似对她表露出来的怔愣颇为满意。
对视少顷,她的脸色旋即恢复如常,嗯了声,微抬手腕呷着茶水,低低一笑:“若殿下有意迎娶我妹妹,王公子确实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霎时间,四下的气息都凝了下来。
萧瑾承看向她。
穿过窗棂缝隙而入的微风吹扬女子鬓角的发丝,几缕发丝迎着风荡漾在她的眼前,他圈着茶盏的指节微滞,心中无端溢起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戾气。
她莞尔一笑,笑得让人心烦,萧瑾承侧开眸,语气淡漠:“不见。”
倒影在门扉上的身影往后退了几步,顷刻之间,两道黑影覆上门扉。
一道清澈爽朗的笑声透过缝隙传来,男子的笑声对于傅羡好而言算不上特别陌生,一听就知是今上胞弟祁王的长子萧予淮。
紧跟着笑声其后的是萧予淮的揶揄声,“我都说了他不会见你的,谁家好郎君见一次必问一次为何不赞许你和傅羡好的亲事,他也就最近心情不错,若不然你早不知道上哪儿历练去了。”
无疑听到自己名字的傅羡好眨了眨眼眸,听闻萧予淮话里话外的意思,也觉得十分的好笑,她并不意外萧瑾承已经叫人制止了王绍卿,就是无法想象他每每被问起时的神色。
思及此,她看向萧瑾承。
男子恣意随性地倚着靠背,侧脸微扬,抿起的薄唇透着些许冷冽,门扉之外的调侃声似乎并不入他的耳畔。
傅羡好若有所思地打量他半响,眼眸闪了下:“殿下不再听听,或许这次的理由又不一样呢。”
萧瑾承斜看了她一眼,那双澄亮的眼眸中泛着点点玩味儿,对这件事好似很有兴致,“想听?”
傅羡好嘴角微扬,没说想,也没说不想。
萧瑾承轻笑了声,蜷起的指节叩了下茶案。
刹那间,茶室西南侧的墙垣''忽然被人推开,定眼一看才发现是被人着意勾勒描绘成墙垣模样的小门,门道后闪出两道身影,看样子是侍卫的模样,可羡好不曾见过他们。
饶是被深宫磨练懂得收敛神情的美好,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怔怔地看着走到两人跟前的,站在右手边的男子拱了拱手,“主子。”
萧瑾承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见羡好还是一副呆愣的神色,甚是可爱,他禁不住笑了笑,抬手在她眼前了道响指,“回神了。”
陡然响起的清脆指声叫傅羡好身影颤了下,看着眼前的两个侍卫,又看了看已经被带上的墙垣'',“活像破墙而入。”
“着意寻人来循着墙迹而作的。”萧瑾承站起来,走到茶室内的偌大屏风处。
傅好倏然明白他的想法,跟上前。
屏风后果然大有景观,被其隔开的是棋室,怪不得她适才进来时就觉得少了些什么,宫中的竹屋入屋就能看到桌案上未尽棋局的棋盘,与茶案是相隔不过半臂之遥,而这儿是着意用屏风与茶室隔开。
傅羡好端详了眼棋盘上的残局,执起棋奁中的黑子落下,已呈败局之势的黑子一息之间就又得以存活下来。
见状,她笑了笑,这才看向遮挡的屏风,“我就在这儿等着?”
“嗯。”萧瑾承执白子,不疾不徐地落下,追逐撕咬,“等你相见他们的时候再出来。”
傅羡好摇摇头,“眼下棋局还不算明朗,等到云雾散尽棋局大胜时,再看看吧。”
萧瑾承颔首,转身离去。
他的身影越过屏风的时候,适才突然出现的两个侍卫立即上前,守在了屏风的两侧,隔绝开里头与外头的视线。
傅好听到萧瑾承微沉的嗓音,不多时,咯吱声响起,门扉被推开。
“我就知道。”等候在外的萧予淮闻声而入,余光瞥见伫立在屏风两侧的暗卫时,面上的笑凝了一瞬,甚是不解地看了眼主位上的好友,“今日怎么还有俩门神在里头站着。”
“后头有人。”跟在他身后的王绍卿收回落在屏风上的视线,心中虽然有些困惑,但也不好奇,熟门熟路地寻了个地方坐下。
余光瞥见垂挂在高架上的帷帽,萧予淮挑眉,走上前接过王绍卿递来的茶盏,眸光落在萧瑾承的正对面,那儿还留着用过的茶盏,说明也算不上避人,他们之间言说的话定然也能听,就是见不得而已,“什么人,我们还见不得?”
