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稚心性并非天生就坏的,皇帝觉得若是自幼养她在身边,便不会有氏母女的事,她不会仇恨他,更不会因父兄而弑君,他会耐心教养。
皇帝很温柔,郁稚乖顺地闭起眼眸,他从未对她这么温柔,连向来粗鲁的吻,如今也不一样了。
掌心之下的肌理似乎也不再是铜墙铁壁了,指尖穿入男人发丝,怎么连发丝也柔软了。
她不禁轻咬唇角,外面艳阳高照,她觉得自己就如同午后在廊下偷腥的猫儿,她从未品咂出过如此美妙的滋味。
将这样一个午后当做这一世的新婚之夜,荒谬至极,却意犹未尽。
男人没有贪心一直索要,只温柔的一回,新婚之夜的她是那么纤柔脆弱。
“你休息够了就去抄书。”皇帝道。
榻上的少女陷在软绵被褥之中,脸颊绯红,状似回味,抬眸瞧他一眼,红晕更明显了。
“那你晚上还来未央宫么?”
“来,哪一夜朕不来了?”
郁稚:“有时候你太忙就不来。
男人望进她的眼眸,“你又不盼着朕来。”
你来我往的对话,莫名多了几分黏?。
郁稚哪里察觉得到,只是脸颊微微发烫,睁着湿漉漉的眼眸看他。从前他不来,她会庆幸自己能睡个安稳觉,可是如今不同了。
罢了,这一世的她不过十七岁,有他教导,与前世那个心狠手辣的妖后不是一路人了。
“那你希望朕来不来未央宫?”他耐心问她。
少女眼底盘桓着陌生的情愫,对眼前这具雄壮躯体的渴望。
“你先去抄书,朕去整理书架,还要批阅奏疏。”皇帝道,“你回未央宫命人备好晚膳,朕今夜早些过来,我们一道用晚膳,如此安排可好?”
郁雅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唔,好。”
明明余韵已消,但她的脸颊知不知为何更发烫了。
书架那还一片狼藉,好多古籍孤本落在碎瓷片中,皇帝头疼,要去整理,忽得想起什么又驻足郑重其事地嘱咐她,“不许再那样称呼朕,朕没有公主。”
郁稚又点头,躺回榻上,心脏怦怦直跳,人在意乱情迷时就是会做许多荒唐的事,说许多荒唐的话。
心里有一点而甘甜晕染开来,似湖面涟漪,痒痒的,十七岁的郁后也不明白那是什么,总之是叫人愉悦的东西。
郁稚抄完书就离开了御书房,皇帝在书案前批阅奏疏,连头都没抬。
郁稚清晰地记得皇帝命她备晚膳,于是她头一回对此上了心。皇帝喜欢吃什么呢?常年在边疆的缘故,他似乎不喜欢精致繁复的菜肴,于是郁稚命小厨房做了炙牛肉、炖鱼羹这几道简单的菜,还备了皇帝喜欢的烈酒。
然而一直等到深夜,饭菜都冷了,酒香也散了,皇帝一直都没有来。
哪有这样的人,出尔反尔!他这般与负心人有什么区别!!
芍药劝她用膳,她都没有听,独自坐在椅榻上等着他,她觉得自己陷入莫名的情愫。
宫人们偷偷议论,“皇后不喜欢陛下来未央宫,从前总抱怨,今日不知是怎么了?”
一直到子时过后,皇帝才姗姗来迟。
郁稚问他,“陛下不是说来用晚膳么?”
男人氅衣上一身的雨水,去内室更衣,耐心解释道,“礼部的人来御书房议事,方才离开。”
原来如此,郁稚:“陛下淋了一身的雨,先沐浴吧。”
“好。”
皇帝去褪淋湿的雪白里衣,郁稚眼神忍不住往他身上瞥,可又心虚,“臣妾去命人热一热饭菜。”
萧歧:“好。”
嘴上说着好,浓稠如墨的眼神却凝在她身上,待里衣落下,俯首亲昵吻她,合着她说的沐浴用膳,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朕也不喜欢臣子们耽误到深夜,偏他们喋喋不休不肯走。”
郁稚心里又欢喜了,掌心轻轻贴合男人英挺的面容,壮起胆子出格地将人推倒在榻,自己跟着爬上凤榻。
少女如幼虎,莽撞而冲动。
啄吻他的唇瓣、他的面颊,他的额心。萧歧哪见过她这一面,上一世她曾伪装讨好过他,可是两人从不曾如现在这般真正亲密。
未央宫的门再不会将他阻拦在外,她是甜?的,热情的,这一世他要将她牢牢禁锢在身边,那些年轻的臣子休想再近她的身!
