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稹满腹心事地离开了松鹤堂。
众人鱼贯而出,很快,室内就剩下了余氏和邓妈妈。
邓妈妈犹豫再三,到底还是道:“老夫人,闰姐儿方才说,要把她嫁给那周家子,这姊妹易嫁......”
余氏撑着膝盖站起来,苦笑道:“这样的事哪儿管的了?不聋哑,不做家翁。”
邓妈妈闻言,也是叹气:“今日这事儿闹出来,也不知道姐儿将来该怎么办?万一以后的夫婿知道了这桩旧事……………”
“能怎么办呢?且看她命数如何罢。”余氏疲惫道:“不止闰姐儿,家里这几个女儿,个个都要人操心。”
“馥娘忠厚,却太老实,容易受欺负。珍娘聪慧,人情练达,偏又性子孤寒,等闲不与人交心。”
“闰姐儿诗词歌赋读的多,爱伤春悲秋,性子也卑弱,又没胆气,又没担当,旁人还没怎么她呢,自己倒先怯了三分。”
“窈娘仗义直率, 偏又脾气大,不好相处。娇姐儿就别说了,还是个傻吃傻玩的性子。”
说着说着,她又笑起来:“话又说回来,余氏也是个长舌妇,就爱背后说人。”
邓妈妈被逗笑,又嗔道:“老夫人。”
余氏便笑了笑,注视着门外灿金的阳光,像是能看到空气里浮动的尘埃。
“说到底,各人自有各人的命。”
此时钱氏已一言不发的,跟着林淮回了房。
甫一进房,便打发了女使妈妈们。
钱氏急急道:“夫君,爹给珍娘定了宰相家,那娇姐儿呢?”
林淮一愣,解释道:“当年家里孩子也就馥娘、珍娘和琨哥儿。父亲就给大房定了馥娘,二房定了珍娘。那会儿娇姐儿都还没生呢,哪儿来的婚事?”
钱氏抿了抿嘴,又追问道:“可娇姐儿也十三了,该寻摸起来了。”
林淮也有些头疼:“我本打算考过这一科再看的。”
“若考上了,娇姐儿的婚事能更好些,便是考不上,最多也就和现在一样。”
话虽如此,可钱氏再傻也知道,林淮就算考上了也就是个小官,无论如何都搭不上宰相家的子弟。
她心里有些想头,可又怕真像珍娘说的那样,那韩十二是个浪荡子,便将这些想头压下。只管道:“那也得慢慢相看起来了。
“只是郎君,我也不知道京里都是怎么相看的人家?”
林淮笑:“你们女眷之间交谊,或是外头男人有交情,便为儿女定下亲事。左不过这些罢了。”
钱氏一颗心又悬了起来,心知还得看林淮能不能考中,否则她上哪儿和那帮官家夫人交谊去?人家连帖子都不会发她一个的。
林淮见她眉头紧锁,叹息道:“你且放心,娇姐儿的婚事,我会托付二弟多加留意。”
钱氏略松了口气,能借一借殿中侍御史的名头自然是好的。
RE......
“话又说回来,二弟家里也有两个未嫁的女儿,总得先轮过闰姐儿、窈娘,才能到娇姐儿。”
“这是自然。”林淮点头,“长幼有序。
钱氏便将嘴唇抿紧了。
什么长幼有序,分明是要娇姐儿捡姐儿、窈娘不要的。
她细声细气道:“二弟那里肯使力固然好,只是到底还得我们做父母的,多上心。”
林淮点头:“是这个理,我这头也多留心一二。”
钱氏便笑起来,端了一盏茶递过去,故作轻松道:“我见二弟妹那边总有些宴请,要是可以,我也一道去瞧瞧,看看旁人家可有适龄子弟?”
“也好,我和二弟说一声。”林淮倒没什么,亲戚之间,相互托举一把本就是常有的事。
“哎。”钱氏嘴角便翘起来,高兴的应了一声,又温声道,“你在外头读书可累了?有没有缺用的东西?”
“没什么缺的,我稍用个饭,考前晚上就宿在书房,不过来了。”
钱氏一面酸涩,一面又高兴他肯上进,便也点头应了。
不提林淮今天被刺激到,下了狠心要读书,只说此时的林已回了雪坞,正靠在引枕上,拿着热帕子敷膝盖。
她暂时还没想好要怎么联系那位韩十二郎。万一那人是个贪花好色的,单独见面就有风险。可若书信联系,又该怎么送信呢?
“娘子,你总皱着眉,可是不高兴?”枣花正帮忙换帕子。
林稹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只是有些烦心事罢了。”
枣花大约是想讨她开心,笑道:“娘子,你前些日子叫我找的人已找到了。”
“哦?”林稹一下子来了精神。
说到底,别说只是退婚,就算天上下刀子,人也得挣钱吃饭。
“大厨房有个劈柴的吴婆子,没儿没女,逃荒来的。人实诚,有一把子力气,也不爱说话。她已答应了。”
“答应就好。”林稹松了口气。
她手头有一百四十三文,如此本钱,只能做最低廉的小本生意。
思来想去,还得是吃食生意。一来成本低,二来实在卖不掉就自己吃,也不算浪费。
可前提是找到一个能出府帮忙卖吃食的人。
否则要是做好了,一直找不到人帮忙卖,吃食变质了,林岂不是平白蚀本?