萧瑾承睨了他一眼,不语。
与萧予淮不同,王绍卿对屏风后的人半分好奇心都没有,他抬袖掏出一册信封,沿着茶案推向前,“今日拦截下一封送往姑苏的信,着人临摹了过来。”
能够用到拦截二字,就已经说明是被盯上之人送往的信件,萧瑾承指尖抵着已然被拆开的信件,眸光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屏风。
位于屏风后的傅羡好神色凛起,把玩着棋子的动作愈发地慢了下来,不论如何,傅家都不能被牵扯入其中。
出身寒门的朝臣们之所以能够仰起头颅,毫无畏惧地同世家子弟抗争,他们的底气来源,是萧瑾承的默许,亦是今上的默许。
也恰恰如此,世家们才会尤为重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宁朝前,也曾有寒门奋起与世家相争,却落得落水鸟般的凄凉下场。
彼时的傅家身为世家之首,门下子弟多以傅家为号冲在了最前沿,看似是赢了,实则元气大伤。
因为不过十年,新朝取缔了旧朝。
宁朝的开国皇帝是武将出身,跟随其左右的幕僚过半出自寒门,其大刀阔斧的改革使得寒门逐渐走上朝堂。
不过,世家终不倒。
现如今世家之所以能够占据主导地位,明面上看是世家已盛行于世数百年,朝朝代代搭建下的基地尤为深厚,但追根究底,不过是今上无意于打压世家,只是希望寒门能够起势,与之分庭抗礼。
傅家作为旧朝的世家大族,为保全其身只得如壮士断腕般,竭尽全力抽身而退,可就算如此,傅家仍是五大世家之一。
如今局势算不得明朗,可今上与太子皆有意提拔寒门一族,早已置身事外的傅家若是掺和进去,真到了那时,傅家比不得其他于朝堂中得势的世家,怕是被当作马前卒,无人可救。
傅羡好澄亮的眼眸渐渐暗下,她微阖眼眸。
眼前一片漆黑,落入耳畔的话语愈发得清晰。
“陈家送去的。”萧予淮来之前就已经看过信件,“许川一事已经引起了陈家的注意,他们早前也已经寻过王家和邓家,两家都不想插手此事,也不知道是谁给的提议,想着和傅家就此事沟通一二。”
世家间看似为一体,实则也是分庭抗礼,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沾上一身腥。
“陈家在许川身上投入过多,早已经不是能够随意放弃。”王绍卿道,“且这事又由三殿下彻查,他们本以为以三殿下对世家的提拔,此事断不会出错,谁知眼下又出了郑翊一事。”
“郑翊的事情与公主府扯上关系,萧澈就算此前多有谋虑,眼下也只会选择将公主府摘出。”萧予淮眸中的兴致敛下,正色道。
不过说到这个,他倒是想起另一件事来:“我适才出宫,远远地就瞧见公主府的宫车停靠在翎毓门外,马上就要落锁了,也不见她出来。”
如今这个时候,翎毓门已经落锁。
萧瑾承掀起眼眸,淡淡地睨了眼萧予淮,晦暗的光影于眸中摇曳,半响,他道:“明日就是除夕,留在宫中也是正常。”
萧予淮不这么觉得,“其他人正常,萧清歌就不正常了。”
他不比萧清歌大几岁,小时候也是一同长大的,只不过皇后继位之后,萧清歌也不似旧时般自由自在,他们之间也就渐行渐远,不过到底也是表兄妹,她下降后,他们在宫外也偶有走动。
“她在宫外快活习惯了,又把赵民知拿捏得死死的,除了宫中,还有谁能给她脸色看。”萧予淮停了下,抿口茶水润润喉,“我要是她,无召绝不可能入宫。”
“郑翊的事情,”王绍卿拧拧眉,“被捅到皇后娘娘眼前?"
