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的林佯作赏景迷路,优哉游哉地走回了水堂。
碧玉不在,约莫是得了赏,欢欢喜喜的不知去哪儿了。
林稹也不在意,一进水堂,挑了个人多的地方挤过去。一瞧,黄、黑各十五子,是在玩“长行”。
她对博戏不感兴趣,稍看了一会儿,刚从人堆里出来,瞧见不远处殷氏正和一位五六十岁的老夫人坐在一块儿闲聊。
聊着聊着,怎么看见她后,下意识偏了偏身子,略挡住了那老夫人?
林稹只觉奇怪,好奇之下正想往前走两步看看,忽又听见馥娘唤她。
“怎么了?”林稹转身,笑问道。
馥娘与绣姐儿一道走过来,嗔怪道:“方才跑哪儿去了?到处找不到你。”
林稹就笑:“我嫌水堂人多,上外头瞧瞧去。结果走远了,好不容易才回来的。
馥娘也没说什么,只是叮嘱道:“下回要出去,可得告诉我一声,不能乱跑。”
林稹笑着应了,又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馥娘犹豫了一瞬,忽然笑道:“没什么,不过是闲着,瞧瞧你们几个在做什么罢了。”
说着,引着林稹往前去,“我们往日里都在家,也不爱动弹,这会儿人多,难得凑在一块儿投壶,可要一道瞧瞧去?”
“听说方才出了个贯耳的好手。”绣姐儿也在一旁附和道。
林稹笑着说:“是吗?”心里总觉得馥娘怪怪的,似乎是瞧见她往殷氏那边走,刻意站出来引开她似的。
奇怪。
“也好,我往日里还没见过投壶呢。”林稹顺势被馥娘引走。
待众人玩了会儿投壶,又见到那帮去打秋千的女宾嬉笑着回来,此时天色渐晚,夕阳西下。园子里又备了晚宴。
灯火煌煌,明烛四照。
众人依次入座,又吃过晚宴,这才四散归家。
韩旷一回府,就和韩曜分道扬镳,向文通楼走去。
他步伐不疾不徐,面容与往常无异,只是成安总感觉自家郎君心情很好。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想错了。
都快被退婚了,怎么可能还心情好?
待进了文通楼小耳房,韩旷在圈椅上坐下,取了块廷?墨,不疾不徐的开始研墨,打算借着雪白的月色补上白日功课。
成安见了都咋舌。
今儿这么大的事,郎君居然还能冷静下来继续读书。
真够镇定的。
成安自己都迷瞪。
野亭偶遇的小娘子居然是郎君素未谋面的未婚妻子?成安都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消息呢,对方竟然要退婚了。
更稀奇的是,郎君居然还不同意!
真是高潮迭起,一波三折。
成安直到现在还有些恍惚呢。
“传讯给周小乙,叫他在外留心着些,林府要是有什么事,尽快来报。”
成安回过神来,赶忙点头。
甚至还打算额外提点周小乙一句,看郎君这不肯退婚的架势,林家的那位只怕就是将来夫人了。
“还有,过几天她应该会传信过来,你来送饭的时候留心一二,杏树上有没有香囊荷包之类的。”韩旷怕自己意外错过或者没看见,还特意叮嘱成安。
成安闻言,纳闷不已。
人家都要退婚了,也就是现在靠考试拖着,怎么可能过两天就写信过来?
写什么?商量退婚?不是说等考试后再议吗?不退婚?那也不可能几天就变卦啊!
成安满肚子疑惑,但还是老实点头:“是,郎君。”
韩旷研好墨,提起斑竹管笔,接着晨起时尚未完的功课,继续写“伏惟国家策士之制”:“可还有事?"
这是叫他没事就先下去。
成安赶忙道:“郎君,那白笃耨的价钱?”
“暂时先别卖。等市面上出现另一家卖白笃耨的香药铺了,你再卖,价格和对方一样。”
成安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嘶的一声,惹得韩旷看过来。
成安一凛,赶忙解释:“奴婢就是觉得可惜了。”
“白笃耨既然有了名声,少说一两能卖两百贯。要是再等一等,市面上多了,价格就得跌到一两几十贯。一来一去就是几万贯的利。”
这可是几万贯啊!
“这东西从前都没人发现,郎君从泉州藩商手里收购,辛苦运来京里,又遣人宣扬这香药,花了这么多力气,却挣不到头茬钱。”成安说着说着都心疼起来。
韩旷正提笔,写到“上自公卿之子弟,下至山林”忽然顿住,他定定盯着“林”字,看了一会儿。
房中气氛一沉默,只有雪白如水的月华透过小轩窗漏进来,映在韩旷身上。
半明半暗,神色晦晦。
成安后脊背都是汗,他一时恨不得咬了舌头,叫你多话!郎君既有了吩咐,何苦多嘴!
韩旷对着那个一捺明显写糙了的“林”字,想取了雌黄涂抹掉,又觉得没什么必要,索性摇头道:“太显眼了不好。”
韩家到底是官宦人家,偏偏这东西还是韩旷炒起来的,他若挣到了最多的钱,难免招人眼红。
“况且开辟一项新的香药,广州、泉州市舶司能抽解的税银就多一份。若是做得好,朝中就能再多出几万贯去兴修水利,备战边事。这哪儿能算白花力气?”
韩旷是入住的,又不是从商的。
成安虽心疼,见郎君没与他计较,却也猛松了口气,连连点头称是。
见他应了,韩旷索性也不去管那个‘林”字,一面继续往下写,一面又道:“你们这几日也辛苦了。”
“待手头的白笃耨全部贩干净,这账上利润,你抽出一成来,分赏给香药铺、布帛铺、珍珠行几家掌事和底下人。”
成安喜上眉梢:“多谢郎君赏。"
韩旷便也微笑起来:“你需提醒他们,这批香药价高,尤其是白笃耨,若有人敢在第二家香药铺出来之前私贩,惹来祸事,便照着老规矩,拿五贯钱,自请离去罢。”
成安一凛,躬身道:“是,郎君。”
韩旷面色便和缓起来:“行了,没什么事便退下罢。”
说着,又提笔作了一句“礼之所尚,不在乎美者而已。二??”韩旷忽重重一顿。
“二帝三代”这四个字,忽然也写不下去了。
瞧见个‘林''、''二''思绪就要断一断,这要是写个“珍”字,岂非文章都要作不成了?
韩旷抿着唇,心里有些隐晦的欢喜,有些燥,有些烦。
总之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个读书的样子。
“是,郎君。”成安正要退下。
“稍等。”韩旷忽然道。
成安一顿,躬身道:“郎君可还有事?”
“我书房里有个戗金莲花瓣?顶紫檀匣,去取来。”
成安也纳闷,不懂韩旷要做什么,但还是步履匆匆去取了。
要不了一时半刻,成安便回来了:“郎君。”只将匣子递过去。
韩旷取下腰间云鹤香囊,将那两枚铁钱取出,郑重放入紫檀匣中,锁好:“放去我书房案上。”
成安也不知道好端端的,放两文钱进匣子干嘛?
一时又怕有什么特殊的要求,犹豫一瞬,到底问了一句:“郎君,这是何意?”
韩旷注视着合拢的?顶紫檀匣。
半晌,忽然低声道??
“心不静,如何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