而且,他已经不想再问二十六岁的郁稚那些问题了。
......
没有白日的温柔,甚至比从前更凶悍几分,但郁雅丝毫不厌恶。
她不再觉得男人那紧实的肌理有多人,掌心抚过他胸膛,有别样的滋味。
寅时初刻,宫人们早已经歇下,皇帝取来花厅里早已经凉透的饭菜。郁稚饿极了,跪坐起来,伸手要去拿盘子里的肉。
“你这什么仪态,哪里有皇后的样子?”
郁稚缩回手,想起自己是皇后,确实不该失态。
“往后若你不肯用筷,朕来伺候用膳。”欢愉过后,皇帝语气难得温和,夹了她爱食的糖醋排骨喂给她。
郁稚道,“可陛下不知道臣妾爱吃什么。”
“朕说过都知道。”
矮几上十五道菜,郁稚只喜欢吃其中五道,“那你说我爱吃哪几道。”
男人不言语,只是之后夹了五次菜,就是她喜爱吃的五道菜。郁稚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她喜欢的这道八仙过海,不常命小厨房做,皇帝怎么也知道?
第六口,皇帝夹的炙牛肉,腥气太重,郁稚并不是太喜欢,所以皇帝前头都是误打误撞。
“你只喜欢吃前面五道菜,这一道你不喜欢吃。”萧歧道,男人精神得很,面上有肉眼可见的自信,“但你不吃怎么长肉?”
郁稚骇然,“陛下竟都知道......”
她也不喜欢这样的潮湿的天气,用过晚膳后她钻入被窝,身旁是火炉一般的男人,郁稚觉得舒适极了。
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餮足感,特别皇帝还轻轻抚着她的发丝。
“唔,陛下同我说说那个女子好不好?”
萧歧也闭着眼眸,掌心把玩着少女软绵的发丝。他这怨气刚消下去,她又来招惹。
郁稚:“就是那个背叛陛下的女子,陛下从前很喜欢她?臣妾与她很像?”
皇帝:“像,但她比你更美貌。”
萧歧没有说谎,二十六岁的郁雅如真正盛开的牡丹,清纯绝美,而十七岁的郁雅......过于纤瘦了。
郁稚:“她学富五车?”
皇帝:“她不识字,认识的字还没有你多。她骨子里坏透了,经常把朕拒之门外,不肯叫朕亲近。
郁稚咕哝:“只是不叫你进寝宫,哪里坏了了?”
萧歧:“她很固执,总是不听朕的话,也不信朕,朕予她权势,以为再怎么不合,夫妻同心对外的,她的父兄意图夺皇权,朕察觉之后要杀他们,那个女子她却站在她父兄那边,你觉得这样对么?”
这是皇权争斗的事,郁稚可不敢胡说,“那陛下想过杀她么?”
“她那个时候怀了身孕,朕要去战场,朕不想她们母子受外戚掌控,如此而已。”
郁稚:“她就是在那时弑君的?”
皇帝默认了,他质问郁稚,“皇后不觉得这个女子可恶么?”
诶?郁稚可不想与皇帝一道在背后说坏话。
“朕问你,她可恶么?”
“唔,可恶可恶。”
自己说自己坏话,男人唇角微微一笑,从自己这样卑劣的玩笑中获得了乐趣,“皇后以后会这样对朕么?”
啊?少女立即表忠心道,“臣妾怎么会有这种胆子!臣妾对陛下忠心耿耿,哪怕有人用刀架在臣妾脖子上,臣妾也绝对不会伤陛下分毫!”
男人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这意味深长的笑意叫郁稚脊背发凉。
然而郁稚忽得有疑惑,“那女子趁陛下熟睡时用匕首刺杀陛下,是伤在腹了么?”