闻言,萧予淮沉默了瞬,神色愈发地凝重。
萧瑾承颔首:“捅到承天宫。”
承天宫,今上的寝宫。
萧予淮和王绍卿两人对视了眼,不过刹那的功夫,也大抵明白了是何人所为。
无人授意,张思邈等人定不可能肆意而为,而京中的世家们更是恨不得此事能够被永远地掩盖,而唯有出身武门且与长信宫向来不对付的陶贵妃,才不管世家与寒门间的这些个弯弯绕绕,能够让皇后吃瘪,她就心满意足了。
而后宫纷争,他们插不得手。
“算了,不说这个。”萧予淮挥了挥手,又将话题引回了信件上,“这封信想来应该已经到了姑苏,不知傅家会作何回复。
信封中的宣纸干净光滑,就连墨渍也是将将干涸的模样,萧瑾承一目十行地看完信中的内容。
陈家未提及近段时日内京中的事情,只是言说了下世家间举荐臣子一事,言辞间偶尔提了下如今势如破竹的寒门,最后只言待傅家入京之后于京中策宴小聚。
王绍卿想起早年间和傅家的接触,道:“傅家不想被牵着鼻子走。”
“谁想被牵着鼻子走。”萧予淮啧’了声,觉得不然,“傅家到底有个女儿在人家手上,就是再不想被牵着鼻子走,也不可能置身事外,除非??”他顿了顿,眸中的笑浅了几分,除非傅家能够找到与之抗衡的点,或是全然抛弃傅羡好。
此话一出,空中的气息倏然不再流动。
萧瑾承目光抬起,看向喋喋不休的萧予淮,眸色晦暗不明。
他说的并没有错。
对于现如今的傅家来说,权衡利弊,找到两者之间的平衡点难上加难。
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彻底倒向世家,也有皇后得以作为靠山,另一条就是抛弃已经被召入宫中的傅羡好,不与寒门为伍,也不掺和世家间的事情,就如同眼下这般,教书育人。
而傅羡好,心中也门清。
她虽然不曾吐露过半分,可能够在明知萧瑾承是何用意的情况下,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他,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想为傅家谋求一条出路。
萧瑾承薄唇微抿,“傅家那边,不需要你们操心。”
“我倒是可以不操心,但某些人吧????”萧予淮眸中闪过些许意味深长,“我今天就要替我们的痴情郎君好好问问,你为何要出言拦住痴情郎君的提亲,要是你不开口,聘书早就到姑苏了,还不一一。”
“聘书早就到姑苏。”萧瑾承稍稍抬手截断了他的话,慢条斯理地重复着,他眸光凝着神情淡然的王绍卿,问:“你何时认识的傅羡好。”
见王绍卿不语,稍稍知晓些许内情的萧予淮道:“他十五那年,随着老太太前往姑苏的时候认识的。”
萧瑾承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笑意却流于表面不及眸底,“那时的傅羡好,当是九岁?”
萧予淮掰着手指算了算,确实是九岁没错。
他掩唇轻咳了声,“如今娘娘的心思谁都清楚,他多年来念念不忘,再不出手不就迟了。
萧瑾承不紧不慢地挑眉,将那夜傅羡好说的话名正言顺地给了他,“禽兽。”
静默不语的王绍卿:“…………”
好话赖话都被他们说完了,他无奈地摇摇头:“就是觉得她迫于形势,也是个可怜人。”
闻言,萧瑾承点着纸笺的指尖微滞,他半敛眼眸,无意再继续这个话题,再往下提,只会勾起她的伤心事。
“傅家我自有安排,其他的你们就不用管了。”说罢他掀起眼皮,看向欲言又止的王绍卿,不知是否还要再提及求娶一事,清秀的脸庞寒了几分,一字一顿地道:“尤其是你。”
凛冽的气息徐徐扬起,覆下茶室中的寒气。
眼看着气氛不对,萧予淮状似不知觉地笑了笑,着意换了个话题:“我见外头忙忙碌碌的,暗卫都装成了小厮的模样,你要在这儿小住?”
