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岁一日日地过着。
也是傅羡好离开姑苏入宫后,过得最为惬意的新岁。
傅家入京后所居之处的院落契子,也经过旁人之手送到了傅恺的手中。
年初五那日,傅家入京的消息恰如飞鸽传书那般,车舆抵达城墙不过半刻钟,消息就传到了傅羡好的耳中。
那日,她雀跃地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就这样一日一日地数着,盼着年初八的到来。
初八清晨,朝暮炊烟袅袅。
昨日就得到太后首肯,可以前往宫门口迎接母亲的傅羡好起了个大早,稍稍梳洗装扮后就带着观祺一同赶往翎毓门。
两人赶到翎毓门时,宫门将将大开。
傅羡好无法跨过宫门,只能等候在内,她静静地立于石柱宫灯旁边,翘首盼着宫门外的车舆能够早早到来。
时辰一点一滴地流逝,爬上高梢的暖阳穿过云霭,坠落而下,斜斜地洒在往来憧憧的行人身上。
倏然间,车舆碾过石块荡起的声响传来。
傅羡好眼眸微亮,踮起脚尖朝着外头看去,看清来人身影时,纤长睫毛轻轻地颤了道,眸中闪过一丝不着痕迹的失落。
徐家夫人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她,等候着自家女儿落舆时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傅羡好嘴角荡起些许笑意。
车舆帐幔被掀开,一道鹅黄色的身影悄然探出,恰似含苞待放的嫩黄色野山椿,女子身姿轻旋,轻如薄纱的裙摆随之起舞。
傅羡好认得她,名满京城的首辅之女。
徐相宜。
徐家夫人在徐相宜耳边低语了几句,徐相宜抬起头看向翎毓门内身影,宫门内的女子神态盼笑,秋水明眸,如诗如画,斑驳光影宛若春日绽开的满园桃花,散落的桃瓣皆随风飘落至她的身上。
环佩叮当响。
徐相宜眸中掠过一丝惊艳,微微一笑。
徐家夫人给侍卫看过拜帖,又将随身携带的铜牌递上前,侍卫仔细端详过后,方才得以过宫门。
她看着伫于石柱旁的傅羡好,这才想起此次傅家夫人也会入宫参宴一事,道:“傅姑娘是在这儿等侯娘亲和妹妹?”
“是的。”傅羡好颔首。
“这位是小女徐相宜。”徐家夫人侧眸看了眼徐相宜,对她道:“姑娘如今在皇后娘娘宫中当值,日后见到莫要失了礼数。”
“傅姑娘生得叫人过目不忘,我定不会忘了傅姑娘。”徐相宜笑道,盈盈行了道姑娘家的礼仪。
傅羡好回礼,莞尔一笑:“早前听闻徐姑娘名动京城,百闻不如一见,姑娘要比传闻中的还要令人心动。”
徐家夫人见两人已经对过眼,便道:“我和小女就不在这儿叨扰姑娘了,眼下还要赶往福阳宫拜见太后娘娘,晚些时候宫宴上再见。”
“夫人慢走。”傅羡好侧了侧身,给她们让了道。
她们走后,宫街又恢复了寂静。
久久都无人前来。
明明是腊月寒天,剧烈跳动的心口却叫她额间冒起了细碎的寒汗。
默默陪着傅羡好的观祺掏出帕子,擦过她额间溢出的碎汗,凝见她满期待眼眸中渐渐漾起的落寞,道:“姑娘,时候还早,若不然咱们回宫中等候些许时候,晚点儿属下再陪您过来。”
“无碍。”傅羡好担心前脚刚离开,娘亲和妹妹后脚就到,她看了眼空无一人的街道,这个时辰,也到了臣妇们陆陆续续进宫的时候,“应该快了。”
观祺跟在傅羡好身边不过短短几日,却能看出她并不是一个对事事都抱有期待的性子,眼下数不尽的雀跃和期冀索索弥漫在她身侧。
沉默之时,耳畔忽而响起细微的响指声。
观祺警惕地循声看去,看到不远处门延身影,她心弦松了些许,狐疑地看着伫立在那儿的余白,还没有来得及抬步,就见男子颀长有致的身影。
那双晦如寒潭的眼眸,缓缓地落在背对着他们的傅羡好。
观祺敏锐地察觉到主子心情似乎不大和悦,身上透着淡淡的威压,叫人禁不住垂下头,屏息凝神地等待着他的发落。
伞影忽而落下时,傅羡好怔了下,下意识地抬起头,余光瞥见男子眉目疏淡,神情清冷疏离,可那双凝向她的眼眸却淌着点点温柔。
她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他,眼睫动了下,“殿下。”
“傅家还未到。”萧瑾承嗓音淡淡,视线掠向空荡荡的宫街,幽邃的眸光收回看向她额间溢出的碎汗,眉梢微微蹙起,“在这儿等多久了。”
他没有问傅羡好,而是问的观祺。
灼热的目光凝着,观祺也不敢随意扯谎,道:“姑娘是日出时分来的,已经在这儿等了两个时辰。”
话音未落尽,冽冽寒风吹拂而过。
霎那间,男子清隽冷冽的神色映入羡好的眼中,他微抿着薄唇,眸中掠过令人不禁要后退的惊涛骇浪,欲要将人扯入深不见底的黑海。
“娘亲并未说什么时候来。”见状,傅羡好接过观祺的话,嘴角噙着浅浅的笑容,“我心急,就来这儿等着。”
闻言,萧瑾承侧眸看向她。
一息之间,眸中涌起的波涛渐渐散去,微微凝眸的瞳孔平静无垠,“还要等多久。”
“不会太久的。”傅羡好又看了眼幽长宫街,还是没有看到想要看到的身影,不过她也没有因此而感到丧气,“就算等到宫宴开场时,我也会在这儿等着的。”
眼角眸光瞥见萧瑾承的眼神,她补充了句:“我心甘情愿。”
闻言,萧瑾承少见她神情如此慎重,似乎是担心他会以此来寻家中的差错,不想在他心中留下半点儿对傅家不好的印象。
男子目光中漾上了些许无奈的笑,拿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既然如此迫不及待,前几日为何不与我出宫。”
“不一样。”傅羡好摇摇头,“出宫也只能远远地见她们一面,而且会在皇后娘娘那儿落下口实,她本就已经??"