“是,扎得很深。”
郁稚抬手撩开皇帝的寝衣,“唔,可是陛下腹上为何没有疤痕?”她是真的好奇,水汪汪的眼眸扑闪扑闪的,甚至凑近去瞧。
男人的腹轮廓分明,一道疤都没有落下,淡淡痕迹都不存在。
每当萧歧觉得自己玩弄她于鼓掌之上,这幼猫总会无意中扑过来咬他一口。
“时间久了,那把就淡了。”男人随意扯了个理由。
“可不是说扎得很深嘛?”郁稚咕哝问道。
“朕说淡了就淡了,你非要惹朕生气么?!”萧歧轻斥道。
郁稚一下就噤声了,她就随便问问,他做什么那么凶?每回牵扯到那个女子,皇帝都会发脾气。
“那我不问便是了。”说完她俯身,轻轻啄吻那原本该有伤疤的地方。
这软绵而又故意讨好的一记,顿时叫男人醒了神,再瞧见瞧见她委屈的眼神......妖后手段果然了得,轻易就勾起来了。
横竖夜还长。
男人捉了她的手臂就将人往怀里带。
“陛下,很喜欢那个女子么?”
男人不言语,一心控着她的腰肢。
“陛下封臣妾为皇后,也是因为她么?”郁稚赌气又问。
萧歧都快溺死其中了,她却还是问这样的问题。
“不要得寸进尺,皇后。”皇帝冷声道。
“原来我只是替身!!”少女遭了训斥,更加伤心了,泪水滴落,皇帝一抬眸就看到哭得梨花带雨的人,她看起来好委屈。
他被她高高悬起,她却钻牛角尖了,无心欢好。
“简直无理取闹。”萧歧发现自己只会被她惹生气。
郁稚更委屈了,“难怪陛下夜夜来未央宫,也是因为我像她么………………”
“不然你以为你能登上皇后宝座?”萧歧忍无可忍,决定好好治治她,抱着她转了个身,俯身去轻琢她馨香雪白的颈窝,一边也没耽误训斥她。
“朕就是把你当做她替身。若换做旁人,必定感恩戴德,偏偏你要刨根问底。你若不乖巧,换另一个便是了。你若不想朕来未央宫,朕也可以不来。”
男人与她额头相抵,满意地看着少女眼泪汪汪静若寒蝉,“或者朕该将你送回鲁国公府,那个阴暗潮湿的院子?”
如此将人恐吓了一顿,皇帝才觉得舒心了。
郁稚眼泪汪汪,呜呜呜,自己实在是太可怜了!
翌日清晨,秀女们入宫面圣。秀女之中有两人最是出挑,一位是礼部侍郎之女张屏儿,还有一位便是郁稚的姐姐郁微。
晌午时分,鲁国公夫人于氏与郁微来未央宫拜见。于氏向来是个严厉肃穆之人,“霍氏是怎么死的?”
郁稚本能地心生恐惧,“母亲,乳母她是、是病故的。”
“好端端的病故?季容呢?"
郁稚心脏怦怦直跳,季容一来,必定会将真想和盘托出,那自己到时候、
“母亲,我们姐妹好不容易见面说话,何必去叫不相干的人来。”郁微笑道,“妹妹,这几年在宫中过得可好?”
郁稚心里欢喜开来,长姐是个温柔的姐姐,从前她捡到姐姐的首饰,于夫人以为是她偷盗,命婆子狠狠打她,还是姐姐在旁边劝阻的。
郁微:“往后我们姐妹到了一处,必定能相互扶持。”
于夫人跟着话锋一转,“十日之后选秀,你可要好好相助你姐姐。”
郁稚立即点头,“女儿知道的。”
郁微才是正主,郁稚知道自己样样都不如姐姐,当年自己顶替姐姐入宫,也不过是姐姐身子不好需要调理。
御书房里,李檀带着一众秀女前来拜见皇帝。
“陛下,这位便是礼部张侍郎之女,张屏儿,自小才名远扬。”
李檀自知美貌不比那妖后,但是天底下难道就她郁稚最美么?张屏儿才华远超皇后,美貌也只差了一步。
萧歧语气温和,“可读过四书?”
张屏儿生得漂亮讨喜,“回陛下,臣女八岁就读完四书了。”
八岁就读完了?男人再想想他那位十七岁连字都认不全的皇后,简直天壤之别。
“你父亲为你请了几位夫子?”
张屏儿不卑不亢,“只请了一位秀才作夫子,但我父亲说了,修行在个人,夫子教了书,能学好全凭自己的努力,故而臣女自六岁起就早起晚卧,日夜不缀读书......”
张屏儿不但文采斐然,古琴与下棋也了得。
等到下午,郁稚带着郁微来御书房时,秀女们还未离开,皇帝仍与张屏儿说着话。
郁稚步入御书房时,就感觉皇帝看她的眼神怪怪的,甚至略带着嫌弃。
郁稚:“......”皇帝果然是花心大萝卜,这就开始嫌弃她了!