萧瑾承瞥了他一眼,不语。
而后萧予淮就明白了,略有深意地回眸看了眼隔绝众人视线的屏风,心中的好奇渐起,他不曾听闻过自家这位堂弟有何心仪之人,也没有听说过宫中给他暗许了哪家的姑娘,更别说能够在他身边看到有姑娘家的存在。
不过萧瑾承不说,他也不会去多加猜测,就道:“得了,那我们这几日就不往你跟前晃了,扰了你们出游的兴致可不好。”
萧瑾承不疾不徐地转动着指节上的扳指,抬眸扫了眼紧阖的门扉。
言下之意很是明显。
都这么说了,为何还不走?
“......”萧予淮着实是被他眼神给了下,“走走走,我俩这就走。”
说罢他起身,余光瞥见还要辨说一二的王绍卿,又悄悄看了眼神情清冽恰如寒潭的萧瑾辰,二话不说地抓着王绍卿的手臂,三下五除二地将他拽起来,拉着他往外走。
边走还边道:“傅家与你并无干系,也隔了十万八千里,既然……………”
话还没有说完,王绍卿就挥开了萧予淮的手,转身看向主位上的男子,他漫不经心地端来适才就在的茶盏,手腕微微往下压,茶盏中的冰凉水柱倾洒而下,又取来茶杯将温热的茶水注入其中,期间全程半分眼神都不给他们。
等他做完这一切,王绍卿拱了拱手,就连甚少使用的称谓,眼下也用上了,“傅家一事既然殿下已经开口,烦请殿下不要忘了被拘于宫中的傅家长孙女。”
王绍卿没有言说傅羡好的名字,而是道明了她的身份,她也是傅家的一份子,若要管傅家,就要记得皇后身边的傅羡好。
虚虚抵着茶盏的茶杯嚓了声,沉闷的声响环绕四下,萧瑾辰睨了眼脆了一角的茶盏,瞥开眸看向十步开外的身影,幽湛的眸光中折射着耐人寻味的神色,他拂开稍有残缺的茶盏,“你不说,孤也不会忘记。”
得到确切答案的王绍卿心下忪口气,拱手退下。
门扇推开,阖上。
守在屏风两侧的暗卫也适时地退下。
霎时间,茶室内只余下茶水注入茶盏时荡起的响音。
傅羡好起身越过屏风,眸光微落之际撞上男子幽如寒潭的眼眸,眸底闪过许多她说不清的情绪,顷刻之间也就散得无影无踪。
他指节圈着茶盏,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她的脸,末了再次停留在她的眸中,喉骨微微滚动透出道低低的笑,道:“他对你挺上心的。”
不带片缕感情色彩的声响循风掠过耳畔,傅羡好敏锐地察觉到平缓话语中的不对劲,不动声色地迎着话题道:“王公子是个好人。”
盈盈话语的重音着意落在了好人二字,叫人听不出半分的熟稔,倒像是刻意将人与之划分的意思。
萧瑾承神情松动了些,“嗯。”
清冽的嗓音与适才有过之无不及,不过羡好还从细枝末节中听出要比适才的缓了不少,她垂眸呷了口茶水,随即不动声色地挑开了话题:“适才听世子的意思,公主如今还在宫中,不知她的情况如何。”
察觉到她着意转移的话题,萧瑾承挑了挑眉,循着她的话往下延:“她若不想,谁也逼不得她。”
就算是困于亲情的约束,背负着枷锁前行,也是萧清歌自行选择的路。
“嗯。”傅羡好眸前闪过于京都府牢狱中凝见的神情,心尖微微颤动,借由着她,仿佛看到了另一道身影。
忽然响起的清脆声响唤回傅羡好的神思,她撇开眸看向窗牖外,霎时间,升空的烟火悄然绽开,璀璨耀眼的烟花布满整片天空,照亮了整条长街,就连没有烛火照射的昏暗无光死角也没有错过。
女子精致上挑的眼眸中盛满烟火余晖,不过短短一瞬,烟花再次绽开,坠落的烟火掠过她的眼眸,衬得双眸出奇得澄亮。
漫天的烟火沿着佑安街蔓延开来,四下街道烟火随之升空,一时之间满城皆起,璀璨的余晖甚至延伸到静谧无垠的宫院之中。
西苑一隅烟火升空,怦然绽开。
悄然无声的宫殿中倏然松动了些许,留于宫殿内的嫔妃们也都走到了檐下,望着不远处宫殿上空绽开的烟火。
余有长信宫。
听闻声响而出的竹清抬眸睨了道宛若白日的烟火,火光照亮了她眸中的担忧,只是一眼,她就垂下了视线,神情不安地看着静伫于院前的身影。
余光瞥见捧着汤婆子小跑而来的宫女,竹清招了招手,接过宫女手中的汤婆子快步下了台阶,将汤婆子递给了随行侍女,低语道:“宫门已经落下,奴婢着人收拾了华音阁,也换上了您常用的香料,您??”