话音到此,她停顿了下,环视四周一圈,确定宫街上除了他们之外再无第四道身影,方才继续道:“长信宫这几日不太平,她已经寻锦书暗中找了我几回,都被观祺挡了回去,若再大张旗鼓地出宫,她定会心生怀疑的。”
初一那日今上前脚刚出长信宫,后脚就传出长信宫闭门谢客的消息,满宫哗然。
众人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敢多言,只觉得约莫是与被关入的德宗院的公主有关,却不知其中还有傅羡好一事。
就连傅羡好,也是翌日与太后手谈时,才得知了今上已经和皇后提及她的事情,且言辞间还是命其往后莫要插手她婚事的事情。
旁人或许不清楚,她却不同。
皇后在她的婚事上下了不少的心思,没想着下旨赐婚也是想告诉世人,她与萧澈乃是青梅竹马相伴长大,二人情投意合,早前她出言婉拒时皇后心中已是不满。
眼下忽而又出了这事,怕是要盯着自己好一阵子。
思及此,傅羡好眸光扫过萧瑾承手中的伞柄,循着伞柄看向缀着脆嫩竹林枝桠的样式,问:“给我的?”
萧瑾承微挑眉,不置可否。
傅羡好了然,手心抬起圈住光滑的伞柄,接过去的同时往后退了几步,道:“青天白日下,殿下与我之间还是要保持距离。”
虽说这几日间,萧瑾承日日前来福阳宫请安。
按常理来说,他们明面上的关系应是要比往常近上些许,不过羡好也着意在宫人前佯装躲着萧瑾承的模样,宫人们看在眼里,也没有多言什么,尤其是玉笺。
每每在她故意躲开萧瑾承时,玉笺眸中都会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知晓她为何要这么做,想要劝说又不知该从哪儿开始说起。
相隔不过半臂的身影边说边往后退,还时不时地垂眸丈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萧瑾承轻笑了声,抬手圈住她的手腕,瞥了眼守在外头的侍卫们,无奈地道:“再退就退到他们眼中了。”
微凉手腕被男子冒着暖意的大学覆住,汹涌的热意灼得傅羡好心尖微颤,
蓦然听到他这么说时,满心满眼就只剩下会不会被他人看到,视线倏然向外看去,往回走了两三步,确定外头的人不会看到才看向萧瑾承。
萧瑾承盯着她,薄唇微扬。
他摇着头笑了下,眼角眉梢都是浅浅的笑意,故意曲解她的意思,“视我如猛虎?半分都不想靠近?”
傅羡好甚少见他笑得如此灿烂的时候,暖阳斜斜落在他的身上,衬得整个人都温暖得不像话。
世人皆道当今太子矜贵清隽,芝兰玉树,萦绕四下的薄薄云霭挡尽了世间红尘,给人一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傲,可世人却还是禁不住诱惑,只稍看上一眼就得以满足。
如今这股清傲被暖阳散去,引诱着她一步步往里走。
清脆风铃声打破宁静,也唤醒了傅羡好的思绪,她猛地回过神来,撇开了眸。
果然,古人所言没有错。
美色误人。
傅羡好抽回手,清澈潋滟的眸子婉转流动,就是不看向身侧的男子,她清了清嗓子,神色如常地道:“有人来了。”
萧瑾承若有所思地凝着她。
须臾,眉宇扬起,眸中的笑意浓了几分。
傅好注意力落在徐徐驶来的车舆上,没注意到他的神情,看清悬挂檐下的印牌,她便明了萧瑾承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车舆下悬挂的印牌,满朝上下只此一枚。
是先皇后逝世的那年,今上特许宫中巧匠打造的印牌,于满朝文武中赠予先皇后生母王家老夫人的令牌,它彰显的不仅仅是身份,还是今上的承诺,是王家的保命符。
傅羡好收回视线,道:“殿下,老夫人到了。”
“嗯。”萧瑾承颔首,眸中的笑意未散,“和我一同前去迎接?"
傅羡好听出他语气中的揶揄,不由道:“今日我若是和殿下一同踏出这儿半步,明日我就会一身嫁衣坐着集英殿寝宫之中。”
IDA : "......"
他深如墨的瞳孔凝下。
有点儿想堵住她的嘴。
这话听着刺耳,不想再听到第二遍。
不知是不是她说得过于顺口,萧瑾承眸前闪过女子着一身墨绿嫁衣静坐集英殿寝宫的模样,垂落的长睫都掩不住她眸中淡淡的笑意,满宫的红刺眼得不像话,桌案上点燃的龙凤红烛倏然爆开,燃得愈发明艳,愈发旺盛。
一息间,萧瑾承呼吸沉了几许。
他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仿佛这一幕近在咫尺,下一瞬就会发生那般。
思及此,萧瑾承微抬眼眸。
顷刻之间,沐浴阳光下巧笑倩兮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一点一点逐散了男子冷冽眸中的阴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