贵妃起身:“臣妾先带秀女们下去休息。”
郁微让郁稚带着她来御书房,只是为了皇帝能单独见她。
郁雅:“陛下,这位是臣妾的姐姐、”
萧岐:“既是秀女,怎么没有其他人一同前来?皇后不要坏了规矩。”
这话一出,其他秀女都默默看郁微的笑话,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看来传言是真的,皇帝并不喜欢皇后,反而对贵妃更和颜悦色几分。
郁稚被莫名其妙训斥了一句,面上也挂不住,此时李檀出来解围,“是臣妾念着她们姐妹许久未见,故而叫郁微先去未央宫拜见皇后。是臣妾的不是,臣妾这就带秀女们下去。”
郁微面色苍白,直愣愣地跟着李檀离开了御书房,甚至连拜见皇帝的机会都没有。
郁稚这般不受皇帝待见,自己家身为她的姐姐,是否也会受她牵连?郁微心事重重。
“真是委屈郁大小姐了。”李檀笑道:“凭着家世与身份,当年你才该登上皇后宝座,不知为何白白便宜了她人。若我身为姐姐,如今屈居庶妹之下,进宫看人脸色,我必定是不服气的。”
御书房里,萧语气不善,“站那儿做什么?还不过来读书?”
皇帝遣走旁人,竟然是为了教她读书?!郁稚觉得自己被皇帝在秀女们面前狠狠拂了面子。
萧歧:“你可知道张屏儿她每日几点起来读书?”
“臣妾不知道。”郁稚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到书案旁边。
萧歧:“卯时初刻。”
“那又如何?”少女起了叛逆心。
“你卯时初刻在做什么?”皇帝不依不饶,“整日不是睡觉就是看话本子,吃喝玩乐,出了御书房,朕不见你读过书。”
郁稚百无聊赖地翻开书册,这态度哪里是认真听训。
萧歧:“你可知道张屏儿她几岁读完四书的?”
“臣妾不知道。”郁雅也有些恼火了。
“她八岁就熟读四书了,你八岁在做什么?你十七岁连字都认不全。”
皇帝:“张屏儿不但聪慧还勤勉,而你呢?命你抄十遍书,你都能用旁门左道的法子偷懒。”
郁稚气极了,抬眸直勾勾看向皇帝,“我八岁时确实没熟读四书,当也没妨碍我十五岁就被册封为皇后。”
她挑能气着皇帝的话说,“至于为何当上皇后,陛下难道不应该反省么?为何能让一个不识字的女子当上皇后?"
萧歧靠坐在龙椅上凝视着她,“你也可以不再是皇后。”
郁稚才不要再这受他训斥,“臣妾自然知道,陛下若真心喜爱张屏儿,就改立她为皇后,臣妾告退。”
“站住。”萧歧压下被她惹起的气,“朕不生气,朕发过誓要教好你,坐下来读书。”
郁稚只能忍气吞声坐回去,她暗暗发誓,再不同皇帝亲近!
傍晚回到未央宫后,郁稚越想越气,亲手合上殿门,吩咐芍药不要打扰她!然而脱了外袍爬上床榻,用薄被裹住自己倒头睡觉。
待夜里皇帝来未央宫,殿门紧闭,宫人们一个个跑得没影,夜色朦胧,廊下灯火晦暗不明,萧歧推了推殿门,“皇后?”
他没有从殿门那端得到任何回应,某一段遥远的记忆被勾了起来…………………
郁稚被推门声吵醒,她赤足来到门前。
皇帝隐约看到门后的身影,“郁稚,把殿门打开。”
他鲜少唤她的全名,这叫郁稚毛骨悚然,他在外面多久了?
方才她又陷在了梦中,那个梦很杂乱,她与皇帝反目成仇,各自为营,互相都要置于对方于死地。
梦中的她也将皇帝拒之门外。仿佛一切都串联起来了,她的梦多少与皇帝口中那个女子的遭遇相似,这太人了。
她究竟是谁?
此时此刻,郁稚的心很慌乱,她没有打开门闩,背过身抵住了殿门,她的身影在朱红大门前显得格外纤柔。
“郁稚?将殿门打开。”
皇帝语气温和哄她。
然而他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尽管他知道她就在那里,男人浑身冰冷,仿佛得了癌症,死死盯着那倒封闭的门。
上一世,妖后也是这般......这一世她又这样!就在这一瞬间,那拉扯着理智的弦彻底崩短了,那隔了两世的滔天怒火熊熊燃烧起来!
“来人!将殿门砸了!”