“竹清。”萧清歌唤她,眸光始终落向紧阖的门扇,“你若是傅羡好,你会如何。”
竹清愣神,嘴角微张。
终了,她垂眸道:“主子安好,奴婢等人也才得以安身立命,奴婢若是羡好,也是愿意的。”
萧清歌静静地看着她,忽而笑开了颜。
笑着笑着,眸中的神色渐渐地冷了下来,瞥了眼烟火绽开的昭和宫,道:“母后若是不愿见我,我去寻父皇如何?”
竹清一愣。
不等她开口,正殿门扇被人推开。
逆着烛火而立的残影斜斜,罩住院中的三俩身影。
忽明忽暗的烟火时而照亮那道抿着唇的脸庞,叫人看清她神情中的冷漠,时而又暗了下去,什么也都看不见。
“滚进来。”
淡漠的语调恰似寒天,刺向院中的女子。
萧清歌似没看清般,嘴角微微扬起,迈开僵硬的步伐,斗篷上的露水随着身形的颤动而坠落。
踏入正殿,尚存的露珠被迎面而来的灼热侵蚀掠尽。
伺候殿中的?云挥了挥手,遣散了四下的宫女,自个和竹清也走了出去,一左一右地守在门口。
暖和的气息散去了萧清歌身上的严寒,她凝望着软榻处的背影,“母后。”
“你还知道本宫是你母后!?”额头抵着指节的皇后蓦然抬起头,眸光恰如利剑射向阶下的身影,“若不是为了保住你,保全澈儿,你以为本宫想让傅羡好被带走?"
“是我府中出的事,要被带走的人,应该是我。”萧清歌淡淡地道,“母后不会猜不出,是我默许甚至参与谋划郑翊身亡??"
“闭嘴!”皇后起身,眸色凌人,“若非知道是你所为,你以为你会好好地站在这儿?”
要是莫须有的事情,眼下待在德宗院的,就是萧清歌。
被随意污蔑得毫无回击之力的母女形象,皇后自然想要,可偏偏知晓此事定有自家女儿的谋划,才坚决不能让她踏入别人设下的圈子之中,失去了掌控。
“我若进了德宗院,澈儿会好办许多。”萧清歌扯了扯嘴角,“大义灭亲,寒门子弟就算再有怀疑,也不会在此事上为难澈儿,对他而言百利无一害。’
皇后扫了她一眼,问:“如此大势所趋之下张思邈和许川一事,你想要他选择谁。”
萧清歌:“自然是张思邈。”
大义灭亲不过是告知众人,萧澈有这个魄力,也自然而然会让天下寒门对他另眼相看,借着这个时机,张思邈与许川一事中再站在寒门一边,还有谁会怀疑他的用心?
“天真。”皇后味的一笑,“你以为澈儿这么做,世家能放过他?”
