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弄着窗牖前四下荡漾流穗的傅羡好闻言,清澈松弛的神情微微?起,她侧眸,身侧的萧瑾承神色淡然,仿佛早已经预料到眼下这一幕的发生。
流穗循着指腹缝隙坠落,见他没有半分要动身的意思,傅羡好神情困惑地凝了他一眼。
萧瑾承似乎是猜出她的心思,道:“不急这一时。”
他的话音落下,车舆再次往前走。
傅羡好颔首。
习习冷风袭卷而来,呼啸的风嚎声吹响了窗牖。
就算如此,心神紧绷了一整日的傅羡好眼下忽而松懈下来,丝丝缕缕的困倦也悄然弥漫四下,微垂的眼帘时而阖上时而扬起。
不多时,绵密悠长的呼吸徐徐。
敛眸思忖的萧瑾承掀起眼帘,刹那间,微风拂过窗棂吹扬了帐幔,高挂树梢的灯火机掠入,少女皎洁如月的容颜映入眸底,虚虚抵着车舆,恬静的睡颜是平日里少见的模样。
精致小巧的耳垂压着车舆,漫上了淡淡的粉嫩,粉色的余晖循着耳畔渐渐向上蔓延,白皙的双颊也染上了浅粉色,春日盛开的满园桃花,莫过于此。
男子深邃黑湛的瞳孔深处荡过难以觉察的欲望,顷刻之间,又被不知从何而来的神色给沉沉地压下。
轮子碾过碎石,车舆也随之荡起。
纤瘦的身影微微扬起,饱满的额头即将撞上车舆之际,男子的手掌抵住了她的侧额,泛着热气的肌肤徐徐穿过手掌,静谧流动的血液一点一点地涌动,呼之欲出。
?壁上燃烧的烛火点点下压,也不知过了多久,抵着她额间的手臂僵硬了几分。
“萧瑾承。”
忽然间,陷入沉睡的女子唇瓣轻启,浅浅的,捕捉不住的嗓音悄然溢出。
小得不能再小的语调似惊涛骇浪,汹涌澎湃地席卷而来,洋洋洒洒地布满了萧瑾承的双眸,覆过了眸底的温柔。
他眸光定定地盯着她看,喉骨艰难地上下滚动,“傅羡好。”
她没有回话。
回应萧瑾承的,只有悠长的呼吸声。
他呼吸沉了几分。
这是萧瑾承第一次听到好唤他的名字。
平日间就算她再生气,再难过,溢到唇边的也只有不冷不热的‘殿下'',其余的,半分也没有叫过。
可这声轻轻的呼唤,熟稔得如同唤过许多次那般。
“主子,到了。”
影诀的声音划破旖旎,浑然不知情的他和余白翻身下马,一人等候舆前,一人上前推开惜云阁偏门门扇。
萧瑾承眉宇不经意地蹙了下,映于眸中的傅羡好眼睫轻轻地扇动了下,微阖的眼眸缓缓的掀开,眸底的困倦悄然溢出。
四目相对间,傅羡好怔了怔,倏然坐直了身。
独留萧瑾承的手臂停在原处,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平静道:“你适才说梦话了。”
怔然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打理着袖摆上点点褶皱的傅羡好抬起头,对视须臾。
她错开了视线,没有正面回答,“是嘛。”
“嗯。”萧瑾承定定地锁着那双飘忽不定的眼睛,薄唇微启:“你在梦中唤了我的名字。”
17"......"
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我有吗?”
萧瑾承颔首,“嗯。”
凝着他的羡好眼眸闪了闪。
须臾,她道:“你听错了。”
萧瑾承眸光微凝,静静地看着她,不语。
傅羡好迎上他的视线,全然没有要躲开的意思,就好似她才是那个正确的。
渐渐的,女子眼眸中渐渐溢满了笃定的色彩。
“好。”静谧无垠的环境被打破,萧瑾承幽邃的神情不知何时已经被笑意覆盖,他点头,“你说是,那便是。”
傅羡好沉默了下,道:“时候不早,皇上还在等殿下,我就不打扰殿下了。”
说罢,她掀开帐幔探身下舆。
傅羡好戴着帷帽,穿过憧憧人影朝着楼宇高处而去,期间并未转身回看过分毫。
等候多时的观祺也跟了上去。
踏上悠长的阶梯,傅羡好视线不疾不徐地环顾四周,所见之处皆有小厮丫鬟。
观祺适时地走到她的身侧,道:“姑娘,您随我来。”
傅羡好嗯''了声。
观祺引着她来到了位于里侧的卧阁,阁外还有两道女子的身影,一左一右地守在门前,余光相撞之时,她们微微颔首,推开了卧阁门扉。
见状,傅羡好若有所思地侧眸扫了她们俩一眼,“她们俩,和你一样?"