所以她非得等枣花找到个合适的人选才能开始下一步赚钱计划。
“枣花,你一会儿去大厨房,请那吴婆子帮忙买一斤盐,挖一坛泥巴,再买十颗鸭卵,五十颗鸡子来。”
盐一斤三十文,鸡子便宜,一文三个。鸭价贵些,一个就要五文。
枣花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说道:“娘子是不是要做咸?子,这东西外头到处都有的。”
咸?子就是咸鸭蛋。
林稹便笑道:“那外头的咸?子是拿什么腌的?”
枣花憨乎乎的:“盐啊。”
“倒也对。”林稹笑,“除了盐,还有树皮,或者虎仗根,这两样都得花钱买罢。
枣花自然点头。树生长在南方,虎杖还是药材,哪个不要花钱买?
“你家娘子我用黄泥腌,就能省下?树皮的钱。纵使跟别人卖同样的价钱,都能多些赚头。”
“若还能保证出油起沙,哪怕比别家贵个一两文,都是有人要的。”
枣花瞧见她笑,自己也高兴起来:“娘子心里有成算便好。”说着,便捧着钱去寻吴婆子了。
待到第二日中午,东西都送到了。
枣花偷摸藏在食盒里,午膳、晚膳各送了一回,才全部送进偎雪坞。
林稹先把鸡子、鸭卵全部洗净,放在房里格眼窗前,让太阳晒一晒。
“娘子真爱干净。”枣花帮忙,一边把鸡子、鸭卵摊在窗口长案上,一边说。
林稹被逗得发笑:“晒太阳,才是出油的关键。”
枣花恍然大悟,又不好意思,扭捏道:“娘子,这些秘方直接告诉我......”
林稹就笑:“枣花,你将来多半是要跟着我做陪房的,假如我连你都不信,还能信谁?”
枣花就嘿嘿笑起来。
连晒了两个下午,林又调了盐水,混进黄泥里,把每一个晒好的鸡子、鸭卵都用黄泥裹了,整整齐齐,码进小坛里,塞去墙角阴凉处。
“好了,半个月后我们先拆一两个看看。”
林稹正忙活着她的咸?子到夜里。
隔壁文通楼,已至深夜,韩旷又不好点灯,只能闭着眼,默诵一遍《毛诗正义》,这才睡下。
第二日一大早,韩旷习武毕,照旧读书。
到了半上午,韩曜悠哉悠哉的端了一碟荔枝来,还当着他的面坐下,吃了一颗。
韩旷一面在剡纸上写下“礼所以辨上下,法所以定民志”,一面随口道:“你来作甚?”
韩七含糊不清地嚼荔枝:“来给你献个稀奇。”
韩旷随意一瞥:“清夏堂的新荔枝算什么稀奇?”
韩七就问笑起来:“十二郎果真豪阔,外头一斤荔枝,多少人家想吃都吃不到呢。”
韩旷面不改色的继续写“别嫌明徽,释回增美”:“既然如此稀罕,你这一盘就分赠出去,也叫旁人尝个鲜。”
“哎,别别别。”韩七咽下荔枝,讨饶道,“我这盘荔枝可是特意拿来给你吃的。”
“有事?”
韩七嘿嘿一笑,从怀里取出一张五色蜡笺来,还是蘸着金粉写的:“刘国婿的帖子,七宝会,去不去?”
“不去。”韩旷看也不看他,继续作策论。
“别呀。”韩曜劝道,“你书读的够好了,肯定能中进士。还是这七宝会比较稀奇,一道去看看呗。”
见韩旷头也不抬,他又劝道,“再过几天就得开始曝书了,文通楼里人来人往的,你读书也不清静,还不如去看个稀奇呢。”
“游学三年,我瞧过的稀奇已经够多了。”韩旷不为所动。
“韩十二!你不去的话,以后有事儿求我,我可不帮你啊!”
韩旷手一顿,抬头看了他一眼,“哦。”说着,继续低头作“宫室之度,器服之用......”
“十二郎??算七哥求你了。”韩七拖长了语调卖可怜。
“稍等。”韩旷作完最后一句“将因今之才而起之也”,这才搁下笔,“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去这个七宝会?”
所谓的七宝会不过是一群豪族富户们聚在一起斗富罢了。
韩家什么稀罕东西没瞧过,韩七上赶着要去这个七宝会,甚至还要求韩旷同去,一看就不正常。
韩七嘿嘿笑了两声,“我听说,那刘国婿带来的宝贝是个倾国倾城的歌姬,据说还有......哎,别别别!”
眼看着韩旷又取了张纸,要作策论,分明是不想听他胡扯。
韩七一巴掌盖住韩旷案上的纸,赶忙道:“我说我说,据说福康公主邀请了许多官宦人家的小娘子一道去,我想去瞧个热闹。”
韩旷轻笑:“你隔墙窥伺,当心被人砸掉牙。
见韩旷拿投梭折齿来谑他,韩七反唇相讥,“那也比你身强力健,却成天埋头看书强。”
“既然如此,你自己去便是,扯上我作甚?”韩旷拂开他的手,换了一张纸,又提笔??
“哎呀,我听说………………赵家小娘子也会去。我想叫你帮我打个掩护。”
韩旷奇道:“我记得,三年前我回家那会儿,七哥你说的不是郑家小娘子吗?”
韩七满不在乎:“那便是我记错了。不过那郑家小娘子约莫已经嫁了,如今传出才名的,是赵家的小娘子了。据说,这位赵小娘子,词作的极好。’
韩旷看了他两眼,忽然道:“说起词,七哥,你可还记得有一首词,叫《剔银灯》,是怎么背的吗?就是那首那堪频听。疏星外、......”
韩七下意识接下去背道:“离鸿相应。须信道。”他背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
韩旷闷笑:“须信道、情多是病。”
“得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