她这些年做的事,铺的路,桩桩件件都是迎合着世家所为,与世家间早已达成了默契。
这时突然变了立场,已经心生不宁的世家只会在顷刻之间咬上,不可能给萧澈再起势的时机。
“寒门与世家之争已有百年之久,输赢不过是帝王一句话的事情,世家于朝中盘根错节,太子推举寒门暗中打压世家,早已引起他们的注意,个个都在等着时机。”
说着,皇后沉默了瞬。
她若有所思地凝着神情傲然倔强的女儿,话锋忽而一转:“郑翊的死,确实与你有些许干系。”
人家都说知女莫如母,落到萧清歌这儿,确实知母莫如女,皇后只是稍稍停顿片刻,萧清歌就知她欲何为,淡漠的眼眸微不可查地沉了些许。
如她所愿,她是要走一趟德宗院。
可不知道为何,萧清歌却高兴不起来。
皇后神情缓和了几分,侧眸看向窗棂外仍然在绽开的烟火,道:“明日就是除夕夜,本宫会下旨召你入宫小住,其余的事情都到年后再说,不论如何,也要过个好年。”
昭和宫烟火阵阵,热闹得不行。
萧清歌的心却愈发的冷,与身处冰窖无异。
她突然想起去岁的除夕夜,她和傅羡好遣开宫人拎着酒壶悄悄地跑到地势较高的宫后院凉亭中,放眼望去端可瞧见满宫的光景,灯火通明。
萧清歌心情很舒畅,被赵家烦得不行的她只觉得那一刻的皇宫是最为安心舒畅的存在,就如此和傅羡好说了。
说完,她看着笑意盈盈的傅羡好眸色暗了暗,嘴角上扬的弧度也悄然落下了几许。
萧清歌知道,对于傅羡好来说,这儿不是她能够安心的地方,她想要的,偌大的宫城永远都给不了她。
而此时此刻,萧清歌倏然明白了。
这座宫城不止给不了傅羡好想要的,也困住了自己。
萧清歌笑了笑。
蓦然觉得,对于傅羡好而言,今岁的除夕夜,想来应该是算得上舒心。
宫垣外。
傅羡好下颌搭着窗?上,静静地望着满城的烟火。
若要道精妙绝伦的样式,眼前绽开的烟花自是比不过宫中燃放的烟花样式精巧,但她却更喜欢眼下的场景,街道上人声鼎沸,热闹得不像话。
楼宇下的嬉闹声驾着微风徐来,萧瑾承神色慵懒地靠着椅背,眸中溢满了女子笑靥如花的脸庞,再也装不下其他。
安静多时的门扇颤动了下。
“主子。”影诀叩了叩门扉,“时辰到了。”
傅好闻言,毫不留恋地起身。
端见这一幕,萧瑾承懒散的眸光沉了几分,薄唇却带着些许笑意,“你当真是果决,就算再喜欢,该走时也会毫不犹豫地离去。”
“再好的事物,也总有消散的时候。”傅羡好侧身取过帷帽,没有瞧见他的神色,“到了时候就走,还能记住最耀眼的样子,只会瞧见最灿烂的时候,也看不见落幕后的寂寥。”
伴随着微风扬起的帷帽纱帘掠过萧瑾辰的指尖,不过一瞬就不着痕迹地滑开,他垂眸睨了眼指尖,“烟火落幕后,也可能是另一场庆典的开始。”
“或许吧。”傅羡好戴好帷帽,隔着薄纱,凝着眼前男子的眼眸中闪过丝缕欲言又止,眼睫微颤,挡住了眸中的情愫,道:“但不一定是我想要的。”
萧瑾承双指指腹微微摩挲的动作停滞须臾,掀起眼眸望向语气中掠着点点笑意的纤细单薄背影,尘封心底的情愫叫嚣着汹涌着,欲要喷涌而出。
他眸色暗了暗,端起眼前的茶盏一饮而尽。
端放了会儿的茶水已不负温热,清爽的凉循着喉骨滑过,徐徐渗透入其中,荡去了他心中的闷热。
这时候,傅羡好忽而转过身,看向他。
迎着她的视线,萧瑾承稍稍静了会儿,微挑眉峰。
傅羡好不明所以地瞥了眼身后,问:“不走吗?”