“回姑娘,是的。”观祺转身阖上门扉,敛眸道:“属下等人都是一同受训的。”
傅羡好摘下帷帽:“麻烦你们了。”
“姑娘客气了。”观祺伸手接过帷帽,余光瞥见女子未施粉黛的脸庞,目若秋水,只是短短一眼,都叫人失了神,静了片刻,她才回过神来,继续道:“这些都是属下该做的。”
傅好心思不在这儿,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失神。
观祺走到玄关处,挂好帷帽,转身欲要询问是否需要备水时,就见她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窗牖处,指尖微微抵着,似乎是要推开又不知被什么叫住,收敛了推动的指尖。
下一瞬,她指尖轻轻向前。
窗扇推开,冷冽的冷风蓦然呼啸而入。
瞧见仍旧停留在偏门的车舆时,傅羡好抿了抿唇,就在这时,熟悉的身影忽而探身出?,他似乎抬了抬头,看了过来。
傅羡好纤长眼睫微?,倏然阖上了窗扇,转身背对着窗牖。
她垂落身侧的手心握了握。
扬起的下颌微微向后半分,又收回眸,静静地望着茶盏上氤氲雾气。
楼宇下。
萧瑾承收回望向高处的视线,接过影快递来的鞭子,单脚踩着马蹬跃身上马,策马扬鞭离去。
马蹄声阵阵,早已落锁的宫门悄然推开。
萧瑾承下马后随手将鞭子扔给身后的余白,快步流星地朝着承天宫的方向走去。
前往承天宫的街道中,巡逻的侍卫瞥见熟悉的身影,纷纷垂眸拱手,弓身退到墙垣边。
昏暗的宫灯零零碎碎地落在街道上,眼下已然是子时一刻,平日里人影攒动的承天宫也是静谧无垠,唯有几个太监守在门前,时不时地向外瞧瞧,翘首以盼。
来回踱步的首领太监茂实眉眼紧皱,时不时地看向空无一人的宫门口,正要叫人再去催促的时候,眼角余光掠过道熟悉的身影,他急忙迎了上去,“殿下您终于来了,皇上还在里头等着。”
承天宫内灯火明亮。
茂实跟在他的身后走上前,扬手示意守在门前的小太监推开门,他这才快步流星地走进去,垂头对着静坐御案后批阅着折子的皇帝道:“皇上,太子殿下到了。”
“唤他进来。”皇帝头也不抬,落笔的朱批沉稳有力。
萧瑾承入内,拱手:“父皇。”
“嗯。”皇帝应了声,直到批完眼下的奏折,方才抬眸看向姗姗来迟的身影,“张思邈那边如何。”
“门庭若市。”萧瑾承嗓音清冽沉稳,“徐为止出现了半刻钟就已经离去,不过见到他身影的官员不少。”
“他行事稳妥,不会过多参与这些事情,但也不想叫人落了口实。”皇帝翻开下一册奏折,大概扫了眼奏折上的内容,又看了看折子上落下的拟办意见,道:“傅羡好那边,张思邈怎么说。”
萧瑾承目光微抬,漫不经心道:“应下了。”
闻言,皇帝抬起头,暗如深潭的眼眸若有所思地划过。
他落下手中的羊毫,端过手边的茶盏,掀开盖了几口,道:“张思邈没把她赶走?”
以皇帝对张思邈的了解,他对世家出身的子弟,向来不给什么好脸色,除非这个人极其符合他的心意,眼下朝中能够得他好脸相待的世家子弟不过尔尔。
皇帝转念想了想,“你带人过去,要走也是他走。”说着,他停顿了下,又道:“既然如此,就做做样子,明日随意寻个理由带她回宫。”
萧瑾承眸光扫过被堆在茶案上的折子,嗯了声。
皇帝见他淡漠无波的神情,似乎这话早已经在他的预料之中,挑眉:“不问为什么?”
闻言萧瑾承微掀眼皮,清冽幽邃的双眸落入皇帝眼中,他道:“清歌今夜被召入宫,长信宫欲要何为,父皇要比儿臣看得明白。”
不管长信宫是行大义灭亲之举也好,委曲求全也罢,眼下傅羡好回宫,能叫世家看明白,东宫无意为难世家,带走了傅羡好,不过是个过场而已。
至于长信宫如何做,世家如何反应,就是他们的选择。
“朕与你说过,眼下还没有到赶尽杀绝的时候。”皇帝取来半个时辰前批过的奏折,扔给他,“陈家给傅家去信,想来家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答应他们,可到底利益相关,时日久了,不见得还会如此。”
萧瑾承一目十行地看完。
奏折中言明了陈家给傅家去信的内容,也道明了如今傅家并未对来信进行回复,着人探听时,傅家言语间也仍然是不愿掺和朝堂之事。
他合上奏折,“傅家若有异心,换个话事人便是。”
“她今日想要傅家置身事外,明日也许就想着为傅家争权夺利。”皇帝摊开奏折的动作停下,望向下首的眼眸晦涩不明,他松开抵着奏折的手,奏折''啪''得一下合上,“你别忘了,傅羡好再如何,她也是世家女。”
傅家能有异心,她亦能有。
帝王的话语平静中含带着威严,似言说也似劝告。
静坐于下位的萧瑾承神色不明,叫人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半响,他漫不经心地嗯了道。
皇帝见他应下,没有再多言,仅仅是点到为止,他叫来伺候在外的茂实,茂实捧着呈报至上书房的奏折入内,递到萧瑾承跟前的桌案上,又悄然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