萧瑾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起身:“走。”
言语间,门扉推开,楼宇下的喧闹声蜂拥而至,欢笑声阔论声不绝于耳。
为了避免人影过多引来他人的注意,他们兵分两路。
隔着帷帽纱帘,傅羡好都能清楚地瞧见每个人脸上的欢悦,耳边回响着说书先生饶有趣味的腔调,尚未听明白是何故事,就已经被他抑扬顿挫的话语声给吸引了过去。
穿过楼宇下的众人,傅羡好回到了惜云阁的后院,不知何时起,观祺已经跟在她的左右,扶着她踏上了了车舆。
傅好将将坐稳,车舆帐幔就被掀开。
还未瞧见人影,熟悉的檀香已然伴随着微风入内,下一瞬,男子颀长的身影覆来,黝黑的影子盖住了??忽明忽暗的声音,只余下淡淡的气息萦绕其中。
眼下漆黑,耳畔的声响就愈发地清楚。
傅羡好清楚地听到起伏有序的喘息声,低低的声响于黑夜间悄然放大,如同击鼓般响彻云霄。
她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后脑勺笔直地撞上车,鬓发间的流苏簪子硌得生疼,傅羡好下意识地咬住唇不叫疼痛溢出,忽如其来的痛感也叫眼眶水珠瞬间聚起,盈溢于澄亮的双眸间。
萧瑾承落座。
明亮的烛火照亮车舆。
女子眸中盈溢着的水光也无处遁逃。
昏暗的光影中,水汽尚未褪去的眼眸对上男子薄凉的幽邃眼眸,清冽的眼眸溢满了深沉不可测的墨色,仿佛要把人吸进去那般,暗藏汹涌,端看不到底。
四目相对,萧瑾承停顿了须臾,视线下移,看向女子微红,泛着水光的唇瓣,耳畔两侧的喧闹声戛然而止。
萧瑾承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垂落身侧的掌心微微蜷缩,握紧,良久,他侧开了视线。
傅羡好不明所以地睨了他一道,忍着痛抬手拨弄了下硌人的簪子。
车舆滚轮碾过细碎的石子,朝着定好的方向前去,张思邈的府邸距离惜云阁有段距离,约莫需要一刻钟左右。
穿过喧闹的街道,车舆驶入漆黑无声的黑夜中。
余光瞥见萧瑾承抬手取下忽明忽暗的烛火,傅羡好了然,舆中的光影会随着帐幔缝隙而出,若是不想引起他人的注意,吹灭光源恰恰是最简单明了的方式。
两人眸光相接的刹那间,烛火被吹灭,眼前陷入一片漆黑。
“紧张?”
绵灼的气息袭来,于静谧无影的黑夜中异常得清晰。
傅羡好下意识地颔了颔首,没有听到声响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或许是看不清自己的动作,这才嗯了声。
要说不紧张,是真的在撒谎。
“紧张,不过也没有特别紧张。”傅羡好侧眸看向正对面的一团黑影,两载间夜里,于四下把守森严的宫殿中往来没有上千次也有上百次,“比起第一次寻殿下,这时候的紧张都算不得什么。”
萧瑾承挑了挑眉。
他还记得彼此的傅羡好可谓巧舌如簧,也不知道是准备了多久,于夜中抱着一册沉沉的书册,站在门前徘徊了多时,久到余白都有些沉不住气,心想借着其他宫门出去瞧瞧的时候,她敲开了已经落锁的东宫门扉。
她见了余白,什么话都没有说,就说求见太子殿下。
余白什么都问不出来,只得寻人前去书房回禀。
傅羡好也十分沉得住气,清心殿距离书房不过百八十步,余白遣去侍卫近半刻钟都没有回音,她就抱着书册站在清心殿的正中央,不催促去寻人自己也不急着走。
而她等的人,半个时辰后才来的。
他来后,只问:“傅姑娘为何深夜敲门而来。”
话语落下,傅羡好将手中的书册摆在桌案上,退后了几步,对上那双淡漠无波的眼眸,他片缕视线都不曾落在书册上,就这般看着自己。
傅好只是静了一瞬,就道明了自己的来意。
她开口便道:“民女知道殿下不愿大动干戈,希望世家能够激流勇退,民女可做殿下与傅家间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